李閻王已經知道了誌遠今天要見的人,是滿洲情報組的老大梅子瑜,昨晚哥兒就提醒,麵對“可疑的人”要沉著,因為梅子瑜方極有可能也會有布置,某些“可疑的人”,也有可能是友方的人,特別是不要把梅子瑜的伴當“強子”,也當成了敵人。據黑子和長嘴說,他們以前,曾幾次見過“強子”,有時遊離在梅子瑜附近,有時就跟在梅子瑜的身邊,“強子”的特征是身材比較矮小,還精瘦精瘦的,但眼睛很有神,是個練家子。今天一路過來,李閻王並不見有黑子他們說的那個“強子”類似的人物兒,不知是跟著梅子瑜已經進了匯華,還是藏身在什麽地方。


    李閻王又瞟了那叫花子一眼,想認住慶文秀的臉,可一來有點遠,二來那叫花子臉又髒,有點認不住,但也隻能先作罷,他知道不能多看那叫花子,以免引人注意,緊跟上誌遠,走進匯華銀行。


    進了匯華,李閻王更是緊跟著誌遠,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次會麵,連大名鼎鼎、身價兒金貴得嚇人的慶文秀,都出來了為梅子瑜在匯華銀行門口“站班”,可見梅子瑜對這次會麵,和哥兒一樣,特別的小心和重視,從而可見,這次會麵極之重要,但在李閻王心裏,最重要的,是誌遠的性命,為了這個,他絕不能錯個一星半點,忽漏了什麽。


    誌遠進了匯華,即有職員上前招唿,很快業務部的劉襄理就跑了來,忙不迭的向誌遠道歉,說他們的董事長張其先,因有家眷病了要帶人上醫院,打了電話迴行裏,說可能要晚半小時左右才能迴到匯華,請誌遠先到三樓董事長會客室少坐片刻。


    誌遠問劉襄理:“老陳,哦,就是你們董事長的陳秘書,他也不在麽?”


    劉襄理道:“今天上午有個同業會議,陳秘書出去開會了。”


    “哦——”誌遠嘴上應著,心裏卻起了警惕,用固有渠道約定的這次見麵,梅子瑜定的時間地點就是此時此地,既然地點是在匯華,誌遠料想此次會麵,一定是由身為滿洲情報組成員的匯華銀行董事長張其先一手安排,為掩人耳目,誌遠昨天就打電話約了張其先,說他今天上午會來匯華和他談“裕東百貨的融資事項”,如今,張其先不在,相熟的被張其先信任的陳秘書也不在,真的這麽巧?


    那麽,跟不跟這劉襄理上三樓會客室?那裏會不會有個陷阱,正在等自己掉進去?


    劉襄理伸手肅客:“請!”


    誌遠也客氣的伸手,示意劉襄理帶路。從慶文秀還好好的在外麵“乞討”看,梅子瑜方不但早有安排,而且至少到目前為止,局勢還算平穩,三樓的“危險係數”還沒大到要落荒而逃的地步。


    何況落荒而逃,有時並不比隨機應變要來得好。


    誌遠隨劉襄理上到三樓,進到會客室,劉襄理殷勤的彎腰伸手,把誌遠及李閻王往會客室的長沙發上讓,然後就跑到邊上水台,看模樣是要給客人倒茶,拿了杯子放好茶葉,邊執著曖壺衝開水,一邊還迴頭賠笑歉意道:“貴客請稍坐,我們董事長說了,頂多半小時就迴來了,要不,您先看看報紙?這兒報紙架上的報紙和雜誌,都是最新的。”


    誌遠微笑提醒:“水滿出來了!”


    劉襄理忙迴頭,可不,光顧著迴頭說話了,給客人倒的茶水溢杯了,不但濕了桌子,還在往地上滴,會客室地上鋪的可是進口的洋地毯!


    “啊呀!光顧著迴頭說話了,水灑了都不知道!”劉襄理看著那灘水皺了皺眉,又迴頭對誌遠笑道:“沒事沒事,迴頭啊,我叫保潔員來擦一擦。”


    幾乎是同時,李閻王看到誌遠裝著搓手取暖,很自然的把左手放在胸前大毛衣服上,然後右手覆在左手背上搓動。


    四神自創的手語,放在胸口是“危險”、“警惕”,放在肚子上是“沒事”、“平安”。李閻王明白,這是哥兒在示警,要他小心這個劉襄理!


    其實不用誌遠提醒,李閻王都已經心生警覺,好好的,怎麽會把水倒灑了?銀行職員是多少人削尖了腦袋也擠不進去的好職業,能做到銀行的襄理,絕不是大大咧咧的人,職員對於工作多不敢怠慢,這劉襄理就一副很巴結差事的模樣,對哥兒點頭哈腰的,既然巴結差事,又怎麽會那麽不小心倒灑了水?莫非,是做賊心虛?!


    李閻王站了起來,雖然坐著他也有把握在劉襄理有異動前就先把他撂倒,但哥兒要緊,來不得半點托大。


    李閻王裝作意識到與主子共坐失了禮的樣子,站起走到了沙發後側,侍立在誌遠身後。


    就見那劉襄理很快就另取茶杯,衝好兩杯茶,過來放在茶幾上,賠笑道:“兩位請用茶,這是黃山毛峰。”


    誌遠客氣的道謝,然後看著劉襄理,微笑道:“劉襄理是新來的吧?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而且聽口音,劉襄理是天津人?”


    劉襄理笑道:“您真是好耳力,一聽就知道我是天津人!我確實是新來的,我原在浙江興業銀行天津支行做事,聽說這邊薪水高,就經朋友介紹,轉到這邊來做事。”


    “哦?”誌遠似乎來了興致:“我也發現,最近多了不少關內的人士到東北謀職,我之前碰到一位,是和我的錢莊有業務來往的同業的一位擋手,他去年才來的東北,說來真巧了,他與劉襄理同為興業銀行的同人,隻不過不是天津,而是北平支行的。”


    “哦?”劉襄理禮貌的唿應著。


    誌遠微笑著留心著劉襄理臉上的每一個微表情:“閑聊時,聽他說起,也是為了高薪而來的東北,說起以往,他是不勝唏噓,說他十年前考取興業銀行的練習生後,起初沒有薪水和津貼,足足過了一年才有津貼,每月2元,兩年後升到每月津貼6元,他去年來東北之前,已經位列丙等行員,可月薪也不過是36元,而他現在,月薪是60元。”


    誌遠故作一副興趣盎然狀,歪著頭親切的問:“敢問劉襄理,您來東北之前,在天津的月薪是多少?”


    “我?呃……每月45元。”


    誌遠微笑:“您也是丙等行員?45元,這是丙12級的月薪?劉襄理年輕有為啊,丙12級至少也是個部門主任了吧?”


    劉襄理臉上依然掛著禮貌的微笑,心說:“這小子,考我呢!還故意挖個坑,引我去跳!”


    劉襄理笑答:“哪裏哪裏,您過獎了。每月45元,沒到丙12級,這是是丙13級的薪水,我來之前,是天津支行儲蓄部的副主任。”


    誌遠心中一動,此人厲害,滴水不漏!


    如果此人真的隻是個銀行職員,那沒什麽,但如果此人是個“特務”,且不說他的膽大心細、博聞強記,光是這份淡定,就非等閑之輩。


    誌遠笑咪咪的看著劉襄理,說話滴水不漏的人,卻倒灑了水,有意思啊有意思!


    劉襄理似乎急於要走,對誌遠微一躬身:“我們部的劉經理還有事差遣我,我得去忙了,您慢坐,失陪!”


    誌遠在座上欠一欠身,客氣道:“您忙!”


    劉襄理前腳出門,李閻王後腳就已輕躍至門邊,將身子藏在門裏,警惕的留意著過道裏的動靜。


    誌遠則在室內,快速檢查搜索,連窗台都仔細看過,不見什麽異常之處,就飄到門邊,在李閻王身後輕聲提醒道:“小心保潔員!”


    如果這個劉襄理是故意倒灑了水,那麽,他的目的,就是讓那個保潔員很自然的出現!


    李閻王微一點頭,表示他明白,也不等危險出現再耍帥顯擺他的拔槍之快了,拔槍在手,收在身後。


    保潔員出現了!


    李閻王保持著高度戒備的姿勢,把那保潔員一把就扯進了門,但沒有用槍去指著那人的腦袋,而是重新貼在門裏,繼續留意外邊的動靜。


    因為那個穿著銀行工作服、拎著抹布提著水桶的“保潔員”,是梅子瑜!


    李閻王的機警讓誌遠不用再管門外,上前挽起梅子瑜,拉到牆角,壓著聲音問:“那個劉襄理,是自己人?”


    梅子瑜微微點頭:“是!他在二樓的樓梯口把著呢。”


    誌遠又急問:“張其先和老陳不在,是你怕出漏子被人一鍋端,所以故意安排,以撇清和保護?”


    梅子瑜又點頭:“對,以防萬一。”


    梅子瑜說完,深深看誌遠一眼,心裏再次覺得惋惜:李善德這人謹慎聰明,看人看事都看得通透,不僅懷疑劉襄理的身份並已然進行了試探,已方的安排,也料得一絲不差,而且手下人才濟濟,不說別人,就他那個跟班,剛才那跟班一手把他扯進門,那力道強悍,單手就把他從門外拎進了門裏,卻又不帶一點響動,顯見得功夫了得,李善德不肯加入滿洲情報組,真是太可惜了。


    疑點釋除,誌遠也不廢話,直接了當的問:“安全時間?”


    “控在十五分鍾之內!”


    “好!”


    誌遠說完,手一擺,梅子瑜就按他手的方向,去到水台邊,把抹布扔在水漬上,然後嚴肅的看著誌遠,等他說話。


    誌遠把聲音壓得極低:“梅先生要的滿鐵調度部人員情報,我已經搞到了,因為事涉家父,他對安全有極嚴苛的要求,事先設定的條件之一,就是情報的交換,隻能我和你口口相傳,絕不經第三者之手,故而,我才會約你親見。”


    梅子瑜點頭:“我明白,我已經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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