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誌遠警覺的抬眼看著房頂,黑子也立即向上看了一眼,他知道房頂上的是誰。


    黑子仍然壓著聲音:“沒事,那是三爺!二爺就在外頭,那人要不是三爺,二爺早一槍把他給甩下來了。”


    四神裏的老三南朱雀大魚戴馬華,負責安保,除了安排值夜,每晚睡前會對宿處內外尋視一遍,包括上房頂了望。


    誌遠點點頭,卻仍豎起手指,放在唇邊,示意黑子禁聲。他不擔心門外的李閻王,但擔心房頂上的人。


    因為,聲音,是向走的。


    誌遠將豎在唇邊的手指向天一舉,然後向黑子拋一個眼色,黑子立即微微點頭,表示他明白,房頂上有人,不再說“機密事”。


    不說機密事,便說些“生活瑣事”,誌遠交待黑子,此去佳木斯,順便去馬玉川的綢緞莊跑一趟,買一塊漂亮的衣料,花色要適合女孩子穿的,並要黑子,帶迴長春,由黑子將之送給關二妮,好讓二妮做一身旗袍或一件連衣裙什麽的。


    誌遠道:“快過年了,給二妮添身新衣裳。她一個孤女,怪可憐的,你有空時你多陪她嘮嘮嗑。”


    黑子聞言,表情有點尷尬,想了想,還是試探性的開口:“哥兒,有件事,憋在心裏好久了,一直不敢問,二妮去買菜,哥兒怎麽不叫別人,老叫我跟著去提東西呢?你給二妮東西,為什麽也總是叫我給她送去呢?”


    誌遠微笑:“撮合你倆唄!”


    跟著眼神就是一暗,略帶傷感的把手在黑子肩上一放:“你娘走了也有三年多了,當年我在你娘墳前說過,請她老人家放心,一定會為你謀一門好親事,不會讓你們老劉家,斷了香火。二妮不隻是漂亮,性子也溫順,會是一個好老婆,現在時興自由戀愛,你先和她好好處處,等過了年,擇個吉日,我給你們成家。”


    果然是撮合!難為哥兒成天還記掛著幫自己成親的事!


    黑子看著誌遠,眼裏亮晶晶的,又是感激又是感動。


    黑子知道自己嘴上不太來得,把要說的話,先自在心裏掂量過,然後叉手一揖:“哥兒,我的命,是哥兒幫撿迴來的,要沒有哥兒,我就是大路邊上凍死的路倒,沒人管沒人埋的。哥兒的話,我一定聽,我的親事,也一準兒隻指望哥兒給我說合操辦,但二妮,我不能娶,她……她是哥兒的!”


    誌遠苦笑:“什麽就是我的!少堂說把她放我屋裏給我當通房丫頭,她就是我的啊?我沒那麽封建,也沒那麽貪心!雖說現在還有不少人三妻四妾,可李大先生尚且倡導文明踐行一夫一妻,我就更不會搞個女人放在屋裏了,尊重婦女還是知道的。你放心吧,當初,我就已經說了,我不會收她當通房丫頭,我之所以留下二妮,一來是因為她孤零零的可憐,二來就是看你們倆般配,想著撮合你們,也不負我對你娘的承諾。”


    “哥兒,我知道!可……可我和她,真的不合適!”


    誌遠吃了一驚:“怎麽?二妮有什麽不好嗎?”


    “二妮很好!可是,她的一片心,全在哥兒身上,如果硬要她嫁人,我怕出事兒,別看二妮平時柔弱,在這件事上,軸著呢!”


    誌遠嚴肅的看著黑子:“怎麽?”


    黑子忙道:“哥兒的有意撮合,她也多少瞧科了,就在這迴我們來富錦之前,我陪她去市場買菜,她找了個機會,和我說,她心裏隻有那個在般若寺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的人,再裝不下別的人了,要我不要再幫她做這做那,說不想我因為她,耽誤了終身大事。”


    誌遠聽了,直皺眉,自己好心扶起她和她的娘,倒扶出事來了?


    誌遠身邊總有上趕著倒追他的女子,在誌遠看來,癡心又不知矜持、對自己死纏爛打的女人,最煩人,好象自己鐵定了就是她碗裏的菜似的,對這類女子,誌遠要麽敬而遠之,要麽冷臉無情。那個關二妮,身世可憐,誌遠希望她不是個“煩人”,能嫁個好人家,有自己的幸福。


    在誌遠看來,二妮和黑子蠻般配的,黑子可是個不錯的對象,一身本事,人細膩,會疼人,和二妮年紀相當,模樣又周正,別看明麵上就是一個親隨,連四神都不是,可他和長嘴是誌遠真正的親信,在明心堂係內,比不少大鋪子的掌櫃地位更高。


    見誌遠皺眉,黑子忙寬慰道:“哥兒不用憂心,那二妮心意是堅定,但也是個有自知之明、念哥兒對她家的恩情、生怕哥兒為難的。她明白哥兒不會收她當通房丫頭,也知道哥兒日後必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姐當老婆,她說她沒有非分之想,隻要能給哥兒當個普通丫頭,能在哥兒待客時端茶送水、能時不時看見哥兒,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還說如果哥兒硬要她嫁人,她也不會不聽話,更不會做讓哥兒為難的事,隻求哥兒別急著為她撮合姻緣,讓她能在哥兒身邊多當幾年丫頭,那就是對她的大恩了,她會用心做事,以報哥兒。”


    誌遠聽了一愣,二妮雖小也十六歲了,從別人驚羨的眼神裏,不會不知道自己美貌的價值,可卻肯如此的委曲自己,隻求在自己身邊多做幾年丫頭,這心還真是實誠!可憐她不過是個給來客端茶送水、平時在廚房裏幫廚的小丫頭,就算自己人在長春,一天也見不著幾麵,甚至她到三進當丫頭都小半年了,連自己的房間都沒進過。


    誌遠在李家三進的睡房兼書房,隻有四神和黑子、長嘴可入。


    見誌遠忽閃著睫毛,臉色越來越和緩,黑子趁機為二妮說好話:“可憐她這一片為哥兒的心,要不,就順了她的意,讓她在哥兒身邊,多做幾年好夢吧?”


    二妮確實是漂亮,就算是誌遠,也曾經不止一次的,用目光去追尋她那曼妙的身姿,但誌遠心裏一直有個陰影,讓他壓抑著自己的欲望:海山再三叮囑,他成親不能過早,生孩子前更是要先經由他長時間的調理,不然很可能會生畸胎!


    從白雲寺迴來後,別說別人了,對李純,誌遠都時不時的,有意迴避,甚至林子謙到家來請李純去舞會,誌遠還主動勸李純和林子謙一起出去玩。想著和海山父子緣盡,再沒有人為自己調理身體,誌遠真的是連談戀愛的心都灰了,何必累人累已呢。


    明心堂的堂主,如果生下畸胎,肯定是新聞,那些足以殺人的風言風語、冷嘲熱諷,諸如“作孽”、“報應”,之類,語鋒所向,可不僅僅隻是自己,更是自己身邊的女人!


    但誌遠也感二妮的一片癡心,他自己的一片孝心癡心,被渾河堡的那位無情漠視,心碎了一地,苦命人何必為難苦命人呢,人家不過是想能時不時的看到自己,又不礙自己什麽。


    唯一的麻煩,是二妮長得太好,所謂“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不止是自己的人,還有來三進的客人,多少都會注意到她,會不會因此而生事端,得評估考慮。


    誌遠最終決定,順二妮的意,長得好,又不是她的罪,這一點,從小就漂亮過人的誌遠,最有體會。


    “好吧,”誌遠對黑子道:“你的親事,我再另外替你張羅。至於二妮,就按你說的,順她的意!你告訴她,讓她放寬心,如果她覺得留在三進開心,就留下好了。”


    誌遠睡下後,李閻王自迴自己的屋子休息,但熄燈沒一會,一條黑影就飄出了屋子,而林有的屋子,似乎有感應似的,在黑影飄近時,原來閉的門自己就無聲的開了。


    李閻王閃身進屋,然後摸黑上炕。


    誌遠的四神,在這裏碰頭,交流剛才聽壁角的成果。


    四個人蹲在炕上,除了李閻王,其他三人都已經脫了外麵的衣服,披圍著被子。


    “大魚,我那沒料,隻聽到些二妮什麽的,你聽到些啥?”李閻王迫不及待的問。


    聽到二妮了還叫沒料?


    當然沒有,四神要的料,是“機密事”!


    誌遠叫林有去幫他叫黑子,林有就已經第一時間向李閻王發出信號,黑子前腳進屋,大魚在李閻王的幫助下,後腳就上了房頂。


    聲音是向上走的,這點不僅誌遠知道,四神也發現了!


    “聽到一些,”大魚小聲道:“從我聽到的看,哥兒準備派黑子,去佳木斯找鄭家大奶奶,請她幫忙搞消炎藥,是不是,不敢包,因為他們聲音壓得太低,半聽半猜,後來一個不留神,風鼓起我衣服,可能整出了些聲音,裏頭的人警覺了,再不肯說機密事了。”


    “這已經是猛料了。”林有出言稱讚自己的死黨:“半聽半猜,還有鼻子有眼的,忒厲害了!”


    大魚又道:“還有,哥兒之前省下的消炎藥,去了哪裏,有眉目了,我聽到黑子說到一個地名,似乎是這迴,如果量大,他就親自去送貨,那個地名,開始沒反應過來他在說啥,還以為他在說什麽花呢,後來聽真了,是樺甸!”


    “樺甸?”雖然黑燈瞎火,林有眼裏還是瞬間就閃起光:“樺甸邊上可就是磐石和蒙江啊!”


    (注:蒙江縣即現在的靖宇縣。)


    “可不!”雖然壓著聲音,但大魚明顯語帶興奮:“磐石和蒙江,甚至帶上樺甸,可都是南滿遊擊隊的地盤,搞不好,哥兒是和楊靖宇有交情,哥兒搞消炎藥,就是為了送給他呢!”


    楊靖宇可是被日本人稱為“山林之王”的抗日名將。


    “我的天佛爺,哥兒的膽子,肥啊!”胖子由衷讚歎。


    李閻王的聲音得意洋洋:“我早就說了,哥兒的機密事,絕對不得了!不然,用得著像防賊似的,連我們都防得死死的?這事要讓日本人知道了,誅九族!”


    林有道:“下來,咱可要心裏有數了,好好的幫襯,多順著他些,對黑子和長嘴,他們要啥給啥,明裏不問,暗裏多多幫忙。”


    雖然是暗裏,還是依稀能見,三人不約而同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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