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雖在誘供,但臉上眼裏,卻滿是對誌遠最真誠的期待和關懷。


    誌遠此時,心裏是滿滿的挫折感,自己精心布置的殺局,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漏洞!隻覺得李熙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自己還得虛心的,向他學習。


    誌遠把李熙,看成是親人、長輩和老師,一個冷不防就真的被李熙唬住了,誌遠向李熙,坦承了謀殺森田貞男相當部分的細節,但也有例外,他隱瞞自己曾經救了徐常青的事,並將徐常青因其同誌被黃二狗誘至廣成胡同抓捕而發現了黃二狗是水澤太郎線人一事,說成了是自己偶然發現的。


    徐長青不僅涉及誌遠自己私放犯人這另一宗“重罪”,還涉及大姐李純一直在苦心找尋的組織,這事,隻有誌遠、王誌軍和黑子知道,不僅是李熙了,即使是麵對林有他們幾個,誌遠也滴水不漏!


    李熙聽完誌遠的敘述,原來認真傾聽的表情忽的就不見了,揚手作欲扇誌遠耳光狀,眼色兇狠,氣勢驚人,把誌遠嚇了一跳,驚得目瞪口呆!!


    “廢物!”李熙從牙縫裏擠出這一句,掄起的巴掌沒向誌遠臉上甩去,而是氣唿唿的站起,用手指點著誌遠的鼻子:“這些年,我算是白教你了!”


    李熙激動的在屋子裏轉了兩個圈,站定長出一口氣,再轉頭看向誌遠時,臉色出奇的沉痛:“善德,這迴不出事,真的是僥幸!不說別的,你的心性還是不夠成熟,定力尤其不夠!其實,你之前懷疑得沒錯,我沒有任何證據,就是在詐你!你啊,如果被人以親情相誘相逼,一杯讓你更加困倦的加糖牛奶,一個看似關懷的擁抱,就這麽容易讓你放下原來想堅守的原則,將事情和盤托出,你覺得,你真的是一名優秀的特工嗎?麵對誘供,不到三迴合就繳械投降,你的原則在哪裏?你的警惕在哪裏?你再繼續作死的話,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白頭人送黑頭人?”


    誌遠不但被罵得臉上無光,心裏,也像是被人用毛毛草塞死了一般難受。


    誌遠幾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李熙之前,為什麽會打他、誘供,並如此的故意踐踏他的自尊。


    果然,辱罵之後,李熙就放大招了:“別說優秀了,你連一名合格的特工都還不是!就你這三腳貓的本事,憑啥上竄下跳、和日本特務鬥?和人家的國家機器為敵?還笑純兒少不更事,夏蟲不可語冰,你壓根就也好不到哪去!你要對李家還有責任心,還當我是你爸,就給我夾起尾巴做人,別再出去作死!”


    見誌遠悶不作聲,李熙聲色俱厲:“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誌遠低著頭應著,心說:小爺我又不聾,當然是“聽到了”,至於還作不作怪,哼,由我不由你!


    李熙瞥誌遠一眼,這小子倔,打一巴掌得揉一揉,對付這小子,情義比大棒好使。


    “嗯……既是聽到了,不但要入耳,更要入心!”


    李熙言罷,換了溫軟的語氣:“你臉色不好,早點歇吧,給你留了飯菜,先去吃飯,我還叫人幫你燒好了洗澡水,吃好飯去洗個熱水澡,然後讓厚輝,幫你看看屁股,上點藥,搞完就早點迴房睡覺去。”


    一出書房,誌遠真想賭氣,抬腳就往三進走,別說讓朱厚輝給他看屁股上的傷了,飯不吃澡不洗,更不肯在二進房裏歇息,擺明著給李熙沒臉!


    可誌遠終究還是忍住了,以前,李熙教訓李純時,曾經說過,為逞一時之快,就把別人傷得體無完膚者,後果往往是自己的萬劫不複!


    誌遠深以為然!


    能做大事的人,是有城府的人,是能忍辱負重的人,為逞一時之快,傷李熙的麵子,對誰都沒有好處。


    何況,誌遠也不想傷李熙的心,畢竟,那是自己的親人,是自己的師長。


    吃飯、洗澡,可朱厚輝要幫誌遠看傷時,誌遠不幹了,說沒什麽事,就是起了幾條紅道道,向朱厚輝要了跌打藥油,借口還要過問林有他們明天在般若寺辦賑的準備情況,就迴三進去了。


    夜深了,萬籟俱寂,誌遠還在三進二樓他套房的床上,翻來覆去。


    這兩天,因為沒時間睡覺,跟在水澤太郎等大特務身邊時,站在那都能打盹,搖來晃去的,可這會子,迴了家,上了床,卻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


    誌遠是又氣、又傷心、又懊惱。


    最氣的,就是李熙利用自己把他當是親人的信任,套話誘供,然後反過來羞辱他。


    當然,還有羞愧!


    被李熙罵是廢物,是一個不合格的特工,沒有資格再出去“作怪”,誌遠雖然心裏也有不服,但也真的在反省,為什麽自己做出事來,在李熙眼裏,處處是漏洞,如果治安部裏有像李熙那樣心思縝密、善於推理又了解自己的人,自己還真的是死定了!


    突然,誌遠聽到樓下似乎有聲音,聽著,像是長嘴和朱厚輝說話的聲音,三進由誌遠的人管理,一向有安排人值夜,今晚值夜的人,就是長嘴。


    來的人是李熙和朱厚輝,李熙由朱厚輝和長嘴陪著,上了二樓,進了誌遠的房間拉亮了燈,李熙就揮了揮手,讓長嘴退下。


    李熙在床頭坐下,邊脫下帽子交給朱厚輝,邊對側著身子背著自己裝睡的誌遠道:“別裝了,知子莫若父,一口氣頂在心裏,你哪裏睡得著!還不快起來,和爸好好的說話!”


    誌遠不動,繼續裝睡。


    見誌遠不動,李熙又道:“嗬,看來這氣,還不小!要不是看你黑眼圈子比眼睛都大,怕你再熬一晚不睡會把人熬壞了,我才懶得過來理你!”


    誌遠還是不動,心說:又是以“親情相誘相逼”那一套,哼,這迴,小爺不上當!


    見誌遠仍不動,李熙伸手,輕輕的撫摸著誌遠的頭發:“善德啊,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我還知道,你為什麽瞞著家裏,自己動森田!你是為了保護爸、保護李家!森田曾對你用刑,你有報複森田的動機,一旦失手,你會把責任全攬在你自己身上,而隻有我真的不知情,我才真的不會去冒險,不會有任何言行讓日本人抓我的把柄!”


    誌遠聽了,心裏五味雜陳:原來,自己的一片苦心,爸全知道……


    李熙撫摸誌遠的動作越發溫柔:“可你知道爸心裏的苦嗎?你和純兒,都還稚嫩,卻又都不安份,我是天天為你們懸著心啊,沒一天是安生的!純兒雖進步神速,但目前能耐還有限,而你,善於馭人,能得屬下死力相扶,實力越來越不可小覷!能整出大動靜了,這個,最讓我憂心!因為稍一不慎,就是滅頂之災啊!善德啊,我知道,你想殺森田,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趙文豪!文豪用他的死,換迴了你的活,你,確實是欠了文豪一條命,爸理解你的內疚,所以,當你說要做掉森田,爸雖然明知此事極險極難,還是答應了幫你,現在森田已經授首,爸真的是希望你能靜默一段時間,搞好富錦的罐頭廠,那也是為中國人做實事啊!爸希望你,潛心學習,修身養性,過個三、五年,等真正練好了本領,再出去擊翔風雨,好不好?”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誌遠深受感動,可仍繃著,繼續裝睡。


    李熙看得真切,臭小子的眼珠子,就在眼皮子下麵轉呢,可就是不睜眼!


    李熙想了想,彎下身子,湊在誌遠耳邊輕聲道:“既是不想起來,森田案的破綻和善後,我們明天再談,你好好睡,不許小氣,不許多心,也不用擔心什麽,森田案有任何風吹草動,爸都會知道,爸的耳目,已經為你全開,你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裏,先好好的睡一覺!你現在的狀態,你知不知我有多擔心你!”


    森田案的破綻?善後?


    誌遠動心了,這是他忒想向李熙請教之處,也是最想聽李熙給他剖析之處,李熙站起,正想從床邊離開,誌遠突然一個轉身,從被子裏伸手揪住了李熙的衣袖!


    李熙倒還繃得住,朱厚輝卻忍不住笑了:“哈哈,哥兒的好學勁兒……,我就知道,隻要東翁一拋餌,哥兒必然咬鉤!”


    敢情自己又上了李熙的當!誌遠看看李熙,又看看正擠眉弄眼的朱厚輝,臉刷的一下,就紅到了脖子根!訕訕的坐起,不好意思的低著頭。


    李熙對自己孩子,還是很心疼的,對誌遠的滿臉通紅,故意視而不見,隻揮揮手,朱厚輝知機,退到門口,為兩父子把風,而李熙則重新在床頭坐下來,為免誌遠窘迫,一邊為誌遠拉被子蓋住肩膀,一邊就已經入了正題:“你知道,你這次下手,最大的破綻在哪裏嗎?”


    “這個問題,我剛才已經反省了好久,”誌遠抬眼看著李熙,輕聲問:“是掃雪!不知對不對?”


    “對!森田雖然死了,可水澤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我相信,肯定會有人對此起疑,那案子的性質,就有可能變為謀殺案,所幸犯人逃跑了,當晚又一場大雪掩蓋了痕跡,他們一時難以搞清,謀殺是那兩個犯人設置,還是另有其人。”


    誌遠聽了,心情沉重。


    李熙看著誌遠:“這個細節,你當時是不夠縝密,還是雖覺得不妥,卻苦於無法解決,隻能就這麽硬上了?”


    誌遠羞愧的低下了頭:“兼而有之……”


    當時時間緊迫,而這也一直是誌遠最擔心的地方。


    誌遠抬起頭,請教李熙:“爸,如果您是我,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李熙淡淡一笑:“上瓦麵的,是兩個人,而實際在瓦麵上,帶上殺手李閻王,是三個人,為了掩蓋這個事實,才出了這掃雪的下策,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利用從到民宿住下,到抓捕前黃二狗上樓確認犯人還在樓裏這中間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來個李代桃僵,演他一出《狸貓換太子》呢?”


    誌遠聰明,一點就透,當下狠勁兒一拍自己的腦殼:“對啊!讓李閻王不是埋伏在瓦麵,而是暗中換掉二當家,和猴皮老四一起呆在二樓,當黃二狗上去摸底時,李閻王完全可以裝睡覺在炕上蒙頭大睡,隻留猴皮老四和黃二狗周旋就行了,那就根本不用掃雪了!我腦子咋就那麽木呢,生生就轉不過這彎來!”


    李熙沒好氣的白誌遠一眼:“才知道啊?!你這,就是一步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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