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不許誌遠去奉天,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明心堂在佳木斯搞出的動靜不小,表麵上是助鄭家打擊敢綁鄭家票的土匪,實際上是讓日本人吃了個癟。


    李熙瞥誌遠一眼:“佳木斯的島村三郎,這人可不簡單!他要開采森林資源,要把鐵路修進深山,他的背後,不但有滿鐵的支持,還有日本政府的支持!你這迴聯合張漢貞,讓日本人吃了個啞巴虧,日本人雖然有苦說不出,但哪有不記恨的,善德啊,你此行,雖然頗有讓我刮目相看之處,但我更多的,還是擔心你啊。”


    “啊?不會吧?!”誌遠感覺難以置信:“島村三郎,就一個開木業公司的普通商人,竟然這麽有來頭?”


    李熙哼了一聲:“你也不想想,日本人這麽想大規模的開采木材資源,為的是什麽?”


    誌遠警覺了:“爸既然這麽說,這裏頭,肯定不簡單!”


    李熙點頭:“你以為日本人開采木材隻是為了運迴日本?沒錯那是目的之一,可你也別忘記了,木頭除了可以用來修鐵路,也可以用來蓋房子,可以用於冬季取暖,日本人以前的政策是‘韓民移滿,日民移韓’,現在,人家都已經占了東北,幹脆就赤膊上陣了,對東北的大規模直接移民,就要開始!他們現在就是在為大規模的移民,在準備物資!而木材,是當中極重要的一項!”


    誌遠聽了,吃了一驚:“爸,你怎麽知道?”


    李熙瞟了誌遠一眼,沒迴答。


    誌遠就知道,這是他不應該問的。


    李熙歎了口氣:“你們這迴,雖然讓島村受了挫折,但他要修路砍林,這是鄭家根本就擋不住的,因為,向東北移民是日本國策,我早就說過,任是誰,也無法和國家機器相抗衡!”


    沉默了一會,誌遠伸手,輕輕握上了李熙的胳膊:“爸,我在佳木斯,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你卻沒有罵我,你剛還說,我佳木斯之行,頗有讓您刮目相看之處,你還如此留心日本人的移民動向,是因為你很痛恨日本人向東北移民,是嗎?”


    李熙定定的看著誌遠,孩子已經向他敞開了心扉,他也願意和孩子說一些實話:“是的!別的還罷了,隻這一點,我最痛恨!因為,這意味著好多人要被人強行奪去土地家園,流離失所,甚至是人頭落地!放馬溝隻不過是個小試點,已經搞得如此淒慘,真正大規模的移民,必然更加殘酷。”


    又提醒誌遠道:“不說窮家小戶了,就算鄭家那樣的大戶,也一樣會被收繳地照和槍支,因為一旦移民開始,日本人絕對不會再允許農民手裏還有可以看家護院的槍支,你和張漢貞是結拜的姐弟,你可以適當的給她暗示,讓她早做準備。”


    誌遠點頭。


    李熙乘機勸道:“善德,平頂山之行,你就已經上了報紙,現在又在佳木斯,整出這麽大的動靜來,你以為,森田還會放任你,繼續休你的‘病假’?我估計,他很快就會勒令你取消假期歸隊!你能到處跑,說明你的身體已經恢複了,連我都不好替你推脫,你現在,應該偃旗息鼓,抓緊時間將養身體,為應付森田好好準備,而不是去奉天,為森田要你消假再提供借口。”


    誌遠眼裏,閃出堅定勇敢的光:“消假就消假!有我在他身邊,說不定能更快的找到對他下手的機會,讓森田,在某一天,毫無破綻的,‘因公殉職’……”


    誌遠當胸握緊拳頭:“我已經,不再怕他!”


    “這事急不得!”李熙眼神狠厲的剜著誌遠:“我說過,耐心等待最好的時機,一切聽我的調動,氣度要宏,言動要謹,如果時機不成熟,寧可放棄,絕不輕動。”


    說完,又沒好氣的輕拍了誌遠一巴掌後腦勺:“至於現在,你給我在家裏乖乖呆著,沒事就在房裏躺著,敢亂跑,老子打斷你的腿!”


    “可是,正因為我可能很快就要迴特訓班了,才要抓緊時間到奉天去布局安排啊。”誌遠急急叫道。


    李熙沒理他,冷哼了一聲,叫進朱厚輝,朝誌遠一揚下巴,朱厚輝會意,立即就幫李熙把那煩人的小崽子,給拎了出去!


    但誌遠在家,也不過就多呆了兩天而已。


    這天晚上,誌遠在李熙的書房裏,看書看晚了,李熙怕他餓了,叫朱厚輝拿點心給他吃。


    這點心可非同一般,不是從外麵拿進來的,而是收在書房櫃子裏的,還上了鎖!


    一盒紅豆酥,一盒蓮子酥!誌遠搭眼一看,就知道這東西,出自張惠霖家!


    一咬,鬆軟酥脆,入口似飛,說明這兩盒點心,非常的新鮮!


    誌遠眼珠子骨碌一轉,就跑到書桌邊上,和李熙咬耳朵:“爸,你又做啥了不得的事啦?怎麽張會長又給你送東西啦?”


    李熙白誌遠一眼,一副不想搭理誌遠的樣子,繼續看書。


    誌遠卻不依不饒,一個勁的問:


    “您又給三角抗區送東西了?”


    “您答應了加入滿洲情報組?”


    “是不是梅子瑜有什麽大事托付給您了?”


    “瞎猜個啥!你還不肯加入滿洲情報組呢,我會去受那個約束?”端夠了架子,李熙還故意輕描淡寫:“我不過是搞到了日本拓務省和滿洲國和組的日滿移民會社的移民規劃,通過張其先,交給了梅子瑜。”


    “啊?!”誌遠大瞪著眼,驚詫得半天合不上嘴。


    李熙心裏有點小得意,效果一如他預想的好。


    李熙道:“這規劃很細致倒是,特別是鐵路沿線移民,分布圖都有,而獲取土地,將是低價強買、暴力奪取和大麵積圈占。”


    李熙說著,不開心了,是真的皺起了眉:“這些日本的‘開拓團’,可不簡單啊,從規劃上看,日本人將移遣大量受過嚴格訓練的在鄉軍人,又發給武器,頗有戰鬥力,別說被奪土地的農民鬥不過他們,隻怕連成股的土匪,都不大敢惹他們!眼見得大規模武裝移民就要開始,不知又要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


    誌遠驚訝之餘,發現了一個問題:“爸,怎麽一涉及日本人移民的問題,你就特別的緊張?給三角抗區送東西,那是應張會長所請,可這迴,您是主動的!”


    “因為這個,真的能讓我們,亡族滅種!”李熙鏡片後的眼睛,放出少有的激動的光:“你爹很多觀念,我不認同,但他有句話,卻沒有說錯!人,可以選在哪裏討生活,但卻無法選擇生你養你的父母,無法選擇你的祖宗!”


    誌遠震驚、歡欣、敬佩、感動!


    因為李熙竟然認可他的爹爹!因為李熙舍棄了安逸和富貴,卻留下了一個中國人的良心!


    “爸……”誌遠太過激動,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不想讓李熙看到他哭,幹脆摟住了李熙的脖子,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奉天城。


    街道上一輛行走中的德式玻璃馬車,裏頭坐著誌遠和張九如的爹張老爺子。


    李熙架不住誌遠的央求,還是放誌遠,來了奉天。


    張老爺子最近為了裕東的開辦,雖然忙得天天腳後跟打後腦勺,但卻是越忙越精神,這會子,正和誌遠,去火車站接從大連來的德國火磨機器專家。


    一輛迎麵而來的馬車,引起了誌遠的注意,都過去了,還撩起車窗簾,迴頭張望。


    那輛馬車很普通,就是一掛普通農家膠輪板車,之所以能引起誌遠的注意,是因為那馬車的車把式誌遠認識,是渾河堡趙一春磨坊裏的一個夥計,而馬車上,坐著趙一春和她的女兒妞妞。


    妞妞要出閣了,今兒趙一春特意和女兒一起進城,釆辦嫁妝。


    而重中之重,當然是首飾。


    趙一春帶著女兒,走進了奉天一家口碑極好的銀樓。


    如今趙一春也是有錢人了,又隻有妞妞一個女兒,大方的要妞妞多挑幾樣喜歡的,一口氣,給妞妞買下了金簪二支,銀、珠簪各一支,鑲寶的發釵一支,翠玉手鐲一對,金戒指四枚,鑲紅寶、鑲翡翠的各一枚。


    趙一春對妞妞千依百順,但妞妞最喜歡的鑽石項鏈,卻說什麽也不肯給她買,勸女兒道:“你說這個洋氣,可我看也就一般,再說了,婚嫁喜慶,金閃閃紅燦燦的才好,這鑽石,太素了,不宜作嫁妝,你也不怕你婆家人說你!”


    妞妞心知,她娘不是嫌素了,而是嫌貴了,這條鑽石項鏈被掌櫃的說是他們店裏的鎮店之寶,也確實貴,妞妞雖然是極喜歡,但也不是個不體諒人的,依依不舍的,但還是放下了。


    兩母女逛完首飾店,又去雜貨鋪買了好些東西,在一個綢緞鋪裏選購衣料時,妞妞突然猛拉她娘的手!


    趙一春知道有異,抬眼一看,馬上就轉過了身!


    是誌遠!


    身穿一領毛尖兒都發亮、簇新貂皮大衣的誌遠,氣度雍容,麵帶微笑的站在她的身前。


    “春嬸子好,妞妞妹妹好!”


    趙一春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趙一春對誌遠印象本不壞,人家這會子,又嬸子長嬸子短的,對自己很是恭敬,本不應失禮,可這犢子從林家出繼,入繼李家,把海山氣了個半死,趙一春不敢搭理誌遠,不然怕迴去,捱海山的罵。


    場麵有點冷,可誌遠根本就是有備而來,拿出一個精致的小長盒,雙手捧給趙一春:“嬸子,妹妹要出閣了,我這個當哥的也高興,這個送給妞妞妹妹,算是我這個哥哥為妹妹添的嫁妝。”


    趙一春隻感覺,被女兒暗暗的掐了一把!


    其實不用女兒提醒,趙一春就已經瞧科了,誌遠手裏的那個首飾盒,眼熟!是剛剛妞妞在銀樓裏看上的那條鑽石項鏈的盒子!


    趙一春心頭狂跳,遠子不會真的把那鑽石項鏈買下,要送給妞妞吧!


    誌遠上前,將那盒子遞給妞妞:“妹妹眼光蠻好的,這個你戴,一定漂亮。”


    妞妞興奮又緊張的看一眼她娘,還是忍不住伸手接過,急急的打開。


    盒子打開,裏頭,還真的就是那條鑽石項鏈!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受了這麽一份大禮,趙一春不但搭理誌遠了,還答應了誌遠,跟他到邊上的茶樓雅間裏“茶敘”。


    趙一春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給自己找理由:我這可不是背叛海山哥,是替海山哥窺探遠子口風來著。


    遠子有什麽話,迴去後,一準兒全學給海山哥聽。


    趙一春感覺,她的海山哥,雖然嘴上兇,對遠子要打要殺的,但在心裏,還是關心遠子、希望得到遠子消息的。


    她和海山,早就不知同睡一個炕多少次了,可海山至今仍不肯娶她,這不就是因為海山仍不肯放下當年的承諾、不肯放下遠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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