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從佳木斯迴到長春,第一時間就在李家三進他自己的地盤的二樓密室裏,和王誌軍關門秘商了半個時辰,然後就是和關四、張輔臣討論生意上的安排,又要關四安排專人,去哈爾濱照顧還正在那邊住院的劉季援和另一個重傷號,並優撫那個死在佳木斯的博雅軒夥計的家人。


    很快,就是太陽西下,李熙下班迴家的鍾點了。


    誌遠是既急切的想見到李熙,又怕見李熙,因為李熙說了,誌遠一迴家,就要“家法伺候”!


    誌遠起身下樓準備迴二進正房時,早就在樓下等著他的林有,塞給他一個手帕大小的薄棉墊子。


    “啥玩意?”誌遠拎著東西左看右看。


    邊上的李閻王捂著嘴笑:“這是護屁子!我給出的主意,有哥搗鼓的!哥兒你把這東西塞褲子裏頭,迴頭挨板子少好多的疼。”


    啥是“護屁子”?東北冬天漫長,氣溫一般都在零下40度左右,常常風雪交加,胡匪在爬冰臥雪行軍打仗的時候,除了穿著自製的皮襖,還用繩子在腰上係一塊麅皮的屁護墊,這就是護屁子,有了這個東西,可以防坐下時冰壞了腰。


    “不要!”誌遠一臉嫌棄:“塞褲子裏,後頭鼓包似的,多難看!”


    “難看怕啥,不比屁股開花要好?”李閻王大瞪著他那雙牛眼。


    大魚也為林有說話:“這墊子又沒多厚,不難看!哥兒,你別看這東西薄,你掂掂這份量,有哥為你把棉花壓得特緊實。”


    “不用了吧……”誌遠感覺挨罵是肯定的,家法伺候也難免,但應該隻是和風細雨,不會太難捱。


    這次從佳木斯迴長春,馬玉川備了諸多特產。要大溫帶迴長春致送給李熙,大溫什麽都不肯收,獨要馬玉川幫他買一大袋子樺川大米,說是李熙吩咐要的。這是因為誌遠生病時,隻喜歡喝米粥,而樺川大米,出了名瑩白如玉、充盈流脂,煲粥適口如飴、餘味三日。憑此,誌遠認定,這迴的家法,沒什麽大不了的,李熙對他,仍舊寵著呢!


    誌遠把墊子往林有懷裏一塞,抬腿就往二進走,可才走了幾步,就又迴頭,從林有手裏,把墊子拽了去。


    誌遠想起,去佳木斯前,李熙因他想省錢不訂包廂時罵他的那句話:“你要受了寒,還不是又連累我熬夜上火?我算是明白為啥你爹老抽你屁股了,你丫的就該抽!”


    誌遠算是看透了,別看李熙和他爹爹海山不對付、合不來,可暗裏,李熙已經越來越認同爹爹,保不住這迴就會有樣學樣。


    還真讓誌遠猜著了,李熙還沒進家呢,就已經和幫他開車的朱厚輝說,要“狠狠的抽!”


    到見了人,看誌遠的褲子後頭的形狀,李熙有什麽不明白的!


    你有備,我會變!學生想和老師鬥?兒子想和當爸的爭?你還嫩了點!


    李熙罰誌遠直接就在他書房裏跪著,由朱厚輝在門口守著,不叫不準起,得跪足兩小時,才準去吃晚飯!


    “爸!”誌遠一把揪著要走出書房去吃晚飯的李熙,小聲央道:“您倒是告訴我,張官屯案,怎麽樣了啊?我這邊劉光祖雖然進到了奉天特務科,可還是新丁,接觸不到這案子的卷宗。”


    李熙撥開誌遠的手,扔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暫時,還沒牽涉到你爹,安心跪著吧!”


    誌遠在家裏隻休息了一天,就又蠢蠢欲動,和李熙說,他要去奉天!


    書房裏,李熙坐在書桌後,抬起眼瞟了站在他書桌前的誌遠一眼:“去多久?”


    “七、八天吧,頂多十天!”


    怕李熙不讓他去,誌遠還振振有詞,以示自己理由充分:“裕東有好多的事要籌備,過兩天,德國的技術專家就會到奉天準備安裝機器,張老爺子又是行裏的老行尊,我想著過去跟他們好好學學,除了開辦事項,還有就是火磨的相關工藝和技術。”


    李熙不許:“不行!裕東你要不放心,讓關四去看著就是了,上迴放你去佳木斯,差點小命都丟了不說,還差點丹毒上亢!你還在試藥知道不!身子已經越來越虛,不在家裏好好調養,還要跑?!梁醫生說的臥床休息一個月,你自己說在家裏呆了多少天?這才迴家,又要出去瞎折騰!”


    誌遠趕緊轉到李熙身後,主動討好,給李熙揉按肩膀:“爸,藝不少學,過時悔。見事不學,用時悔。難得有機會向人家老行尊大專家從頭學起,爸,您就讓我去嘛。我的生意,買賣居多,裕東是我第一次涉足實業,我還想著好好學、好好曆練,將來轉為實業為主呢!”


    李熙鼻子裏哼了一聲:“哼!用我教你的《六悔銘》,來駁我?寇準的《六悔銘》裏,還有一悔,你忘記了?”


    李熙伸手向自己肩上,把誌遠的手握住,然後側轉身,把誌遠拉在身前,滿臉嚴肅:“安不將息,病時悔!你是不是要搞到哪一天身體崩了,藥石無靈的,才來後悔?你給我在家裏,好好呆著!”


    李熙說的是大道理,冠冕堂皇,其實他心裏真正不願意誌遠長時間去奉天的理由是:奉天離渾河堡,太近了!


    雖然誌遠已經入繼,已經是他李家正兒八經的兒子,可李熙還是怕,怕誌遠太快的,就迴到海山的身邊。


    他是答應過誌遠,若有一天,誌遠能得海山的原諒,他會許可誌遠,兼挑李杜兩家,可是在他心裏,並不希望那一天,過快過早的,就到來。


    可是,有些事,你越不想它出現,它越是要冒頭!


    誌遠低著頭,輕輕的說了句:“有些事,不是關四能做的,比如爸說,我在渾河堡的眼線不合格,得換;比如秘見劉光祖,當麵交待他事情……而且,我也想去白雲寺,見見我的軍師爺爺,從旁打聽打聽我爹的心思,他和張官屯案到底有沒有瓜葛,我得心裏有數。爸,您就讓我去吧。”


    誌遠說出這些,李熙不意外,可心裏,還是忍不住心涼:雖然入繼了,可孩子最緊張的人,還是杜海山。


    李熙放開了手,往椅背上一靠:“所以,你去奉天,表麵上是為了裕東,實際上是因為張官屯案,放不下心,趕著去幫你爹織保護網?”


    誌遠輕輕點頭。


    李熙站起身,走到沙發那坐下,然後輕輕拍拍沙發麵,示意誌遠坐到他身邊來。


    孩子固然放不下杜海山,可他現在和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什麽心事都不瞞著,願意和他這個爸爸說實話。這是啥?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能擁有這份信任和親密,李熙相信這可是連杜海山都做不到的,以前孩子讀個特訓班,對他爹可是左瞞右瞞,編說了好多個謊。


    “過來坐吧,你才病了一場,站久了累。”李熙的體貼的道。


    昨天的“家法”,李熙也沒有真的按他說的,要誌遠跪足兩小時,到他吃完晚飯迴到書房,就把人給放起來了,說誌遠人還在病中,餘下的時數先記著,以後病好了補。


    到誌遠坐下,李熙道:“善德,你知道你的當務之急是什麽嗎?”


    誌遠沒言語。


    “是先把抗丹毒的藥方,搞到手!”李熙一臉嚴肅:“想保護你爹,想殺森田為文豪報仇,首先,就是你不能倒下!你爹原給你配的藥,隻剩下十多顆,吃完了怎麽辦?王元明父子,醫術是不錯,但對你的丹毒,卻至今都摸不透,這可不靠譜!”


    李熙眼都不眨的盯著誌遠:“你有沒想過,去找你爹,要方子?”


    誌遠眼神一暗,深深的低下頭,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叫:“我不去求方討藥,我沒那個臉,也不想惹我爹生氣……我寧願先做好自己,做好明心堂,我相信終有一天,爹爹會知道我為了保護他,做了多少事,會看清我、認可我、原諒我……”


    誌遠是真的沒那個勇氣去找海山求藥討方,他爹海山放過話,不準他迴渾河堡,見著了要往死裏打,誌遠不怕海山打他,但怕弄擰了,父子倆更難和好。


    “你要真的不想去,我不強你……”李熙長歎一聲,語氣沉重:“你不知道吧,為著你的丹毒,我搞好了出國手續(偽滿時東北人從山海關入關就已經是“出國”了),請王朝宗進關跑了一趟,本是想讓王朝宗從你祖師爺爺那裏,討得對付丹毒的竅門,誰知王朝宗昨天給我打了封電報,說你祖師爺爺,在這個月初,就已經羽化登仙去了。”


    誌遠抬頭呆呆的看著李熙,既為疼他的祖師爺爺過世悲痛,也為自己悲涼。他爹海山曾說過,如果他不在了,丹毒上亢無法壓製時,要誌遠趕緊出關去找他祖師爺爺救命。如今,能救他命的人,仙逝了。


    誌遠悲戚的樣子,看得李熙心疼,伸手攬過誌遠,用手在他的背上輕拍以示安慰:“善德,別難過,還有爸在呢……你要是實在愧見你爹,我去試試求他,大不了吃個閉門羹,我這張老臉,還頂得住。”


    誌遠直起身子,對李熙道:“別!爸,弄擰了更不好!謝爸的提點,這事,我自會放在心上,隻求爸相信我,別幹預,讓我自己解決!”


    海山生日快到了,林有主動請纓,說想介時到渾河堡,陪海山過生日,為海山做幾個拿手菜,陪海山喝幾盅,免得老爺子生日裏冷清。


    誌遠能猜到,林有想幹什麽!


    給海山過生日,隻是幌子,林有去渾河堡,他真正的目標,是他爹給他配的藥和藥方!


    誌遠當時,一口就迴絕了林有的請求,不準他去煩海山。但這會子,他想,或者應該讓林有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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