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恭敬的向自己敬茶,誌遠趕緊站了起來:“鄭夫人,這個,不敢當……”


    人家是女士,年紀也比自己大,再坐著就虧了禮數了。


    誌遠被張氏這一軍將得,頗有點尷尬,人家站起來了,又擎著杯子不放,可這一杯,他真的不能喝。


    喝了,以後就不好再開口為李閻王和鄭家釋仇了。


    雙方剛剛達成了相互的信任,誌遠並不願意駁張氏的麵子,可他也不願意被張氏牽著鼻子走。


    誌遠也端起了茶杯,欠欠身,態度很誠懇,可立場卻寸步不讓:“鄭夫人,這一杯,恕我不能相陪,在我心裏,李閻王現在已經變了,多了人性,少了魔性,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李閻王李狗剩了,而是我的朋友李少堂。為少堂釋仇,不管多麽的艱難,都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我們還是說說如何營救令郎吧,我已經說了,明心堂此次相助鄭家,不設任何條件,少堂的事,先不談,放到一邊!”


    張氏臉色變得有些陰沉,慢慢的放下了茶杯,心裏有些不痛快:說得好聽,先放一邊,事後,如果真的因為明心堂的助力救迴了鄭先開,你要鄭家和李閻王釋仇,誰又好意思推托!要推托了,保不定就會被人家罵是忘恩負義!


    張氏咬咬牙,眼下救兒子要緊,而且鬥子嶺棘手,之所以聯合明心堂,不就是因為想倚仗李閻王等高手嗎,張氏警告自己,別因小失大,再多的氣,也得從眼圈子冒出去!


    “好,那,這事,就先放一邊。”


    張氏重新落座,臉上平和,但眼裏有一絲淡淡的不滿與不服。


    誌遠見了,心生警覺:“鄭夫人,我們既然合作,彼此心裏,就不能有疙瘩。”


    見張氏不說話,誌遠主動套近乎:“老實說,曾經,我和你一樣,覺得李少堂,真的該死!”


    “哦?”張氏隻淡淡的唿應一句。


    看來想套近乎,還沒那麽容易!


    但誌遠不氣餒:“李少堂以前為匪時,暴戾兇殘,視人命如兒戲,傷天害理的事,他沒少幹,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所以明心堂一直將他拒之門外,他用槍頂著我的腦袋,說我要敢不收留他,他就打死我,我也沒答應他!為此,我被他禍害過,把我打暈,裝在麻包袋裏扔進水溝,差點沒把小命給丟了!”


    “是嗎?”張氏有了點興趣:“是誰把你從李閻王手裏救出來的?”


    二虎和五虎那晚在明心堂的常來大車店,遇到兩個高手,迴來說得神乎其神,張氏想知道那兩個高手,是否能勝過李閻王,這次聯合明心堂,鄭家特別看重的人,除了李閻王,就是那兩個高手。


    “救我的人,是李少堂!”


    張氏沒有說話,隻狐疑的看著誌遠。


    誌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一步一步的調動張氏的情緒:“少堂恨我不給他麵子,不收留他,加之那時長嘴找他尋仇,在暗夜裏抽冷丁子給了他一刀,他以為那是我找人要殺他,就擄了我,想把我整死,可是,把我塞麻袋裏丟進水溝以後,天下大雨,他又迴頭撈我,怕我被山上衝下來的洪水給淹死了,後來我問他為什麽又不殺我了,他說看到我才收養了五個放馬溝被燒傷的孤兒,他怕我要是死了,那五個孤兒,沒人養活……”


    張氏聽了,嘴角掛起了一個冷笑,媽的,這牛皮,都能吹破天了!


    “李堂主,你可真會說笑話!這是李閻王那狗嘴裏能吐出來的話嗎?那個不是人的東西,嘴裏吐的最多的字,除了‘搶’,就是‘殺’!”


    誌遠微微一笑,繼續調動張氏的情緒:“別說你不信,當時連我都懵圈了,真不知是他腦子被門夾了呢,還是我眼花看錯了人,這他娘的是李閻王嗎!可揉眼睛掐大腿,定睛看了又看,還真是他,驚得我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想不到,殘暴不仁的李閻王,身上竟然還有人性……”


    張氏沒有說話。


    誌遠收斂了所有笑容,輕輕的對張氏道:“這是真的!此人有些事做出來,還真出人意料,鄭夫人,府上七虎赫赫有名,其中的三虎,參加過江橋抗戰,不知你是否知道?”


    張氏深深的看誌遠一眼,又和張信義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轉頭問誌遠;“這個,你怎麽知道?”


    “是少堂告訴我的,因為,他也參加過江橋抗戰,那天和貴府的人交過手之後,少堂告訴我,說他看到張大哥邊上一個穿狐皮坎肩的,眼熟,在江橋抗戰中見過,還一起衝過鋒陷過陣呢,長嘴說,那人是貴府七虎中的老三。”


    張信義不由得吃了一驚:“你是說,李閻王參加了江橋抗戰?”


    誌遠點頭:“是的,貴府三虎對他應該會有印象,隻不過,當時李閻王用的是化名,叫劉二,劉姓是他娘的姓。”


    “神槍劉?!”張信義好不激動,對張氏道:“大奶奶,難道老三說的那個賊厲害的神槍劉,竟然就是李閻王?”


    誌遠趁熱打鐵:“對,當時有人看他打槍準,現送了他一個外號,叫他神槍劉!鄭夫人,你以為我傻啊,不知李閻王這熱山芋有多燙手?他這人仇家如海,誰收留他,那是滿腦殼長瘡鑽刺窩——自討苦吃!老實說,當初被他糾纏,我不但把他當成是一坨我一定要甩掉的屎,還差點用借刀殺人之計,把他給陰了!可當我知道了他參加過江橋抗戰,感覺這人名聲雖然臭,可還有血性,是個爺們,終究是沒下那個手!”


    張氏眼中有了關切!


    “不下手陰他,隻是不殺而已,”張氏不解:“是什麽原因,讓李堂主明知李閻王收不得,還是如此勞心費力的幫他釋仇,有自不在,自討苦吃呢?”


    “因為,他是我們的哥兒!”


    說話的人,是站在誌遠身後的胖子!


    張氏瞥胖子一眼,有點不快,胖子算是哪根蔥,這台麵上,未經主人許可,有他一個下人說話的地方嗎?她本以為,李善德會帶本事出眾的高手隨行,沒想到,會帶這麽一個胖墩!這胖墩,聽張信義說,拳腳槍法上本事都不高,但似乎還蠻忠心,曾經抱著李善德在地上打滾,避開了徐老大向他們射出的子彈。


    誌遠心裏一動,胖子這話有點意思!


    故而沒喝止胖子,才要先轉頭和胖子對一眼,就聽得胖子又道:“我們哥兒一直知道這是自討苦吃的事,但哥兒之所以是哥兒,就是因為,他珍惜每一個真心愛護他的人。”


    張氏忍不住看定胖子,她想不到這個胖墩能說出這麽周正的話。


    誌遠聽了,心裏再次一動,這死胖子,自從當初自己救了他、替他在牢裏喂了兩晚臭蟲蚊子之後,整個人就變了樣,做事勤快不說,對自己更是極之用心,今天自己在李閻王等人麵前,公開稱讚他,還說隻帶他來赴會,當時胖子臉上像飛了金似的,誌遠感覺,這胖子是要暴發了,準備瞧好吧!


    胖子今天受誌遠抬舉,陪誌遠會見張氏,在死對頭李閻王前都得了臉,心裏別提多美了,這會子見有機會,大著膽子插嘴,他要幫誌遠,把他不方便說的話說出來:“鄭夫人,李閻王救過哥兒的命,可哥兒對李閻王好,並不全是因為這個!哥兒對他好,其實目的和鄭夫人您一樣,就是把‘李閻王’,給滅了!”


    張氏眉毛立時一挑:“此話怎講?”


    “鄭夫人,李閻王這人,從來老子天下第一,沒人能管束他,可他天不怕地不怕,獨怕我們哥兒!自打認識了哥兒,那殺坯,漸漸變得都不像是李閻王了,他自己都說,被哥兒把他給帶歪了,就愛跟著哥兒做善事,扛糧包、劈柴火,重活累活搶著幹,施粥的時候,還搶著幫哥兒洗碗,說這些你們要不信,那你們想想,這迴和明心堂開仗,你們那些右臂上挨了槍子的炮手是怎麽迴事,這是李閻王嗎?李閻王專門打人眉心!這迴,他之所以不傷害人命,不是他不敢殺了,是咱哥兒不許他殺,他不敢不聽!到最後,他確實是撂倒了你們好幾個人,他說,那是因為,那些人的槍不是往他的身上招唿,而是在往哥兒身上招唿,他不撂倒幾個,怕哥兒就要被你們的人給打死了。”


    見大家夥聽得入神,胖子心裏暗暗得意,又道:“後來,閑時又聽到他說,那天你們用機槍向他掃射的時候,他是真的被撩撥起了性子,很想一槍把那機槍手給爆頭,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槍子兒隻往手臂上招唿,”胖子的聲音忽然就有些嘶了:“他說,這是因為哥兒,因為哥兒說了不許他傷害人命,因為哥兒仗義,寧可自己冒死,也不把他交出去,他願意為哥兒生、為哥兒死,願意聽哥兒的話。”


    言罷胖子看著張氏:“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這李閻王,現如今,就是一條隻有哥兒才能拴得住的瘋狗,您是個明白人,應該看得出來,隻要讓他跟著哥兒,不用多久,這世上就隻有李少堂,再沒有李閻王了,把李閻王從鬼變成人,從此,這世上就再沒有李閻王作惡,這可是積大德的好事啊,成與不成,就看您了!”


    張氏看著胖子,慢慢的站了起來!


    誌遠感覺胖子的馬屁有點過了,隻捧他這個“哥兒”,不照顧張氏對報仇的關切,怕張氏心裏不舒服。


    “鄭夫人,”誌遠也站起,對張氏懇切的道:“李少堂明知這些年追殺他的人,都是鄭家在背後支持,可他對鄭家的炮手,還是留了手,這個對於他,真的很不容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李閻王有心向善,日後,希望鄭夫人能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跟著誌遠就又強調:“但那是以後的事了,我說過,這次的合作,明心堂不設任何條件,現在,少堂的事,不再說了,就此打住,我們還是趕緊商議怎麽營救令郎吧。”


    聽誌遠這麽一說,張氏心裏,果然舒服多了。


    張氏想不想殺李閻王為夫報仇?當然想!可李閻王身手槍法好,警覺性又極高,硬茬,追殺不成還讓幕後的鄭家曝了光,鄭家想殺他,已經越來越難。而眼下,正是用人之時,李善德又言詞客氣,對別人的善意,不能不領情。


    張氏先對胖子道:“這位兄弟,謝謝!你說的,讓李閻王跟著李堂主,把他從鬼變成人,真的很打動我,我會好好的想想。”


    這是張氏在釋仇問題上立場軟化了!誌遠驚訝的看著張氏,有點喜出望外,拱手相謝:“謝謝鄭夫人。”


    張氏對誌遠也欠欠身子:“李堂主,對我而言,眼下最要緊的,是救孩子,在這節骨眼,就算是明心堂以和李閻王釋仇為合作的條件,我都肯定會答應,但你們,並沒有乘人之危,仍舊是以德報怨,以大義為重,漢貞真的感佩!”


    “嗬嗬,”馬玉川起身,笑道:“李堂主方才說,合作,彼此心裏,就不能有疙瘩,這話在理!這說開了,就好了!”


    誌遠立即唿應:“對!說開了就好!時間緊迫,咱趕緊先把各自掌握的情報交流交流,商量出個辦法,然後,攜手共進!”


    “好!”張氏熱烈迴應。


    到分手時,兩下裏已經熱乎了好些,相約當晚在鄭家再碰頭。


    分手後,張信義立即就啟程去找劉傻子,劉傻子的下落已經打聽到,鄭家準備許以重金,甚至不惜讓劉傻子頂替六虎之位,以換取他為鄭家效力,而誌遠迴馬家後不久也出發了,帶著明心堂的幾個骨幹,秘密去了鬥子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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