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班的三輛馬車,駛出了戲園子,海山和餘國成還有戲班裏的幾個旦角,在第一輛馬車上,而慶三爺和戲班裏的醜角和幾個武行,在第二部馬車上,慶三爺臉上,還有沒抹幹淨的醜角的油彩。


    上了大街碰到湧向南門的人才知道,原來三個門裏,隻開了南門,所有出城的人,今兒,都隻能從南門出。


    到了南門,就見出城的人排成長隊,向前移動的速度倒也不慢,說明檢查不是細檢,可並不是就沒狗看門了,餘國成瞄了前頭一眼,悄悄的捅了下身邊的海山,低聲道:“還真讓你猜著了,麻生那狗日的,還不死心呢!嗬嗬,自以為聰明,其實死笨,就知道和人家的鞋子卯勁!”


    遠遠的關口處,農安縣警察指導官麻生沙樹,對出城的人,不看臉,隻低頭看人家的褲子和鞋!


    海山輕蔑的一笑,他聽餘國成說麻生在小學操場上總低著頭,似乎在找什麽,就知道麻生在出什麽妖蛾子,所以他特意在康家換下了自己的褲子和鞋子。


    海山才上翹的嘴角,突然就僵住了,他看到了大溫!大溫也隨著人流準備出城,很明顯大溫已經發現了自己,還朝自己遞了個眼色。


    海山裝著向後車的人要煙抽,跳下了車,向後麵一輛車的人要根香煙點上,大溫正好湊上來“借火”。


    “離魚遠點!”大溫聲音壓著,卻是十足警告的語氣。


    海山白他一眼,那潛台詞就是:又是這一句,你就隻會這一句?


    要不是看在今天走水時,大溫曾經出手相幫,海山簡直就不想搭理他,李熙的人一再要他遠離慶文秀,不就是怕自己失了風連累李家,壞了李熙的漢奸前程麽!


    大溫用海山遞過的煙卷點燃了自己的香煙,看海山的模樣,不是個會聽勸的,他聽勸自然好,不聽,也在預料之內,但有些話,他是非得現在說的:“有人給哥兒劃下道道,”大溫用下巴一指關卡:“魚兒今天不落網,他就不能活!”


    大溫說著,瞟第二輛車上的慶文秀一眼,壓低聲音帶著狠勁兒:“你要救兄弟,就會害死兒子!兄弟和兒子,隻能活一個,要兄弟還是要兒子,你自己看著辦!”


    大溫說完,噴一口煙,裝模作樣的大聲道謝,然後就走開了。


    海山呆了一呆,跟著就走到路邊上,狠狠的抽著煙!


    剛才海山順著大溫的下巴擺向看了關口一眼,才發現城關後頭,幾個憲兵和警察之後,還站著誌遠和攙扶著誌遠的朱厚輝!那模樣,和餘國成他們描述的誌遠在小學操場上做的事一樣,是在認人!


    “魚兒今天不落網,他就不能活!”


    海山很明白,這說的是如果今天日本人抓不到慶文秀,遠兒就會沒命!


    今天,是誌遠又一次救了海山和慶文秀,海山雖然仍不能原諒誌遠為日本人做事,但下意識裏,對誌遠已經沒那麽憎恨和排斥,不自覺的在心裏又稱誌遠為“遠兒”了。


    是誰要遠兒的命?日本人?遠兒做了什麽?


    今天來農安的日本人,主力明顯是已經撤出了農安,但日本人還是怕有遺漏,讓麻生沙樹和誌遠在城關認人,日本人要誌遠認的人,慶文秀肯定是一個,但除了慶三爺,還有誰?是他杜海山,還是那個根本就不存在的燕九?


    大溫臨走前那句話,每一個字都像大錘一樣,敲得海山心神不寧!


    “兄弟和兒子,隻能活一個,要兄弟還是要兒子,你自己看著辦!”


    海山努力鎮定心神,他知道,這會子,他不能亂!


    兄弟和兒子,隻能活一個,要兒子還是要兄弟?


    要兒子還是要兄弟?!


    這要在以前,簡直能把海山逼瘋!這會子,誌遠不再是海山的命根子和心尖尖了,而是一個跟著李熙走了歪路的“漢奸”,可海山仍然割舍不下誌遠。


    海山曾經因誌遠當了“漢奸”,而恨不得把誌遠給活撕了,差點就親手宰了他,可這會子,海山已經不舍得孩子死了,之前自己太武斷,沒能給孩子一個自辯的機會,孩子或許有隱情呢?或許是被什麽人或事情逼迫的呢?更有甚者,是自己冤枉了孩子了呢?一個為了孝義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會為了榮華富貴出賣祖宗?


    就算是孩子真的走錯了路,可他幾次三番冒死救下自己和慶三爺,也算是懸崖勒馬,將功補過了吧。孩子明知今天抓不到慶三爺他自己就是個死,就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救下了在戲園子衣櫃後的慶三爺和自己!


    放下屠刀,還能立地成佛呢,憑啥就不能再給遠兒一個機會?!


    反正,孩子罪不至死!


    可再難舍,也得舍!


    二活一,海山選擇保慶文秀的命。


    因為慶文秀不僅僅是兄弟,還是“大義”!


    海山暗裏把牙咬了又咬,把還沒抽完的香煙扔了,不是走迴戲班的第一輛大車,而是走向了慶文秀坐的第二輛大車,還故意的,擠坐在慶三爺的身邊。


    人都在關前堵著,退無可退,慶三爺右腿的傷就沒能好好養過,就算咬著牙,現在他也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樣行走,一拐一拐的必然引人注目,所以,這會子,就算想和慶三爺棄車而退,都不行。


    城關處,警察有五、六個人,最要命的是兩邊掩體後,還有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


    動不得硬!硬來準吃虧!


    退又退不得,動硬又沒勝算,怎麽辦?!


    隻能硬闖!


    海山的目光,落在了城門外的誌遠身上。


    海山相信,隻要自己和慶三爺在一起,誌遠為了保他這個“爹”,就不會聲張,戲班的馬車,或者就可以平安的過關!


    雖然這搏的是遠兒對自己的孝心,有極大的風險,因為大溫已經說了,慶三爺今天不落網的話,遠兒就不能活,可海山仍然相信,孩子為了他這個爹,能舍他自己的命!


    孩子今天在康家出言提醒,助自己和慶三爺又躲過一劫,不就是明證嗎?隻要自己和慶三爺在一起,孩子就決不會動慶三爺!


    那晚在伊春河邊的一幕又浮現在了海山的眼前,自己把孩子打得吐了血,還要一刀結果了他,可當李閻王的槍口對準自己時,遠兒艱難的爬起,站都站不穩了,身子一直在打晃,可卻為了他這個爹,勉力堅持將身子橫在了李閻王的槍口前!最後,自己狠踢了他一腳,把孩子踢得爬都爬不起來,從大溫今天說的孩子在尿血看,那一腳無疑把孩子的右腎都踢破了,可當時,孩子抓著地皮兒上的草棵子,艱難的向他爬來,拚盡最後一點力氣,隻為警示自己不要用糞車!


    孩子對自己的孝心,可昭日月!值得一搏!


    海山的心,忽然就是一疼,心裏刀割似的,這是他的遠兒啊!自己利用孩子的孝心,讓孩子用死來換慶三爺的出城,過關的那一刻,孩子的心,會是多麽的痛!


    太殘忍,太殘忍啊!


    馬車在前進,海山看到大溫在前麵,已經出關了,大溫似乎和朱厚輝有暗中打眼色,攙扶著誌遠的朱厚輝,嘴角似乎微微的上翹了下。


    海山心裏一突!突然意識到什麽!大溫所說的,是否真實?就算真實,為什麽挑這個時候告訴自己?二活一,自己選了保慶三爺,朱厚輝那王八羔子,還不趁機挑撥離間?


    海山雖然意識到大溫和朱厚輝有可能在唱雙簧,可不但沒有離開慶三爺,反而挪了挪屁股,和慶三爺坐得更近!


    一會馬車出城時,看到馬車上的慶文秀,誌遠不會聲張,朱厚輝會不會?這個,海山再三考慮過,認為朱厚輝不會!因為他一直攙扶著誌遠!自己和慶三爺出事即誌遠出事,誌遠出事即李家出事!隻要自己和慶三爺在一起,他們就不會亂來!自己要聽了他們的話,離開了慶三爺,估計就懸了,遠兒或者不想他三大爺死,朱厚輝和大溫可不好說!


    馬車過關口了!前麵大車的餘國成下了車,對守關的人點頭哈腰的,也有警察對車上大的戲箱開箱驗看,不一會,就放行了。


    車過朱厚輝和誌遠跟前時,海山忍不住還是偷偷掃了誌遠一眼。


    正好碰上,誌遠也正偷偷的看他,兩人對了一眼,海山看到,孩子的一雙大眼裏,已經溢上了淚水!


    海山趕緊別過了臉,不忍再看。


    孩子曾經豐潤俊美的臉龐,留著明顯被毆打過的痕跡,臉色極差,一副站都站不穩的樣子,得朱厚輝用力的架著他,身形更是明顯的脫了形,穿著硬挺的學生裝,仍掩不住身條的瘦削,脖子也顯得更加的細長……


    海山的心一酸,這是他的遠兒啊!


    車一過關卡,海山的淚水就溢滿了眼眶!


    三輛大車,都順利過了關卡!


    大車走遠了,朱厚輝借口誌遠人在發燒頂不住了,把他扶到邊上休息。


    坐在地上的誌遠,心裏難過得渾身都在發抖,幾乎支撐不住,朱厚輝卻還在他耳邊繼續放毒:“你求我成全,我成全你了,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過去,一個字沒說!可結果呢!虧你還為他這麽拚命,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看到沒,二活一,他根本就沒想到過要選你!他要的隻是他自己的名聲,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還故意跳到那個人的身邊坐著,這和推你去死有什麽分別!”


    朱厚輝的話,就像是一根根尖刺,刺入了誌遠早已鮮血淋漓的心!


    “輝叔,求你……求你不要再說了……”誌遠死揪著自己的胸口,海山和慶三爺已經脫險,一直緊繃的神經一鬆,就隻剩下心裏那讓人窒息的痛,一口氣上不來,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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