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連山同車的,除了司機,還有首都警察廳的保安科科長李克,保安科是首都警察廳裏唯一一個由中國人出任科長的科室,其它科長不是日本人就是朝鮮人或台灣人。


    這李克和司機,都是李連山自己的心腹。李克還是李連山的親戚。


    今天淩晨1點多的時候,李克陪李連山,到城東關卡“視察”。


    森田貞男還真沒猜錯,李連山可真的是因為料到森田也會到城東關卡,所以特意到這裏來,為的就是裝樣子“努力工作”給森田看的,想以此來討森田的歡心。


    李連山一向善於巴結和鑽營,但如今,已經熄了那再向上爬的心,隻求能保住現在的位置,甘心就當個“擺設”,屍位素餐,隻出人不出力,不然,更加愧對那一再嘮叨他不應當漢奸的老母親。


    可這位置,想坐穩可不容易,李連山收到風,森田貞男說他無能力無作為,向日本特務機關建議擼了他的官!


    李連山少時貧寒,父親早死,是他娘給人幫傭供他念的書,受窮受怕了,所以李連山除了很孝順他娘,就是一個守財奴,為人孤寒小氣得很,以前在東北講武堂當教官時,他用來撐門麵的毛料褲子,因為害怕坐下時壓出褶子,會有損衣料,都不敢坐下,在哪都站著,有看不慣他寒酸的人,因此還送了他一個綽號——“李不坐”。


    這麽個人,怎麽舍得沒了那份當首都警察廳總監的俸祿!


    這個職位,可是他好不容易巴結迴來的,“九·一八”之前,他就已經爬到了當時在吉林省掌有軍政實權的熙洽的左右手的位置,“九·一八”之後,熙洽投降日本人當了大漢奸,李連山使出渾身解數討好巴結熙洽,才在近日首都警察廳新立時,當上了這個總監,而熙洽肯保他上這個位置,也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和忠心,要李連山為他掌握首都的警察,如果丟了這個總監,李連山對熙洽都不好交待。


    李克很明白李連山,這人是既舍不得富貴,又不甘心當鐵杆漢奸,李連山並不是庸才,他要想幫日本人做事,能把很多人都給比下去,可他就是不想幫日本人做什麽實事,成天就想著怎麽糊弄日本人混飯吃,他這天來城東關卡,還特別強調要嚴查糞車,是因為李連山分析,慶文秀根本就不會用糞車出城!慶文秀偷了糞車,但並沒有迴頭再取用,糞車哪有那麽容易再搞到!


    可今天,瞎貓卻偏偏碰上了死老鼠,他們竟然碰上了劉有財用糞車運慶文秀出城!


    之前已經連續兩天,關卡對劉有財的糞車已經不再開蓋檢查了,反正天天也查不出什麽來。海山等認為時機已經成熟,就選擇了在這天行動。


    今天的淩晨,糞行的車排著隊在關前接受檢查,李克作為李連山“勤奮工作”大戲的龍套,沿著車隊先巡視過了一番,經過劉有財的糞車時,鐵釺子裝模作樣的在車上的一個糞桶上敲了下,那聲音感覺不對!


    李克走迴關口,找了個機會,悄悄捅了捅李連山,丟了個眼色,然後看了一眼劉有財的糞車。


    李連山和李克對了一眼,他外表不動聲色,其實他早就瞧科了。


    到劉有財的糞車到關口,李連山裝著不滿軍警們檢查的手法,把正要爬上糞車的軍警喝下,拿著鐵釺子跳上車,“親自示範”。


    李連山在車上,滔滔不絕的“教導”軍警檢查的“要領”,下麵膝蓋早在四個糞桶上悄悄的輕輕嗑過,聽聲辨音,他知道李克真的沒聽錯,有個糞桶,是空心的!


    四個糞桶,李連山用鐵釺子,探查了其中的兩個,攪和得糞水都翻花!查完這兩個,李連山要講的“要領”也就講完了,然後李連山跳下車,揮手讓劉有財過關卡。督促剛才被他喝下的人,上後一輛車“按我剛才那樣”,仔細檢查。


    過了一會,被李連山示意的李克,找了個借口就走開了,暗中跟蹤上劉有財的糞車。


    快天亮的時候,李克迴來了,悄悄告訴李連山他尾隨偵查的結果:“是慶文秀!”


    一路無話,汽車開到了李連山家,李連山一個眼色,李克會意,跟著李連山下車。


    司機把車開走了,進了院子關好門,李克往李連山跟前湊了湊,司機雖然也是自己人,但有些機密,連那司機都不能聽。


    李克看了李連山一眼,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壓低聲音道:“竟然真是慶文秀,想想都後怕,咱不會出事吧?剛才,森田那王八蛋,好象看了我好幾眼呢,我都怕我是不是有什麽馬腳讓他看了去,那王八蛋,心思細,眼又毒!”


    李連山不滿的瞟他一眼:“森田到的時候,早就完事了,別說糞車了,糞毛都沒一條!他就算是有天眼,也看不出個屁來!這麽大的人了,你有點膽氣行不?別自己嚇自己!”


    說完,李連山拍拍李克的肩膀,臉上是自信滿滿的表情:“放心吧,前前後後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掂量過八百遍了,沒破綻!”


    “那就好!”李克稍稍放心,跟著臉上就有了笑容:“雖然險了點,可這也是好事,功德一件!”


    李連山一臉奸笑:“豈止是功德,媽了個巴子的,成天價讓小鬼子惡心咱們,明麵上日滿親善,肚子裏壓根就看咱不起,咱就是劣等民族,隻有他們大和民族才是神權天授,老子這個堂堂總監,竟然要服那個副總監的管,他娘的!那死森田,還暗裏想擼我的官,咱們今天也讓他吃個暗虧,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哼,老子就是要惡心死那個狗日的!”


    李克臉上也有了興奮的光:“可不!森田這幾天,為了抓慶文秀,搞得到處雞飛狗跳的,如果抓不到人,可有他受的!哈哈!”


    李連山左右看看,然後手一招,在李克耳邊耳語了幾句,李克連連點頭,領命而去。


    打發了李克,李連山走過院子,進到屋裏他娘的房間,臉上再沒有一絲的奸滑,而是換上了一臉的恭謹。


    李連山好幾十歲的人了,這會子,卻像個孩子一樣,搬張小馬紮在他娘跟前坐著,把今天的“功德”,細細的說與他娘聽。


    一如李連山所願,他娘聽了,原本板著的臉,漸漸出現了笑容。


    “娘,”李連山扶著他老娘的膝,仰著臉看著他娘:“我是不爭氣,沒能給李家的祖宗長臉,可隻要有機會,給鬼子使個拌子下個套什麽的,還是敢的!”


    是日上午,朱厚輝走進偽國交通部部長的辦公室,看到李熙,又一次獨立窗前,黯然的看著窗外,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朱厚輝知道李熙在煩什麽,哥兒又給東翁,捅了個天大的簍子。


    隻要壯士斷腕,就能減輕受連累的程度,可東翁明麵上把身受重傷且有“知情不報”嫌疑的哥兒交給了森田貞男,說隻要查出哥兒違法亂紀,就與哥兒徹底劃清界線,要森田貞男“秉公執法”,但暗裏卻不舍哥兒,不肯放棄他,想盡辦法要幫哥兒擦幹淨屁股,救他於水火。


    可幫哥兒擦屁股,這迴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艱險!


    朱厚輝輕輕的關好門,湊過去在李熙的耳朵邊上,悄聲通報:“東翁,剛收到消息,貨已出城,時間大約是今天淩晨2點15分,從城東關卡,用的是一輛四輪糞車,貨藏在車上的一個糞桶裏。貨在一個山邊下的車,有人早就等在那裏接應,趕著一輛拉著秫秸(即去掉穗的高粱杆)的馬車,那接應的人,按李克形容的身形容貌,應該就是杜海山。李克說,看到他們是向東北走的,往卡倫方向。正好是中秋,李克說雖然天沒亮,但月色極好,他看到那貨,走路明顯還是一拐一拐的,應該是腿上槍傷未愈,如果沒有馬車,肯定走不快,而且很惹人注意。”


    李熙轉頭冷靜的看朱厚熙一眼,沒有說話。


    朱厚輝明白主子這一眼的意思,立即道:“消息確實可靠!雖然是偶遇,事前根本想不到杜海山還會用糞車,但貨,卻是李連山故意放的。”


    “而且,”朱厚輝又告訴李熙:“我從關卡和‘那邊’也收了風,今天淩晨,李連山確實在城東關卡。今早還被森田搶白了一番,很是沒臉。”


    不隻是聽人說,也有自己的求證,朱厚輝之所以能成為李熙最信任的親隨,就是因為他做事確實是細致有分寸。


    跟著朱厚輝,就將李連山和李克如何掩護糞車出關,如何尾隨跟蹤的詳情,向李熙匯報。


    朱厚輝說完,不由地感歎了一句:“想不到那個棺材裏伸手——死要錢的吝嗇鬼,竟然還有如此肝膽!倒是讓人刮目相看!”


    李熙冷哼了一聲:“有啥想不到的!還記得五年前他老娘住院時,最愛給別人看、到處向人誇耀的是什麽嗎?是她兒子上學時得過獎的一篇文章,文章的題目,是《位卑未敢忘憂國》!”


    李熙一擺手,示意朱厚輝打住,現在不是管李連山人品的時候。


    “馬上讓大溫帶兩個人,悄悄的去追蹤貨物的具體去向。”李熙下令道。


    雖然已經過去小半天了,但大溫的本事,還是可以信任的,朱厚輝請示李熙:“如果追蹤到了,怎麽辦?是抹掉?還是救?”


    將那兩人從這世上抹去,對於李家,或許就是最安全的做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死無對證!


    李熙沉吟一會,一臉的堅毅果決:“救!參照梅子瑜的走法,送慶文秀出關,撇清杜海山,讓他能平安的迴渾河堡。”


    “是!”


    朱厚輝恭敬又欽佩的應了一聲,他的東翁,選擇的,是一條艱險繁難、但也是讓人敬重的路。


    李熙先是冷哼一聲:“杜海山這人,不可小覷,不是想抹就能輕易抹掉的。抹時若出了岔子,隻會我們兩邊都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森田!”


    然後,李熙幽幽的道:“這些其實都不打緊,打緊的是,貨決不能先落在森田手裏,如果讓森田抓到杜海山,那善德的謊言就破了,神仙也救不了他!”


    然後就是催促朱厚輝:“快去!讓大溫帶上展賢和林平,他倆可是追蹤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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