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雖在病中,思維依然敏銳,看著李熙,首先問的是:“特訓班的性質有所改變?這是什麽意思?”


    李熙一臉的陰霾:“問到點子上了!以我收到的消息,你們這個特訓班,學製要從半年延長到一年,改為直屬治安部,由森田貞男全權負責!森田名為治安部的刑事科長,但暗裏是長春特務機關情報課的負責人,這人把你們這個班抓上手,明顯是要把你們這班裏的人,搞成他手下的特務,不一定是全部,但尖子生肯定沒跑!”


    誌遠的眉頭,立馬就擰成了一個疙瘩!


    李熙捕捉著誌遠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這事搞不好,嚴重影響他和誌遠之間的感情,他心裏也是揪得緊。


    李熙重重的打了個唉聲:“眼看就要結業了,可突然空降了個森田貞男,你進這個班,和我明說是隻想學本事,要我確認以後不用幫日本人做惡才進的班,這個班,原有為各部代培幹部的性質,加上我和遲鬆岩雄的關係,我是有把握在特訓結束後,把你調到交通部,讓你掛個聯絡員的空職,方便你做生意在各處行走,但並不用你真的為日本人當特務,可是現在……,善德,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會盡力爭取把你搞迴交通部,但以我對森田貞男的了解,我隻怕,到時天不從人願啊……唉,怪我,當初思慮不周,沒把變數考慮周全!”


    預想到日後的種種不堪,李熙寧願把醜話說在前頭。


    而且這也不完全是為了怕誌遠日後怪他,他知道特務這行,那就不是人幹的,他把誌遠當兒子看,不想誌遠也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誌遠表情沉重:“老師,您別自責了,這個班,當初,是我自己吵著鬧著要進去的。”


    誌遠想了想,抬起頭看著李熙:“老師教導過我,在這個班裏一定要低調,所以我從來都不是什麽尖子生,為熙德堂還請過好幾天的假,在班裏我就是個拖後腿的,可我依然肯定會被那森田抓上手,是嗎?”


    “是的!”


    誌遠眼底跳起一簇冷光:“因為他是觀人入微的森田貞男!?”


    “是的!”


    李熙表情嚴肅:“你的容貌,本就是當**特工的好坯子,很多情報,是從被勾引的目標人物身邊的女人身上得到的,隻這一點,你就已經沒跑了,森田既然能把特訓班抓上手,他是個全心為天皇奉獻的工作狂,我相信他已經把學員的資料全吃透了,而你,精通日語,考上過東京帝國大學,你的能力,肯定已經在他心裏掛上了號!”


    “那,老師,我要怎麽辦?”


    “守拙!雖然這不一定能改變他的計劃,但這是最好的應對方法,到真的過不去坎時,或者就因為這個,能減輕災禍的程度。”


    誌遠點頭:“明白!守拙!”


    李熙為的是過坎,誌遠想的是,為了圖窮匕見的那一刻!


    李熙明顯的不放心:“真的明白?”


    誌遠輕輕點頭:“是守拙,不是裝憨,更不是裝瘋賣傻!是守,不是裝!”


    “聰明!你明白這兩字的差別就好!”李熙略感欣慰,進一步叮囑:“別想著在他麵前裝成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連隻雞都打不過的那種,也千萬別想著能暗算得了他,他不但是個有年頭的日本警察加特務,很多年前,就已經是勳七等功七級的柔道老師!”


    誌遠聽了,很認真的問:“柔道老師?他比輝叔,哪個厲害?”


    “我知道你想啥!”李熙鼻子裏哼了一聲:“他的功夫,不比厚輝差,你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誌遠聽了,隻覺得嘴裏發苦,為什麽自己的對手,一個個都武功蓋世,全是功夫比他好的高手,被他們欺負老了!從前的古蠍子、二棒槌是這樣,後來遇到的李閻王也是這樣,如今,還有個森田貞男在等著他。


    自己是隻有縫的蛋麽,怎麽淨惹蒼蠅?!還全是最惡心的綠頭大蒼蠅!天下有多少武林高手?為啥總叫我撞他們手裏?老天爺你能不能睜睜眼?


    可這能怨別人?技不如人,就活該被欺負!


    這一迴誌遠被李狗剩打了一身的傷,還差點被李狗剩給睡了,痛定思痛,他決心要收收心,再怎麽忙,也要抽時間好好的練習功夫,自己有個武藝超群的爹,可爹教他的東西,因為忙於熙德堂,他已經有日子沒練習了。再這麽下去,自己會真的變成了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連隻雞都打不過!


    當初在古蠍子手裏,他曾暗暗發誓:若能重迴爹爹身邊,一定苦練功夫,再不讓別人欺負自己!可如今,日子安逸了,就好了傷疤忘了疼,重蹈覆轍了!


    “想啥呢?”李熙盯著誌遠,冷冷的鄭重警告:“你可別輕舉妄動,森田貞男不是錢益三,想動他的人,沒有不死在他手上的!動他?你想都不要想!那是把雞蛋往石頭上碰!不但你自己會死無全屍,你爹還有老師的全家,都會被你連累得極慘!”


    錢益三!


    誌遠心一驚!


    錢益三和他爹爹杜海山同是渾河堡的村民,是多年前奉天匪綹三江好的“花舌子”錢串子的大兒子,錢串子被誌遠的爹爹杜海山所殺,因為錢串子該殺,海山功夫和人緣又好,錢家一直不敢和杜家叫板,九一八事變後,錢益三走關係搭上奉天警務科特務股的“曹二虎”,撈了個密探的差事,每月領20元偽幣,憑一個特務身份證,橫行霸道,為所欲為,隨意打罵民眾,到處敲詐勒索,憑著有日本人撐腰,錢益三認為向杜家報複的時機到了,總在想法子搜尋杜海山跟隨慶文秀一起參加江橋抗戰的證據,想借日本人的手,要杜海山的命。


    在半個月前,錢益三突然失蹤了。之後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誌遠心一驚,表麵卻還淡定,抬眼看著老師裝糊塗:“錢益三?什麽錢益三?”


    卻發現自己的老師,陰沉著個臉,正死死的盯著自己的眼睛!


    誌遠被李熙看得心有點虛了,眼神裏有一絲隱藏不住的驚慌。


    李熙突然的就目露兇光,帶著惱怒:“錢益三的失蹤,果然是你!”


    跟著,李熙從床邊彈起,突然出手,對著誌遠被李狗剩打的青腫還未全消的臉,一個巴掌就扇了下去!


    誌遠捂著臉,臉上火辣辣的,心裏懊惱不已,一句“果然是你!”,就知道老師原本並不確定錢益三的失蹤,和自己有關,是自己還嫩,在老師麵前露了怯,反被老師坐實了。


    誌遠突然想到,就連森田貞男這個人,都不知是不是老師杜撰出來的,隻是為了亂他的心,好在此一刻帶出錢益三!


    李熙想咆哮,想打人,在屋子裏轉了幾個圈圈,終還是壓下了火,這雖是家裏,動靜也不能大了!出到門前,和門外的朱厚輝打個眼色,要他小心看著,然後走迴誌遠的床邊,逼視著誌遠,直接了當的就問:“錢益三人呢?你把他殺了?”


    誌遠扭開了臉,不理他,氣得李熙直接又一巴掌扇過去。


    已經挨了一巴掌,誌遠心裏蹩著氣,伸手就去抓李熙的手腕,他也是個練家子,對付不了古蠍子二棒槌李狗剩之類的武林高手,對付一個知識分子,自信還是綽綽有餘的。


    誰知——


    “啪”的一聲,誌遠剛要扣住李熙的右手的手腕,李熙突然手腕一翻,讓他抓了個空,同時,左手突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他臉上狠甩了一下,誌遠一下子都呆了。


    這麽快!


    這是一個大特務真正的身手!


    他手裏若是有把槍,或是有把刀……


    誌遠打了個寒顫,擁著被子,還冷得如置身冰窖!


    這是李熙的冷!


    李熙冷冰冰的剜著誌遠:“剛才第一巴掌,是教訓你膽大妄為,這第二巴掌,是教訓你目無尊長!這是在家裏,對著老師不好好說話,難道要哪一天,讓森田貞男把你抓到刑訊室,把你給打爛了,你才會好好的說話?”


    誌遠挨了打罵,惱羞成怒,真想冷冷的瞪迴去,然後掀被子走人,迴渾河堡找他爹去,再不理這老狐狸了。


    可他知道,那解決不了問題,而且朱厚輝就在門外,他很可能連房門都出不去!


    巨大的壓力麵前,誌遠反而冷靜了,老師怎麽會知道錢益三?還推測到錢益三的失蹤和自己有關,這裏頭大有文章,而且肯定和爹爹相關,這裏頭有些啥,自己得打聽明白了!


    而要獲得這些涉及爹爹的消息,首先要和老師緩和關係!


    誌遠低下頭,被甩了兩巴掌,不但疼,後頭這一巴掌,還打得嘴裏又腥又鹹,顯見得是流血了,稍一醞釀情緒,大滴大滴的眼淚就滴了下來。


    見誌遠似乎是哭了,還一副委曲得不可方物的模樣,李熙果然心就軟了,他一向很寵溺誌遠,誌遠還有傷病在身,這種不哭出聲隻用手背抹眼淚的樣子,看得他心裏很是心疼。


    李熙在床邊坐下來,看誌遠嘴角掛血,掏出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善德,你仔細想想,老師會害你嗎?如果你覺得不會,就不要再欺瞞老師。如果你覺得老師對你不好,你可以迴渾何堡找你爹去,我絕不攔你。”


    誌遠吃驚的抬眼看著李熙,李熙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這人養育教導了自己五年,自己生個病他都一定要親自看護,就這麽舍得自己走?


    “老師……”誌遠叫了一聲,突然聲音就哽咽了,眼一熱,這迴是真的哭了:“老師維護我的心,我明白!對不起,我惹老師生氣了,傷老師心了……”


    李熙在心裏歎息,這真是個知好歹的孩子,可這小子,為了他爹也忒膽大了,不好好敲打敲打,終有一天,會連累自己。


    “知道就好!”李熙冷笑道:“你要不明白老師的苦心,盡管迴家去,但我可以告訴你,以我對森田貞男的了解,他一定不會放過你,如果他的目光轉到了渾何堡,隻怕他就會注意到錢益三的失蹤,那你爹參加過江橋抗戰的事,估計也會被他挖出來。”


    誌遠最看重就是他爹的安危,李熙相信,自己這麽一說,這小子,就算是趕他迴渾河堡,他也不會走了。


    誌遠當然品出了味,心裏對李熙不滿的鄙視了一下,同時,再次懷疑,這森田貞男,是不是老師杜撰出來嚇他的。


    “肯和老師好好的說實話了嗎?”李熙斜著誌遠問。


    誌遠輕輕點頭,除了要套李熙的話,也因為他相信李熙,真的不會害他。


    爹爹參加過江橋抗戰,老師是完全了解的,但直到現在,爹爹仍平安的在渾河堡生活。


    老師稀罕自己,但他並沒有借日本人之手除去爹爹,誌遠相信,這一切,都源自老師對自己真心的喜愛。


    “錢益三在哪裏?”


    “這世上再沒有錢益三。”誌遠的聲音很輕:“這人一直想坐實我爹參加過江橋抗戰,然後借刀殺人!”


    李熙嘴角掛上了譏誚:“你不是一心要做個善人嗎?在你心裏,不是沒有什麽比人命更重要嗎?那錢益三的命也是一條命!”


    誌遠抬眼看著李熙,目光無比堅定:“在我心裏,是真的覺得,沒有什麽,比人命更重要!但對一個鐵了心要害我爹的人,我自會為他安排取死之道,決不給他成為禍害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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