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李狗剩就沒睡個囫圇覺,除了警覺,更多的是因為那小祖宗,開始睡得還沉實,過一會換下頭上敷的毛巾就行了,到快天亮時,誌遠開始咳個不停,人也燒得滾燙,把李狗剩急得團團轉。


    李狗剩見不對頭,把大魚的丈人叫了起來,說要趕緊把人送城裏找大夫,而要送病人,得有馬車,大魚的丈人家並沒有馬車,方圓幾裏內又無其他人家,李狗剩叫大魚的丈人幫忙照顧誌遠,他準備去他落腳的地窩棚,把那馬車搞來載誌遠進城。


    大魚的丈人滿口應承。


    李狗剩急急出門,跟著就是馬蹄聲遠去。


    大魚的丈人見誌遠咳得厲害,就把他扶坐起來,拿條被子給他墊在後背,剛幫他順了幾下背,就見李狗剩像一陣兒陰風似的,無聲無息的就從門外飄了進來。


    李狗剩黑著臉,手提雙槍,一雙大眼像野獸似的閃著綠光,目光陰沉中帶著一股子狠勁兒。


    別說大魚的丈人被他嚇得麵無人色,就連誌遠都止了咳!


    李狗剩向大魚的丈人一擺頭:“立馬迴你屋去,然後關好門滅了燈,之後不管外頭有什麽響動,想活命的就別管!”


    打發了大魚的丈人,李狗剩一口氣就吹滅了燈!


    誌遠看到一條黑影輕靈的跳上炕,跟著就感覺肩膀一緊,他知道,是李狗剩跳上了坑,從他身後箍著他的脖子。誌遠本能的伸手抓住那隻箍著他脖子的胳膊。


    李狗剩一手箍著誌遠的脖子,另一手,本應該持槍指著誌遠的頭,但他終究還是沒那麽做,手一直垂著。


    誌遠忍不住輕咳起來,就感覺箍著他的脖子的那條胳膊,立刻就鬆了鬆。


    誌遠心有所感,開口問:“怎麽了?”


    “這裏被包圍了。”


    誌遠心裏一動,大致猜到了是怎麽迴事,他故意丟下的那支鋼筆,起效了!哼,這下子,那殺坯怕了吧!


    但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的輕聲問:“是什麽人?你的仇人?”


    “不象!”李狗剩語氣肯定:“我的仇家和我,交手了這幾年,一向都是江湖事江湖了,可外麵的人,除了人多,還有不止一條狼狗,那可是日本憲兵隊的狼狗,脖子上有皮帶圈的那種!”


    “日本憲兵隊?”


    誌遠原本放鬆的背部,突然就抽緊了,壓低聲音急問:“你參加過江橋抗戰的事,除了有哥大魚,還向誰說過?”


    身後的人,沒有迴答。


    李狗剩揣摸著誌遠的意思,慢慢的撤了箍著他脖子的那條胳膊!


    剛才他打馬沒跑出多遠,就發現有不妥,及時棄了馬隱身在暗中觀察,看對方的架勢,對方是什麽人,他也猜了個大概。


    “說啊!”誌遠倒是著急,他的老師李熙,如果發現他失蹤了,會動用一切力量來救他,但應該不會動用到日本憲兵隊,如果外邊包圍這屋子裏的人,不是他的老師,而是日本人來抓參加過江橋抗戰的李狗剩呢?


    就聽身後的人幽幽的道:“我隻對林有和大魚提過,可你不一樣也知道了?你知道了,哼,李大先生也就知道了吧。我信林有和大魚,不會把我給賣給日本人,我相信,你也不會,可是,李大先生,會不會把我賣給日本人,就不好說了。特別是如果他以為,是我綁了你……”


    誌遠心裏猛然打個突!


    不是驚於李狗剩的敏銳,竟然猜到了外麵的是“李大先生”,而是他害怕,老師李熙真的把李狗剩賣給了日本人!


    自己從來沒有向老師露過李狗剩的底,可那一迴在熙德堂和李狗剩談判,隱身在房梁上持槍為他壓陣的高手,是老師李熙的親隨大溫,那一次,談判時有提到自己敬李狗剩曾經參加過江橋抗戰,是條好漢,明說自己不會借日本人之手,來解決自己的麻煩。


    事後,誌遠有求過大溫,求大溫不要把李狗剩參加過抗戰的底,露給李熙。


    當時大溫隻淡淡的一句:“我什麽也沒聽到。”


    可大溫畢竟是老師的心腹親隨!有可能會告訴老師!


    如果老師認定是李狗剩擄了自己,會不會和當局說李狗剩是反滿抗日分子,動用日本人的力量來救自己?


    這個,還真不好說!


    誌遠立馬整個人都不好了!


    誌遠當機立斷:“點燈!我拿燈出去,你在房裏,見機行事!如果外頭的真是李大先生,我會盡力保你平安!如果外頭是來抓你的憲兵隊,我會裝失手把燈扔掉以通知你!”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嗬嗬,這可不成,你要出去了,老子手裏可就一點撈梢都沒了,到時那些人的的槍子兒,還不盡情的往這屋裏招唿?你當我傻啊!”


    李狗剩不信自己,他要把自己抓在手裏當人質!誌遠正自著急,“嚓”的一聲,黑漆漆的屋裏,就有了光亮!


    李狗剩點亮了燈!


    李狗剩把燈遞給誌遠,臉上是溫和的笑容:“逗你玩呢!我信你!”


    誌遠驚詫的看著李狗剩,萬想不到,這人竟然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給予自己這樣的信任。


    “外頭冷……”到誌遠下了地,李狗剩就把一條被子給他圍上:“圍著出去吧,你自己小心些。若真是憲兵隊來抓老子,老子至少崩他十個八個的,你放亮了招子看著,老子讓你見識見識李閻王的真本事!”


    兩人對看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很亮。


    誌遠拿起了燈,一臉凝重:“李大哥,保重!”


    “嗯!”李狗剩知道這時分不得心,但仍忍不住迴味,他已經從“李二爺”變成“李大哥”了,這可親切多了啊……


    萬幸的是,外頭帶人包圍這屋子的人,是李熙的“私家隊伍”。


    而他們所帶的狼犬,是李熙動用關係向警察廳借來追蹤的,隊伍裏有操控狼犬的警察,他們出的是“便衣私差”,並沒有日本憲兵隊的人,這讓誌遠,大鬆了一口氣。


    一番紛擾之後,李熙黑著臉,大坐在大魚丈人家正房的炕沿上,斜著眼剜著李狗剩。


    屋裏幾盞汽燈,照得光如白晝。一屋子的人,除了李熙的人,還有大魚、王誌軍等誌遠手下的人。


    全屋子裏沒人說話,都在等,等李熙的親隨朱厚輝,在西廂,為誌遠“看視傷情”的結果。


    不一會,朱厚輝進屋,看了李狗剩一眼,然後走向李熙。


    李狗剩冷眼瞧著,看朱厚輝龍行虎步,知道此人是個勁敵,他還時不時的瞟小趙和大溫一眼,特別是大溫,和他沒見過麵,卻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李狗剩從大溫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感覺此人,就是那天在熙德堂房頂上隱身的那個特別能沉得住氣的高手。


    “李大先生”竟然有如此雄厚的實力,難怪熙德堂的人在他麵前,都恭恭敬敬的!


    朱厚輝在李熙耳邊輕聲說著什麽,就見李熙的臉色,漸漸緩和起來。


    李狗剩心裏暗暗慶幸,李家祖墳冒煙了,讓他難得心正心善了一迴,沒有上了那李哥兒,如果他硬上了,肯定逃不過朱厚輝“看視傷情”的眼,那今天,可就絕對夠自己喝一壺的!對方人多勢眾不說,還高手如雲!


    李熙站了起來,對李狗剩道:“李二爺,犬子醉酒摔傷,煩你送他來這裏療傷,李某這裏謝過!”李熙嘴裏說著謝,卻腰板兒挺直,連欠欠身子都沒有。


    李狗剩知道是摔傷還是打傷,根本瞞不了朱厚輝那樣的高手的眼,所以也根本不計較李熙的態度,反而能讓李熙出言把這次綁架定性為“醉酒摔傷”,必是哥兒在李熙和朱厚輝麵前,下了死力氣保他。


    自己把哥兒給打慘了,哥兒還這麽維護自己!


    李狗剩心中感動,順帶著就想討哥兒老爹的好,對著李熙欠欠身賠笑恭維道:“謝字可不敢當。倒是李大先生和哥兒的父慈子孝,讓人心裏熱乎,大先生為哥兒連夜奔波,而哥兒,人燒得迷糊的時候,念叨哼哼,叫的全是李大先生您這個爹呢!”


    李熙才陰轉多雲的臉,立馬就又黑了!兩道銳利的目光,像是要把李狗剩的腦袋,紮出兩個洞來!


    李狗剩知道不好,立馬閉了鳥嘴,隻是不明白,他好好的馬屁,怎麽就拍在了馬腿上了呢?他壓根就不知道,誌遠叫杜海山是“爹”,叫李熙是“老師”,外人跟前,偶爾叫“爸”!


    人群裏的王誌軍,狠狠的剜了李狗剩一眼,這個辦不出漂亮事的臭狗屎,李大先生本就不高興,他還偏偏提這個,讓大先生知道哥兒病中心心念念的是他海山爹,還不翻了醋缸?哥兒迴家後肯定少不了挨大先生的數落!


    李熙冷冷的一揮手:“迴家!”


    跟著就率先走了出去,再不看李狗剩一眼。


    迴家後,到誌遠病情稍好些,果然就被李熙臭罵了一頓。


    “你要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和你爹交待?”


    李熙頓足捶胸。


    誌遠擁著被子坐在床上,一副恭順的模樣,這一迴,差點搞出人命,誌遠知道老師著急上火,可他心裏也委曲,那李閻王又不是自己去招惹的,那王八蛋非要粘著自己,有啥法子?


    “你沒招惹?”李熙瞪著眼睛:“你是沒招惹,可你也沒撇清!且不說這事上你處置方式有種種的不妥,你明知他的底細,還在他跟前誇口,說絕不利用日本人壓他,這叫沒招惹?你知不知道光是你說的這話,就夠你進局子的?說了叫你模糊自己的政治傾向,不要再碰犯法的事,你全當了耳旁風!”


    誌遠低聲下氣的認錯,這一迴,他懇請老師放過李狗剩,老師明知李狗剩的底,狠狠的剜了他好幾眼,可還是如他所願,認了“醉酒摔傷”,放了李狗剩一馬,這真的讓他心裏很感激。


    李熙突然話風一轉:“聽說你讓關四,在熙德堂附近盤下了一處房子,準備掛牌作熙德堂的正式堂口,還準備搬去那邊住?”


    誌遠一聽,心說不好,在自己挨罵時提這事,這事八成要黃!


    馬上陪著小心解釋:“老師,那邊我隻是忙時過去小住,平時還是在家住,好侍奉老師和師娘。老師,我手下的人也多起來了,有事時,少不了來家找我,家裏人、特別是師娘,都好清靜,我是怕擾了大家,另外,熙德堂事情越來越多,我有時迴家也晚,常要老師和師娘惦念擔心,所以……”


    “所以就扔下我們,自己跑到外頭去住?”李熙冷笑:“有我盯著,你還是這麽各種花樣的作死,要沒人管,還不翻天了?翻天還不要緊,就怕你翻到局子裏去了,甚至是把命都搭上了!”


    “老師……”


    “不用說了!我不準!”李熙瞪起了眼睛。


    “是……”誌遠低頭應道。


    李熙歎口氣,在誌遠床邊坐下:“善德,是我太寵你了,搞得你膽子越來越大,接下來,你可得小心了,昨天我收到一個消息,治安部的刑事科長森田貞男,即將接手你們的那個特訓班,這個特訓班不但學製要延長,性質也有所改變,遲鬆岩雄要滾蛋了,以後沒人特別關照你不說,這個森田貞男——”


    李熙頓了頓,眼神裏像是含著冰壓著雪:“他是個六親不認、不講情麵的人,和遲鬆岩鬆不一樣,完全油鹽不進,無從收買!這人心腸極之狠毒,還觀人入微,反滿抗日分子,落他手裏,就沒有他打不爛的身子、撬不開的嘴!這是個連老師都怕的瘋子,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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