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救梅子瑜?


    誌遠看看李熙,又看看朱厚輝,欲言又止。


    “怎麽不迴答?”李熙皺眉:“你別看厚輝!在這個家裏,沒有他不能參與的秘密!”


    “因為……”誌遠看一眼李熙,眼神有些閃爍:“是我一時糊塗,動了惻隱之心。”


    李熙立馬就冷笑:“惻隱之心?不止吧!一時糊塗?就更是無稽之談!那麽大的風雨,都擋不住你去東香屯,而且你還特意化妝成一個學生,說明你怕被別人認出你,說明你知道此行的風險!可你,竟然還是去了!你根本就是處心積慮!少和我兜圈子,我要聽真話!”


    誌遠怯怯的看著李熙,可就是抿著嘴,不說話!


    老師實在太厲害了,就像有千裏眼、順風耳,什麽都知道,誌遠心裏起了戒心,深怵老師真正的身份,怕自己說多錯多,被老師套了話去,老師對自己仁慈,或者不會動自己,可別人呢?給梅家通消息的林有,幫他化妝的王誌軍……,要自己露了口風落了把柄,連累了別人,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李熙盯著誌遠等了好一會,見誌遠還是不開口,耐著性子,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善德,你昨天捅了多大的簍子,你知道嗎?老師要知道你真實的想法,要知道你做過事情的所有細節,了解了,才能為你更好的補救。”


    “我說的是,是真話……”誌遠說完,就抱著雙膝,虛弱的把頭枕在手臂上,他現在,是真的不舒服,腦子不好使,老師真正的意圖,是否在套自己的話,根本無法辨別,上策就是少說話。


    “不說是吧?”


    李熙煩了!


    身子前傾,突然暴出右手,捏著誌遠的下巴狠勁一擰,迫使誌遠和自己正麵對視!


    李熙嘴角上彎,臉上掛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雙眼在誌遠的臉上掃視:“善德!你知道我昨晚,一宿都沒合過眼嗎?!為了給你擦屁股,我操碎了心!到了這時候了,你還要和我繞圈子、不肯說實話?”


    誌遠驚駭的看著他的老師,下巴很痛,捏著他下巴的那隻手,竟然堅強有力,這是那個平時溫文爾雅、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師嗎?


    而讓他驚駭的不光是老師的這一捏,更主要的,是老師臉上那一抹他從來沒見過的詭異笑容!老師的聲音,明明和緩、親切,但卻又像是從另一個陰冷的世界漂過來似的,讓人聽了膽顫心驚!老師的臉上,明明掛著笑容,眼角也掛著笑意,可給人的感覺,卻是雙眼如刀,寒風淒厲,天地肅殺!


    誌遠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然後,又是一個更大的冷顫!震動讓下巴被捏的痛感更甚。


    誌遠身子明顯的震動,讓李熙心裏一陣抽痛,李熙慢慢鬆了手,坐直了身子,臉上那詭異的笑容也收了,然後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誌遠,一臉的悲憫:“你睡吧,這幾天,沒我允許之前,不準出家門一步!”


    起身走向門邊,走了兩步,又迴頭看著誌遠:“你以為,憑你那點小聰明,就能作奸犯科了?你把日本人、還有那些特務,想得太簡單了,你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那個春江飯店的廚子!”


    誌遠的腦子嗡的一下,就懵了!


    林有!還有林有家依賴林有活命的他的父母,幾條人命啊!


    “老師!”誌遠急急叫道,赤足跳下地,上前拉著李熙,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都快急哭了。


    “上床去!地上涼!”李熙黑著臉嗔道,見誌遠不動,就給朱厚輝丟了一個眼色。


    朱厚輝過來,架起誌遠就往床邊走,一邊小聲開解他:“哥兒,和東翁說實話,趕緊的!你他媽的還顧慮?你爹去齊齊哈爾打日本人,還有你去救梅子瑜,哪一樣不是夠抓去憲兵隊槍斃的?是誰保了你爹,是誰救了你?東翁做的這些事,要讓日本人知道,絕對夠東翁喝一壺!你還他媽的還顧慮?怕說了實話東翁害你?害你朋友?相比你,東翁是不是更應該害怕他為你做了這麽多,若被人家知道,害了自己害了李家啊?你知不知東翁為你,冒了多大的風險!”


    誌遠一屁股坐在床上,想想朱厚輝的話,確實有道理。


    老師的付出,老師的信賴,特別是老師讓他爹海山,至今能好好的在老家渾河堡經營著醫館,不用象三大爺慶文秀那樣,成天東躲西藏,自己怎麽能不感恩!


    “老師!”誌遠完全屈服了:“我說……,我去救梅子瑜——”


    李熙一擺手,打斷了誌遠的話,走到床邊,扶誌遠坐上床,給他蓋上毯子,然後向朱厚輝一擺下巴,示意他去把書桌上的粥拿過來,然後伸手探了探誌遠的額頭,還是有燒,雖然一臉嚴肅,但語氣溫柔多了:“吃完粥,再說!”


    這鍾點,孩子一定已經餓了。


    誌遠吃粥的時候,時不時的感激的看坐在床沿上的老師一眼。


    吃完粥,李熙拿過碗遞給朱厚輝,然後親自用自己的手帕,幫誌遠擦擦嘴角,眼神溫柔的鼓勵他:“說吧。”


    誌遠輕輕的點頭:“嗯……,昨天,我在老師辦公室門外,才要推門進去,就聽見裏頭有人說,說梅子瑜狡猾,之前抓捕他時,他一個人引開了一隊抓捕他的人,不但自己跑了,還掩護幾個同案犯跑了,這麽個賊膽大的人,我……我聽了心裏佩服,來了興趣,就在門外偷聽了一小會,別的沒聽明白,隻聽明白一件事,就是“妄圖顛覆軍列案”案子裏有犯人新被捕,供出在東香屯梅子瑜家的地窖裏,有套挖另一個地洞,說梅子瑜就藏身在裏頭,我……”


    “你,就去了東香屯!”李熙盯著誌遠,還是那個老問題:“你為什麽要去救他。”


    誌遠看著李熙,為什麽救梅子瑜?因為日寇侵華,殺我同胞,焦我國土,梅子瑜那樣的人,是人人景仰的英雄!怎麽能看著他即將被日本人抓捕而無動於衷!


    可誌遠沒把這心裏的話說出來,自己的老師正做著“新國家”高官,天天和日本人一起推動“日滿親善”,暗裏還可能是日本人的大特務,這心裏的話要是直白說出來,會觸怒老師,那是找死!


    誌遠想了想,小心的選擇著措詞:“因為……因為我們都是炎黃子孫,和日本人比起來,梅子瑜是和我們血緣更近的同胞。”


    李熙了聽了,冷哼一聲:“那,我和梅子瑜相比,是不是和你,是更親的親人?你救他,你知不知有多危險?你要失了風,牽連必廣!你就不怕壞了我,壞了你師母和姐妹?”


    誌遠扯著脖子,挺起胸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決不會牽連別人!打死我我也不會供出老師!梅子瑜的事,我決不會說是從老師那裏偷聽來的!”


    誌遠以為自己這麽表忠心,李熙會高興,誰不知,話音才落,臉上就是一辣!


    “放你娘的屁!”李熙罵道,抬手就給了誌遠一個嘴巴!


    誌遠捂著臉,錯愕的看著李熙,老師竟然打他!


    誌遠追隨李熙四年,這是李熙第一次動手打他。


    李熙從床沿上騰的站起,點著誌遠的鼻子,氣急敗壞的數落:“你以為你很硬氣?你以為你能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天真!對憲兵隊,對特務警察,你知道多少?什麽都不懂,就他媽的想逞英雄!”


    李熙氣得臉都紅了:“你以為,英雄那麽好做?隻要進了憲兵隊,有的是法子撬開你的嘴,皮鞭子蘸涼水,從背部上方一鞭挨一鞭地往下排著打,打得背後沒有一絲好地方;灌辣椒水,灌得口鼻出血,喘不過氣來,辣椒麵嗆到肺裏,痛苦難挨;還有什麽壓杠子、烙鐵、細鐵釺子紮對穿、老虎鉗子夾手指……你就是生鐵也能給你打熟了,何況是人啊!還他媽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當得起?!到時,不亂咬已經是他媽的上等人!”


    邊上朱厚輝還嫌李熙說的不夠震撼,一臉不屑的還繼續加碼:“還有‘上藥緩凍’,就是冬天扒掉衣服推到室外往身上倒涼水,凍成冰棍了,又推進屋裏往頭上倒火,把人燒得焦頭爛額!還有過電!用手搖電話機,被電的,接線的地方,電得皮肉焦黃,全身顫動,痛苦異常,沒有人能扛得住,全是屎尿失禁的!反正,多了!別以為痛暈就算完,有腎上腺素,能讓你一直挨著痛不暈過去,更別想著死,進了去,不開口,是不會讓你死的,絕食都沒用,有營養針,絕對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朱厚輝還待要說,李熙迴頭一個眼色,把他止住了。


    因為李熙看到,誌遠的模樣不妥,眼神悲憤,氣息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李熙趕緊坐迴床沿上,伸手覆在誌遠的手背上,輕輕拍著,安慰他:“別激動,別激動,深唿吸……”


    朱厚輝想起,誌遠小時候在古成義手裏,是受過烙刑和灌水之刑的,受刑熬不住,差點死了,但卻沒死成,被古成義用生鴉片吊命,繼續受苦。誌遠的十隻手指頭,還被古蠍子用針,紮穿了八隻!隻顧著威嚇,卻忘記了這茬,讓哥兒憶起了那段不堪迴首的往事。


    誌遠盡量調著唿吸,到唿吸順些,卻感覺眼前發黑,身上發冷。


    李熙發現,誌遠臉色發青,身子在微微發抖。


    李熙心疼的把誌遠摟在懷裏,溫柔的拍著他的背:“別怕,別怕!那些……,都過去了,有老師在,老師會保護你!不管古成義是死是活,不管他躲在哪裏,老師也一定把他挖出來,讓他再也不能傷害你!”


    朱厚輝及時的遞上一杯溫吞水,李熙喂誌遠喝下去,誌遠的臉色才好了一些。


    孩子病中,李熙不忍心再問下去:“你睡吧,今天先不聊了。隻是還有兩句話,你給我好好的聽、給我好好的記住!”


    李熙雙手放在誌遠的肩上,很認真的對誌遠道:“這是老師對你的教導,也是忠告:你記住!第一,一個人,甭管他有多能耐,都無法和國家機器相對抗!第二,你做生意還行,但在違法亂紀這上頭,是真的沒能耐,沒知識、沒經驗,什麽都不懂,除了連累人,不會有什麽建樹。聽老師話,不要再碰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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