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迴國,到達大連時,已是一周之後,迴國之後,才知道就在他啟程之初,實際上江橋之戰已經結束,11月19日,日軍5000餘人攻占齊齊哈爾,馬占山敗退。


    誌遠深知李熙的能耐,怕被李熙抓他迴家不讓他去齊齊哈爾找他爹海山,下船前特意化裝成搬運工人,幫人家搬行李,離開碼頭後給慶文秀家去了個電話,得知慶文秀和杜海山等人已經多天沒有消息,慶家的人也正著急。


    慶家的人還告訴誌遠,之前慶文秀有給家裏報過一次平安,說他們的商團,和其它有心打鬼子前去支援馬占山的商團、保安團、“山林隊”(即匪綹)編在一起,作為主力的後援,主要做一些輔助的工作,但已有消息,說前線傷亡大,為增強防禦力量,他們有可能被編為獨立團,加入正麵陣地。


    慶家人說,他們聽到的消息,江橋抗戰失敗後,很多當時一腔熱血去幫馬占山的民間團體,都被打散或自已解散了,有些人甚至已經迴家,而慶文秀不知為何,至今沒有消息。


    誌遠聽了心急如焚,為避李熙耳目,連關四都不敢通知,隻秘密聯係了王誌軍,準備和王誌軍先去齊齊哈爾,再看下一步怎麽辦。


    可他還沒等來王誌軍,就在他落腳的小旅館裏,突然頭昏眼花,暈倒在地,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人綁著手腳,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床前坐著李熙的親隨大溫。


    大溫的臉很黑,冷冰冰的:“老實呆著!想你爹平安,就閉嘴!什麽也別問!”


    “放開我,我要去齊齊哈爾!”誌遠抗聲道。


    大溫竟然抬手就給了誌遠一個嘴巴!


    又快又狠,一下子把誌遠都打懵了。


    自追隨李熙,誌遠對李熙的三個心腹親隨朱厚輝、大溫、小趙,都以“叔叔”尊稱之,而朱厚輝他們三人,也因李熙待誌遠親厚,而把誌遠當小主子一樣侍奉,誌遠追隨李熙後,以姓李名納字善德和人打交道,李熙不再叫他“小遠”,而叫他“善德”,而朱厚輝他們,則按北平老宅門裏稱唿家中少爺的叫法,稱誌遠為“納哥兒”或“哥兒”。


    幾年了,大溫在誌遠麵前,一向恭敬和氣,今天竟然動手扇自己嘴巴子!誌遠又驚又怒!


    大溫比他火氣還大,惡狠狠的瞪著誌遠:“這一巴掌,是我替東翁打的!東翁待你比兒子還親,你卻不聽話,盡給他添亂!你不好好讀書,迴來幹啥?去找你爹?然後跟他一起打日本人?你有沒想過,現在已經變天了,是日本人的天下,這要讓日本人知道了,不但是你們父子沒跑,東翁也會受你連累!你現在可是姓李!現在是什麽時候?馬占山已經讓日本人給打跑了!你這會子跑去齊齊哈爾,是生怕日本人不知道,你爹參加江橋之戰了?!是不是想讓人把你父子倆一起端了?!”


    誌遠氣憤之極,馬上頂了迴去:“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決不會連累老師!我何時姓李了?!我姓杜,也隻姓杜,杜誌遠!”


    雖然幾年來一直掛名李納,但即使在人前,誌遠也極少順李熙的意,叫李熙“爸”,哪怕是李熙明說那隻是裝給人家看的!


    私下裏更加是從來隻肯叫李熙“老師”,每次李熙故意偷換概念,向人介紹他時說:“這是我的孩子,李納,字善德。”,總讓別人誤以為他是李熙親生的孩子時,誌遠都渾身不自在,感覺對不起他的爹海山。


    “你大爺的!做錯了事你還橫?!”大溫怒了,又一巴掌掄了過去。這個東翁李熙撿迴來當兒子養的臭小子,死倔死倔的,不但不聽李熙的話,為了迴國,還把李熙托請在日本照顧他的朋友給得罪了,人家也就反鎖他在家裏,他把人家的門窗全砸了,走時還把阻攔他的老頭兒給帶倒在地上。李熙收到消息,氣得把文明棍在地上戳得山響:“王八羔子!還臭來勁了!等他迴來,非教育教育他!”


    大溫可不象朱厚輝那麽好脾氣,李熙為誌遠,什麽都肯做,誌遠卻不肯姓李,大溫尤其替李熙不值!


    誌遠也不是吃素的,側身一閃,跟著就雙腳向大溫蹬去!誌遠也是會家子,之前是想不到大溫敢扇他,才會被大溫甩了一巴掌,這會子,哪裏還肯乖乖的挨打。


    但誌遠到底是被綁了手腳,大溫又是個和朱厚輝差不多的高手,幾個迴合,就被摁倒,挨了幾下狠的。


    打了幾下狠的出了氣,大溫倒不敢再下狠手,這畢竟是小主子,不能打壞了。


    可氣還沒出完呢,不打要害,打屁股是沒問題的,大溫邊打邊罵:“枉東翁當你是寶,你還有沒有良心!沒有東翁,你小子哪裏就能又是去日本留學,又是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年紀輕輕的就已經當上‘東家’了?姓李咋了?你要不姓李,老子才不管你會不會被特務逮去!你要不姓李,會有那麽多人給你麵子,給你方便?你要不姓李,你以為你做生意能那麽順利?你要不姓李,東翁犯得著在這節骨眼上,讓厚輝帶了人去幫你找爹?”


    誌遠猛然停了掙紮,大瞪著眼:“溫叔!你說啥?老師叫輝叔去找我爹了?”朱厚輝是李熙手下第一能員,有他去找爹爹,倒是個好消息。


    三天之後,大溫告訴誌遠:“哥兒!你爹杜海山有消息了,人平安,已在迴家路上,估計過幾天,就迴到渾河堡了。”


    誌遠心頭一塊大石算是落了地,又急問:“那,我三大爺呢?”


    大溫瞥他一眼:“你爹做事還算有譜兒,或者是為了你,沒聲張,是悄悄的去參戰,而慶文秀就不同了,幾乎是半公開的組織隊伍去參加江橋之戰,風頭出得有點大,現下落不明,估計是怕日本人找他算帳,躲起來了。”


    當時雖然滿洲國還沒立國,但日本人依靠原各省的親日軍閥,在各省成立了地方性的親日政權--比如遼寧的臧式毅,吉林的熙洽,抗日活動已經是“違法”的。日本人的特務,活動又猖獗,經常有抗日人士莫名的“失蹤”和被害,所以慶文秀躲起來,一點也不奇怪。


    誌遠這一次棄學迴國,李熙很不高興,誌遠迴到他身邊後,不管誌遠怎麽道歉,李熙都黑著個臉,甚至誌遠給他跪下了,也全然不理不睬,就算是夫人和女兒們為誌遠說情,一向家庭至上的李熙也不為所動,讓誌遠嚐夠了冷暴力的滋味,晾了誌遠好幾天,直到誌遠生病了,李熙心疼親自照顧,師生二人才和好如初。


    西三道街益發錢莊二樓的小客廳裏,關四和益發錢莊掌櫃劉季援,一起出現在誌遠的麵前。


    誌遠看兩人一眼,劉季援在不出奇,他是這裏的掌櫃,他的住處就在隔壁,關四這大清早的,在這裏可就出奇了。


    現今誌遠的生意大了,各地的店鋪加起來超過二十家,他不可能每一家都自己親自管理,且他目前,還必須以學業為主,所以除了委任各店鋪的掌櫃,他把總管、查驗各店鋪運營的職責交給關四,大宗進貨交給李熙給他的張輔臣,王誌軍幫他處理些日常事務,而融投資則交給劉季援,這四人是他的心腹,參與經營決策。誌遠給他們每人一塊銅牌子,分別刻有四大神獸,其中東青龍是關四、西白虎是張輔臣、南朱雀是王誌軍、北玄武是劉季援,每當有重大事項要決策,誌遠若說“投牌子”,便由他們四人加上誌遠,一人一票,決定事項是否進行,所以他們四人,也被下麵店鋪的人,稱為“四大神獸”,簡稱“四神”。


    誌遠看著關四:“你怎麽來了?”


    關四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哥兒!昨天下午,朱厚輝來找過我,要我告訴你,叫你迴來後,即刻去見李大先生。我看他那模樣,一直板著個臉,怕是沒好事!偏你還聯係不上,不但聯係不上,還整晚沒迴來,昨天這麽大的風雨,你又一晚不見人,照往常,李大先生肯定急死了,少不了三番五次的來我這探問,可奇怪的是,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朱厚輝找過我之後,李家壓根就沒人再問你去了哪裏!”


    誌遠座下的“四神”,和誌遠關係親密,誌遠不讓他們叫自己“東家”,認為自己年輕,被叫得怪不好意思,四神便隨了朱厚輝他們,叫誌遠為“哥兒”,而把誌遠的老師李熙,稱為“李大先生”。


    關四走前幾步,到誌遠身邊,輕聲道:“哥兒……隻怕是,你昨天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李大先生全都知道!”


    誌遠眼裏精光一閃,看著關四,沒說話。


    關四的意思,誌遠懂。


    他的老師李熙,以前是實業家、學者、教授、滿鐵的高級顧問,滿洲國立國之後,李熙出任交通部部長兼經濟部次長,明麵上,就是一位技術官僚,實際上……


    實際上,李熙一直以來,消息靈通,手眼通天!


    誌遠和關四曾經私下裏討論過,猜想李熙除了是“新國家”的高官,暗裏或許還有一重特別的身份,掌握或是參與著一個巨大的情報網,是否完全為日本人服務不知道,但肯定和日本人有關係。


    而且這種關係,已經存在了很多年,誌遠甚至懷疑,這種關係,在李熙年輕時,在他留學於東京帝國大學時就開始了,東京帝國大學,誌遠也在這裏上過幾個月的課,太有感受了,這不但是日本最頂尖的國立綜合大學,還具有濃厚帝國主義色彩和軍國主義性質,而李熙與滿鐵總裁內田康哉的友誼,正是從這裏開始的。


    誌遠初識李熙時就聽李熙說過,滿鐵的調查部,采納了他的建議,引入統計學原理,改善了調查的方法。他當時說進行的是經濟調查,可隨著誌遠的見聞增廣,滿鐵調查部特務情報機關的性質,誌遠早就明了,還聽說“滿鐵”調查部的工作人員有日本人,也有中國人、朝鮮人。日本諜報人員中有許多所謂的“中國通”,有中國姓名,講流利的漢語,調查部的情報工作人員達2000多人。如此有規模的情報機關,李熙能夠“改善”其調查方法,一定是其中的一個大人物。


    而這樣的一個滿鐵調查部,必然會與日本各情報機構交換情報,如果李熙真的是其中的一個大人物,也就難怪他能消息靈通,手眼通天了。


    但誌遠對他的這位老師,還是看不透!


    他的老師,如果真是日本人的一個大特務,那麽,怎麽解釋他暗裏助力民族工業,提倡國貨,抵製日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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