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誌遠的礦警見一棍沒把誌遠砸下井去,正舉起警棍準備打第二下時,被人從後麵拉著,一個狠甩,摔倒了!


    然後那個人衝到井邊,伸手拉住了誌遠的手!


    是老周!


    老周上井後不久井下就出事了,一片混亂中沒人有功夫來管他,他也就在井邊,拉人上去。他已經拉了十多個人上井了!


    上麵有人拉,下麵有人托!上麵拉誌遠的,是老周,下麵托誌遠的人,是跟著誌遠後麵的石頭!


    一拉一托之下,誌遠也上了井!


    才上井,突然就在不遠處傳來一聲爆炸聲!誌遠被一股子氣流,拋出老遠,幸虧拋的方向是離開井口的,有在井邊的人,被這股子氣流衝得站不穩掉下了井!跟著就是一個巨大的火球,升上了半空!


    誌遠一看,火球是從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小風井裏爆出來的,那風井正冒出高高的火焰,直衝雲漢!


    誌遠還沒爬起來,就已經被人踩了幾腳!虧得有比他早上井的房頭,看到了他,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忙往邊上靠!再晚一點,隻怕踩都要被人踩死!


    “馬上封井!”


    一片慘叫聲、尖叫聲中,有一個公雞嗓特別的刺耳!


    那是礦主周扒皮的一個親信,在一大批打手的簇擁下,殺氣騰騰而來,一邊在大叫:“兩台主扇,立即停風!馬上封井!!”


    誌遠顧不得一身的傷痛,對被打破了頭,血流滿麵的房頭,急叫一聲:“石頭還沒上來!”就掙脫了房頭,向井口衝去。


    石頭!他的好兄弟石頭,還沒上來!


    井沿已經被礦警完全控製,老周等救人的礦工都被打翻在地,何況小誌遠!


    可誌遠卻還是拚命向裏衝,要沒人幫忙,石頭肯定會被他們又砸下去的!


    有人拉住誌遠,是好心的礦工,怕他去送死,被誌遠狠狠的甩脫了;有人打誌遠,這是周扒皮的狗腿們在清人準備封井。


    “石頭!”誌遠歇斯底裏的叫著,瘋了一般,拉不住打不迴,隻向井口衝。


    有一個人抓住了他,從身後,用手臂鎖著他的脖子,誌遠也不管這人,是好心拉他的礦工還是周扒皮的狗腿子,往那手臂上就是一口咬下去!那人一鬆勁,誌遠一個下蹲把身子脫出來,就往井口衝!


    有人在誌遠頭上給了他一棍,誌遠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跟著有人在他麵前,抬起腿當胸踹他一腳,誌遠能看到,可人都快要暈倒了,看到了卻做不出反應閃避,被那人一腳就給踹飛了。


    不知過了多久。


    誌遠從昏迷之中醒過來,周圍亂糟糟的,井口那裏,要救人的礦工和要封井的礦警,正在撕打,誌遠見有機可乘,悄悄的從邊上溜到井沿邊,向下張望,好多礦工在向上爬,沿井繩的,攀井壁的。


    他看到了石頭!


    石頭左肩被監工劉插了一刀,現在已經是半衣袖的血跡,兩兄弟互相看到了對方,一起叫著對方的名字,石頭奮力向上爬,誌遠一手拉著井沿,一邊盡量把身子下探,然後向石頭伸出手去!


    石頭終於快爬上來了,向誌遠伸出了手,兩人的手碰到了!就在兩人的手快握在一起時,突然有個礦警,從誌遠後頭,掐著誌遠的腰,把他往後拖!


    石頭和誌遠,兩人伸出的手,本來已經碰到了,現在,卻越來越遠!


    兩人伸出的手,從能夠得著,到越來越遠……


    這慘痛的一幕,之後多年,都一直在誌遠的心頭縈繞。


    “放開我!”誌遠奮力一掙!


    人卻醒了!


    在他身後抱著他的,不是什麽礦警,而是房頭!


    剛才誌遠被人當胸一腳踹飛,人就暈了過去!是房頭把他背到邊上的工具棚裏,這裏好歹能避避寒風,這時正坐在地上,抱著他給他掐人中呢。


    原來剛才和石頭手碰到手,隻是做夢?


    誌遠左看右看,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和夢裏差不多,周圍亂糟糟的,但不同的是,井口那裏,不知幾時已經堆起了一圈砂包,邊上有礦警守著,沒有人在撕打。


    在幾丈之外,有礦警築成人鏈,把礦工和家屬攔在外邊,家屬人堆裏,哭聲震天!


    “石頭呢?”誌遠顫抖著問房頭,其實結局,他大致已經能猜到。


    房頭沒正麵迴答,伸手抱緊他,拍著他的背道:“井已經封了,你想開些……”


    瓦斯突出伴隨大量毒氣,停止向井下送風,就等於已經斷送了當時在井下還沒死亡礦工的活路,何況還封了井。


    兄弟如手足!石頭就這麽沒了?


    誌遠呆呆的看著房頭,半天都沒一句話,一滴淚。


    房頭又是勸慰,又是給他搓揉手腳,好半天,誌遠才籲出一口氣,和房頭抱頭痛哭。


    越來越多的家屬聞聲趕來,群聚在一起,哭求資方善後和撫恤,聲振四野,慘不忍睹。


    遠遠的望著黑壓壓的人群,誌遠既悲且憤,握緊了拳頭:“這麽多人,為什麽還求他們?!為什麽不打那些王八蛋,十個打一個,還打不過嗎?!哭有屁用,就沒有人敢豁出去!”


    房頭看誌遠一眼,他知道誌遠和石頭,感情深厚,他知道這時,誌遠心裏有多大的恨。這種恨,搞不好就會讓人做出蠢事來,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


    房頭訓誌遠道:“遠子!小聲些!打得過又怎麽樣,今天打得過,明天呢?能開礦的,要麽是家裏有人當官,要麽是和當官的合股的!這裏打得過,今天打得過,那別處呢,明天呢?明天就會有當兵的來,把鬧事的全拉去槍斃了,平頭百姓,和當兵的,當官的,能打得過?!”


    “歪理!”誌遠氣憤的叫道:“人人都這麽慫,周扒皮和黃二麻子才得了意,才敢不把人命當命看!”


    房頭有點生氣了:“那你去帶頭吧,平時最能裝慫的,不就是你嗎?你為什麽要裝?”


    誌遠頓時就啞了火。


    為什麽要裝?因為自己要活著,說穿了,是怕死!因為自己還太弱小,拚不過,說穿了,是自己沒用!


    見誌遠臉都灰了,房頭心裏突然就是老大的不忍,說誌遠慫,有點過份了。當石頭被監工劉舉刀要插時,是誌遠挺身而出,殺了監工劉,當他爬到井口,被礦警用棍子就要砸下井時,也是誌遠一石子打得那礦警血流滿麵,他才乘機爬了上來。


    誌遠可不慫!


    “遠子,我是怕你衝動做出蠢事,我也就那麽一說,別往心裏去,我是為你好!你那信,有帶在身上不?我剛才在你身上翻了翻,沒找著!”


    “啥信?”


    誌遠有些茫然的看著房頭,石頭死了,對他打擊太大,腦子都不靈光了。


    房頭看他那樣子,急死了,搖晃著他的肩膀道:“現在亂,監工劉又死了,沒人看著我們,你那信要帶在身上,我們現在去那邊人堆裏,看能不能找到人幫你把信寄出去!”


    誌遠這才醒悟,房頭所說的信,就是那封用那撿來的老刀牌香煙的空殼子,寫給他爹爹的信,向他爹、向村裏人通報消息的信。


    “信我沒帶!”誌遠說。


    因為怕被搜身,誌遠把信藏在03工棚了,信帶在身上要是被黃二麻子的人搜出來,就是和外界私通消息,是要被打的,誌遠看中的送信人是老周,在和老周還沒泡熱乎之前,誌遠不敢把信帶在身上。


    既然沒人看著他們,那還寄什麽信啊,直接逃啊!


    一念至此,起遠跳了起來!


    “啊——”誌遠還沒站起來,腿一軟又坐迴了地上。


    全身酸軟不說,一起來,頭上被人用棍砸過的地方就是一陣刺痛,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


    房頭趕緊扶著他。


    誌遠克服著要暈過去的陣陣惡心,對房頭說:“我們乘亂,現在逃!”


    房頭搖頭:“沒門!我們身這上工衣,一看就知道是誰的人,就算我們能混到那片家屬區,也逃不出礦區。礦區有把門的,其它地方有電網!”


    “先到家屬區,找好心人給我們身他們孩子的衣服,沒人給我們就去偷!換了衣服以後,裝著是礦工家的小孩,從大門出去!有多少人上井,黃二麻子是不知道的,我們要跑了,他也隻當我們是死在井下了,機會千載難逢,快!”


    誌遠說著,掙紮著起身。卻發現手軟腳軟,爬都爬不起來。


    房頭也來不急細想誌遠的法子是否可靠,但機會確實千載難逢,監工死了,沒人管他們,先到家屬區再說。


    當下立即架起誌遠,走出工具房,


    可惜,已經太晚。


    還沒等他們走出多遠,就見工棚的四個看守,拖著狼狗,正朝這邊而來,並且,已經看到了他們兄弟二人。


    房頭看誌遠一眼,誌遠也已經看到了那些看守,眼裏滿是絕望,人一鬆勁,再走不動,身子一軟,順著房頭的身子,人就倒了下去。


    晚上,03工棚裏,誌遠擁被而坐,根本睡不著。


    以前再苦,邊上還有個石頭,用身子暖著他。


    想到石頭,誌遠就哭。


    滿心滿腦子都是他的石頭哥,都是石頭待他的好。


    自己餓暈時,給自己香瓜吃的石頭;自己頭暈時,要背自己的石頭;兩人去趕集,把所有物品都自己挑著,讓他空手跟著的石頭;當自己被那些老女人們揩油,把自己從人堆裏一手拉出去的石頭;教他扔石子的石頭;打架時第一時間把他拉在身後護著的石頭;杜家遭難,把自家的六個大洋偷出來給杜家的石頭!不夠被子,用身子暖著他的石頭;煮好了窯神,把腿子肉給他吃,自己在小爪子裏找肉的石頭……


    自己能上井,還有這條命在,是石頭在下麵托著他!


    誌遠發誓,要為石頭報仇!


    除了石頭,還有他的小夥伴們!


    03工棚,現在空蕩蕩的,原來的十七人,現在就隻剩下他和房頭兩人。


    但誌遠知道,過不了多久,這裏又會來一批新的童工。到時,這炕上,又會擠得滿滿當當。


    對於黃二麻子來說,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


    看著空蕩蕩的大炕,想著那些今天早上還在活蹦亂跳的生命,現在就躺在被封的井下,擁著被子,誌遠還是冷得打顫。


    那些新來的小夥伴,那些明知九死一生,仍為了35個大洋,就賣身給黃二麻子的少年,沒拚到他們想拚的“一生”,全部“九死”在井下。


    他們為什麽要來?


    為什麽周扒皮黃二麻子敢如此作惡?


    為什麽東四坑這次的爆炸死了幾百人,周扒皮還是礦主,黃二麻子還是包工頭?


    為什麽礦工們家屬們隻有哭,沒人敢反?因為周扒皮黃二麻子身後,有官,有兵?!


    看著炕上空蕩蕩的鋪位,誌遠第一次感覺,人生在世,得做些什麽!


    而不僅僅隻是,要迴家與爹爹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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