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房頭說估計趙俊捱不過三、五天,誌遠難過得滴下淚來,眼淚把臉上的煤汙,衝出兩條淺痕來。


    房頭看了心酸,勸道:“別哭了,快吃吧。”


    誌遠沒吃,而是把那半個窩頭,也收在了懷裏, 03工棚裏有燒炕的灶,上麵就坐一鐵水壺,誌遠準備晚上,把這窩頭在水壺上烤幹,如果要跑,得準備幹糧了。


    說到在水壺上烤窩頭,邊上的石頭湊了過來。


    石頭看看兩人,神秘的說:“我說你倆,別半個窩頭還推來推去了,要把身子養壯,得有肉吃。”


    “哪有肉?”兩人異口同聲的問,他們已經多久沒吃到肉了,肉是什麽味,都已經快忘記了。


    石頭露齒一笑:“我剛才瞧見一個窯神,好大一個,雖然比不上我家地裏的田鼠肥,估計也有個一斤多。”


    “啊?”房頭吃了一驚:“你要吃窯神?!”


    窯神,即是老鼠。


    老鼠在井下很受人尊重的,因為,煤礦工人也就象老鼠一樣在打洞,所以,有些年齡大的工人都叫老鼠為窯神----煤窯之神,當發生火災,或有毒有害氣體突出的時候,老鼠會集體逃跑,人就知道有危險,還有就是,有老鼠的地方就有氧氣,看到老鼠,可以安心。所以礦下的老鼠,礦工們不打殺。


    “可怎麽抓呢?”房頭咽了咽口水問。


    隻要有肉吃,去他的窯神!


    石頭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在手裏拋接著,嘿嘿一笑:“看我的!我家地裏的田鼠,都差不多被我砸絕了種!”


    石頭笑著,滿是煤汙的臉上,現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打老鼠不容易,沒有應手的刀,剝皮去內髒也不容易,沒刀就用鎬用鏟,好歹搞定了,偷偷塞在靴筒裏帶迴了工棚,晚上扔進水壺裏煮了煮就吃。


    沒油沒鹽沒作料,味道遠不如期待的好,煮的時間也不夠,又腥又硬,但幾個孩子還是把兩隻老鼠,給啃了個幹淨,還直嫌肉太少,不夠吃。


    誌遠小心的把吃剩下的骨頭都收集起來,用塊破布包了,準備明天下井時,再到工作麵那找地方埋了,手腳幹淨,才不會被監工們發現。


    別的人都睡下了,誌遠臨睡前,去到趙俊的鋪位上,看看他。


    趙俊氣息急促,表情很是痛苦,誌遠摸摸他的頭,燒得更燙了。


    趙俊拉著誌遠的手就不放,邊喘邊求道:“遠子,求你叫他們找人給我治病啊,不然,我要死了。”


    趙俊之前求過房頭,但房頭再不肯出麵去求,說沒用,怎麽求,監工也不會理他們的,為了趙俊,他也已經吃了好多打罵了。


    說不動房頭,趙俊就求誌遠,誌遠能省下自己的半個窩頭給他,還給他喂水,扶他去便桶那拉尿,是對他最好的人。


    誌遠道:“沒用的,他們壓根就不會給你請大夫,說了也白說,還白白挨打罵。”說著就去掰趙俊拉著自己的手。


    趙俊卻死扣著誌遠的手腕不放鬆:“求你了,我今天又吐血了,有紅的,有黑的,我現在好難過,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誌遠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房門早已經被看守從外麵反鎖,現在叫人,看守們肯定沒好氣,要麽沒人理,要麽就是看守帶著狼狗過來一頓打罵。隻能等明天了。


    誌遠隻好對趙俊道:“你再熬熬,明天一早,我拚著挨打,也再替你求一次去。”


    “不,現在叫人啊,幫我叫啊……我難受啊……”趙俊哭著叫道。


    炕的另一頭,石頭不耐煩的兇道:“嚎你個屁啊,你是玉皇大帝?人家不理你就是不理你,為了你,我們挨打受罵還少?遠子!過來睡覺,別理他!”


    誌遠用力掰開了趙俊的手,把自己的手抽迴,走迴自己的鋪位去睡覺。


    這很殘忍,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誌遠沒在鋪位上睡下來,心裏終究是不忍,跳下了炕,到門邊毛巾架那裏,拿了條濕毛巾,上炕給趙俊敷在額頭上降溫。然後才去睡。


    後半夜,03工棚的童工,全被趙俊的**聲吵醒了。


    趙俊燒得臉上通紅,一會說胡話,一會迷糊,到後來,還不停的抽搐,房頭誌遠等看不對頭,一起擂門大叫救命。


    門開了,三個看守拖著狼狗,帶著警棍,進來不由分說,就是將敢擂門吵鬧的幾個孩子打得抱頭鼠竄,然後看了趙俊幾眼,其中一個沒好氣的說:“媽的,這臭小子,眼見不能活了,可怎麽還沒斷氣?!煩死人了!”


    邊上一個看守嘿嘿笑道:“想不煩,那還不容易?正好06工棚那邊死了兩個,加上這個正好夠三個了,夠三個那老東西才肯來拉!明兒一早去把老除叫來,我們還多一頓酒錢,明晚可以整個火鍋子,好好喝幾盅!”


    說著三個人擠眉弄眼,相視而笑。


    第二天,排隊領早飯的時候,房頭突然用手肘碰碰誌遠,誌遠順他努嘴的方向一看,有一輛馬車,駛進了院子。


    跟著就有看守帶著從車上下來的兩人,走到06工棚外邊,指指地上的一堆東西,就有人上去把蓋著的破席掀開,原來席子下是兩個童工的屍體,就那麽扔在雪地上。


    又有人死了,排隊中的童工們鴉雀無聲,膽小的都不敢看,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


    誌遠卻逼著自己向那邊偷偷瞟了好幾眼,房頭這麽碰他肯定是有用意的,難道這些人,就是專門去萬人坑邊倒屍體的苦力?房頭知道自己是立定了主意要跑,這是讓自己先認認人?


    不過,有些不對啊。


    誌遠記得,石頭說過,那些拉屍體去萬人坑扔屍的苦力,用的是手推的板車,這次,怎麽用的是有篷的馬車?


    誌遠冷眼瞧著,見那兩個從馬車上下來的人,把那兩個已經僵硬的童工屍體,分別套上白布袋子,然後往馬車上搬。


    因為在場的童工都鴉雀無聲沒人敢說話,誌遠也不便問,但排在他前頭的房頭,幾次迴身對他打眼色,誌遠不明白那眼色是什麽意思,一臉的懵然。


    到領了窩頭迴到03工棚,誌遠急忙問房頭:“咋啦?”


    房頭的臉色很難看,沒理誌遠,而是先和石頭耳語了幾句。


    石頭的臉上陰晴不定,臉色也很難看。


    石頭向誌遠使個眼色,誌遠機靈,跟著他就走到房間裏最裏麵的房角。


    誌遠看石頭一眼,等著石頭開口,石頭卻揚揚下巴,誌遠轉身,看到房頭已經跟了過來,正要開口問,突然之間,石頭從他後麵一個熊抱,把他死死的抱住,誌遠大驚,邊掙紮,邊準備問這是幹什麽,還沒開口,房頭已經把什麽東西塞在了他嘴裏,讓他出不得聲。


    “別鬧!別出聲!信我!是為了你好!” 房頭低喝道。


    誌遠一愣!信不過房頭,怎麽也還信得過石頭。而且他相信,就是房頭,兩人交往到現在,也不會害他了,便停了掙紮,點頭表示他會乖。


    石頭這才把死抱著他的雙臂鬆一鬆,但仍不放開他。


    而房頭手一招,同房的另兩個童工也過來,站在誌遠身前,擋著他。


    這時就見03工棚新的監工,帶著兩個人走進來,那兩個人拿條白布口袋,鞋子都不脫,直接踩上炕,然後把昏睡中的趙俊,往布袋裏裝。


    誌遠瞪大了眼睛!他們要幹什麽?


    誌遠驚愕的看向房頭,房頭盯著他,神情嚴肅,隻輕輕搖頭,示意他別做聲。


    誌遠不敢造次,何況人被石頭從後頭死抱著,嘴裏又被房頭塞上了破布,是動也動不了,叫也叫不出聲!


    趙俊被人搬出去了,房頭才讓石頭放開誌遠,誌遠一把從嘴裏掏出那破布,急問房頭是怎麽迴事。


    房頭瞄一眼門口,小聲道:“剛才來不急和你細說,又怕你叫起來會挨打吃虧,才叫石頭製住你——那些坐馬車來的人,是專門給醫院拉屍體迴去解剖賺錢的,死黃二麻子,不但不把我們的命當人命看,死了的,不齊整的扔萬人坑,齊整的就賣給這些人,再賺幾個錢!真他媽的,雞爪子上還要刮層油!”


    “什麽是解剖?”誌遠聽都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什麽西醫,用刀子把死人的五髒六腑什麽的拿出來看,解剖多了,才知道人是怎麽長的,才好給活人動刀子治病。”


    誌遠眼光光的看著房頭,好一會,突然大叫:“快去把趙俊要迴來,他還沒死,他還活著!他——唔……”


    還待要說,房頭已經一手捂在他嘴上,身後石頭,也雙手上加了力道,誌遠立即出不得聲。


    房頭惡狠狠的道:“叫你個屁啊!叫有用?我們是為你好,別他媽的不識好人心!”


    誌遠也惡狠狠的迴瞪著他,過了一會,示意他們放開他。


    房頭先鬆了捂著他嘴的手,誌遠沒有叫,石頭便也鬆開了手。


    誌遠雖然小,但不是個沒有分寸的人。這點,他們信得過誌遠。


    誌遠狠狠的剜他們一眼,石頭想摟他安慰他一下,都被他甩開了。


    誌遠嘴一咧,就哭了:“我出去排隊前,還喂他水喝來著,趙俊還說他想我用開水把窩頭開成糊糊給他吃……嗚……”誌遠一邊哭,一邊蹲下身子,把臉埋在雙臂間,哭得身子都一抽一抽的。


    石頭看著他,也蹲下了身子,用手在誌遠背上撫摩著,幫他順氣。


    房頭看著他倆,也陪著,蹲下了。


    房頭推推誌遠:“我們也難受,可眼下,不能再讓他們打咱們不是?別哭了,收拾收拾,馬上要上工了!別忘了你最想做的事!活著!明白?”


    是的,活著!


    不但要活著,還要逃跑!


    誌遠聽話的止了哭,抬起了頭。


    看著工棚裏的燈,誌遠咬牙切齒:“我杜誌遠,今天對燈火發誓!如果我命硬,死不了,我以後一定要把黃二麻子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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