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被子就這麽被拿走了。


    隨後,燈也熄了。


    石頭不滿,除了暗中狠狠剜了誌遠一眼,就是賞了他一個暴栗,低聲罵道:“出息了啊!都會拿哥的東西做人情了!”


    他們同村四人,各人的行李卷裏都隻帶了一條被子,被人拿走兩條被子,他和誌遠,得共用一條被子了。


    誌遠捂著頭上的痛處,大感委曲,小聲嘟嚷:“我可是為了我們四個!井下我們全摸瞎,不靠人家行嗎?!”


    誌遠之前聽那房頭說,在井下,瓦斯、透水、冒頂,樣樣要人的命,說得振振有詞,不像是假的,這樣的話,還真的巴結人家,人家懂!


    石頭抬手,又賞了誌遠一個腦崩兒,然後擰著誌遠的耳朵,把他揪近,在他耳邊低聲罵道:“今天一個打幾個,行啊你,好威風啊!平時裝那個熊樣,對別人就罷了,在老子麵前,你他媽的也藏著掖著是吧?!”


    誌遠吃痛,一邊伸手去拉石頭揪著自己耳朵的“魔爪”,一邊辯解:“我哪有?你又沒問過我!一年前你土坷垃就扔不中我,那不就是步法?放手,好痛!”


    石頭想想是啊,自打自己投擲練成,扔石頭扔土坷垃,還真沒失過手,隻那迴,誌遠在他家田地邊采野菜,他用土坷垃扔誌遠,被他堪堪避過了。


    忍不住放了手,問:“你用的是啥步法?”石頭大有興趣。


    誌遠被石頭敲得頭上很痛,被石頭揪得耳朵也很痛,他生氣了!氣唿唿的,把自己用包袱皮包著衣服做的枕頭,往邊上挪了挪,離石頭遠點!然後管自拿自己的棉衣當被子,蓋上睡覺!


    石頭氣得一瞪眼,這算啥?老子問話都敢不迴了?姥姥!


    石頭沒好氣的一腳踹過去:“過來!沒被子不冷死你!”


    誌遠沒動,心說你個臭石頭,不就是房頭找我說事不找你,你覺得失了麵子,有火沒處撒嗎,我又不是你的出氣筒!


    不一會,“唿”的一聲,誌遠身上蓋的棉衣被石頭扯走了。


    在暗中做鬆靜功,正在守神調息,準備放鬆入靜的誌遠氣得睜大了眼睛,這個臭石頭,還讓不讓人活了?!


    “唿”的又一聲,石頭扔過來一張被子!


    蓋被子可比蓋棉衣暖和多了,側頭看看,石頭正把什麽衣服褲子,棉的單的,全往身上蓋,然後直挺挺的睡下了。


    誌遠蓋著被子,暖暖和和的,做功調息,到功課做完,邊上的石頭已經鼾聲如雷。


    之前打架,麵對對方八、九個人,敵眾我寡,石頭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拉在他身後護著,想想石頭待自己的好,誌遠把枕頭挪迴一點,把被子,蓋在石頭和自己兩人身上,然後懷裏抱著他爹的腰帶子,很快也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沒亮,一陣鍾聲之後,孩子們陸續從炕上起來,屋裏排隊等便桶拉屎拉尿的,外麵水台上排隊洗漱的,亂哄哄一片。


    誌遠一邊排隊等便桶,一邊往炕上瞄,炕上還有一個人沒起床,最特別的是,他身上蓋著兩條被子,正是昨天房頭從他們這裏敲詐去的那兩條。


    轉眼就見房頭從外麵進來,手裏拿個飯盒,跳上炕,然後把飯盒裏的水,喂給那個還沒起床的人喝。然後幫著那人起床穿衣。那人約十三四歲,臉上有一塊顯眼的烏青。


    早飯是每人兩個玉米麵餅子,一塊鹹菜疙瘩,和昨晚一樣,得憑工卡領。


    又一陣鍾響,工棚裏的所有童工,就在看守的押送下,下井幹活了。


    房頭腰上掛著電石的礦燈,在下井的籠子裏,向石頭等四個新人交待注意事項,特別是用火安全,和一些井下幹活的規矩。


    誌遠是第一次下井,既見識到了他從來沒見識過的絞車,礦車,巨大的風機等礦山機械,也見識到了井下工作條件之惡劣。


    他們走過的坑道,很多地方都異常狹窄,頭手碰到的地方,有時就有煤塊紛紛下墜,誌遠都怕會不會突然就有大煤塊掉下來,把人給砸傷或給埋了!有些地方要彎腰而過,有些地方水深過膝,泥濘非常,這還不算,最讓他難受的是通風極差,空氣不流通不說,還夾雜著煤氣、水氣、硫磺氣及種種濁氣、臭氣,讓他覺得頭暈腦脹,惡心想吐,就這麽著,還不能停下來喘息片刻,邊上有監工的工頭,手裏拿著鞭子,敢停敢慢的,就要挨鞭子了。


    好不容易捱到他們這天工作的地方,一停下來,誌遠忍不住,“哇”的一聲,把早上吃的全吐了出來。


    那監工的工頭過來,對著誌遠的屁股就是一腳,把還暈乎乎的誌遠,直接踹得臉趴到自己的嘔吐物裏,一臉沾乎乎的髒東西,嘔吐物和煤粉,糊了一臉一頭。


    那工頭惡狠狠的罵道:“媽了個巴子的,還嫌味不夠難聞是吧,還他媽的敢吐,老子呆的地方,你給我把吐出來的全吃迴去!”說著舉鞭就要抽。


    石頭飛撲過去,一手把誌遠撈走,迴身瞪著那工頭就要發作。


    房頭見不是頭,石頭這大塊頭,除了惹禍還會什麽?!


    房頭一揮手,立即有孩子擁上去,把石頭拉住,房頭則上去對那工頭陪笑道:“陳爺!您消消氣,他新來,又太小,虛歲才十歲,人矮,貼地麵的氣濁,他這是熏吐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計較,我這就給您收拾好。”


    房頭親自動手,把那灘難聞的嘔吐物埋了,又陪了好些好話,答應今天多出兩車煤,那工頭才作罷。


    孩子們跟著房頭,爬進了一個小洞,誌遠忍著難受和暈眩,勉力的爬著,那洞比他們的身子寬大不少,但卻極矮,隻能爬著蛇行,看著前頭孩子的後腳跟,爬著前進。


    爬了一會兒,空間突然就大了起來。


    誌遠從地上爬起來,人本來就不舒服,加上糊了一臉的嘔吐物,雖石頭幫他簡單清潔過,臉上頭上仍有不少,那味道更是惹得肚子裏翻江倒海,才站起來就又蹲下去,幹嘔連連。


    房頭將礦燈放在一堆煤上,轉頭罵石頭:“你個王八蛋!你剛才想幹啥?你打架很曆害是不?那工頭一聲哨子,就有一堆礦警來收拾咱們!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你那小兄弟,不但害了他,還害我們今天得多出兩車煤!”


    被人說差點害死誌遠,石頭有些心驚,難得的,沒有發火,隻是瞪著房頭。


    房頭也瞪著他,教訓道:“你聽好了!收了你那狗逼的脾氣!‘下井如進閻王殿,挨打受罵家常飯,人死如同撚螞蟻,人命不如馬值錢!’一匹馬八十元,一條人命三十元!這還是說外頭那些自己來礦上打工的,他們要死在井下,還有三十元賠給他們家裏人,咱全是黃二麻子的包身工,死了一個錢沒有!”


    房頭毫不客氣的點著石頭的鼻子,繼續罵:“你他媽的有本事,就把全礦的工頭礦警給幹了,要不就別他媽的惹事,要死你自己一頭碰死去,別他娘的害別人!”


    石頭臉漲得通紅,真想一拳打暴房頭的鼻子!


    但他也不是個笨的,千難萬難,也把那口氣給咽了下去,對房頭道:“房頭,看你剛才,幫遠子埋那吐的東西,我信你說的!我這人就是直脾氣,但決不會害大家,你把規矩和我說透,我自然就知道怎麽做。”


    “哼,算你還識好人心!”房頭對石頭能這麽說,有點小意外,很是滿意。


    石頭一擄袖子:“既然是我害大家今天要多出兩車煤,那快告訴我,這煤怎麽挖,今天瞧我的!”


    房頭難得的笑了,拍拍石頭的肩膀:“好,你這話,我愛聽!就像你那小兄弟說的,既然咱都在一口鍋裏討飯出,就不應再內鬥。”


    說著,拍拍手,把大家招近身邊,對他們說:“今天,大家都手腳麻利些,除了多出的兩車,我們還得幫阿牛把他那份煤也出了!”


    “阿牛是誰?”石頭問。


    房頭指指邊上,坐在地上的,那個臉上有烏青的童工:“他叫阿牛,昨天被掉下來的石頭砸傷了背,吐了血,現在不能幹重活!”


    “原來是這樣啊!”蹲在地上的誌遠說著,走過來,看看阿牛,看看房頭,對房頭道:“房頭哥哥,我看見你早上喂水給他喝,你昨天拿我們的兩條被子,我看到也都給他蓋了,你搶被子,不是為自己。你好樣的!”


    誌遠對房頭豎起了大拇指。這不但是送高帽討好房頭,也是真的佩服。


    誌遠的模樣別提多埋汰了,但說的話真是讓人舒服,房頭笑裏帶點小得意。


    “阿牛傷了,為什麽不告訴他們,讓他們給找人治啊!還來上工?耽誤了醫治,這鍋就大了!”石頭叫道。


    這話說完,除了本村的幾個孩子,一堆人全向他投來鄙視的目光。


    房頭嘴一撇:“你名字叫石頭,莫非你腦子裏也全是石頭?!還醫治!你聽好了,包身工的命,根本就不值錢,在黃二麻子眼裏,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不稀罕,舊的死,新的添,一招就是一兩百!包身工裏要有人有傷有病,從來不給治,能扛過去死不了的,算命大,扛不過的就等死!聽明白沒?


    石頭聽了,睜大了眼睛,無話可說。


    房頭哼了一聲,繼續道:“知道我們為什麽不讓他在工棚裏歇著,還要把他帶出來不?”


    “為啥?”


    “因為,黃二麻子規定,有傷有病不能出工的,每天隻有晚上一頓稀的吃,要沒弟兄們接濟,餓都餓死了!而且所欠工日,還要10倍償還!要留在工棚裏,除了能睡,其它一概沒有,沒吃沒喝沒人管不說,還有那起子黑了心的看守,拿病人開心,讓他在地上學狗爬狗叫的,如果學得不好,不能逗他們樂嗬,就往死裏打。”


    “所以,你帶他來這,讓他在這裏歇息?”石頭有點明白了。


    “當然啊,這裏啊,進口小,那工頭爬不進來。我們隻要說阿牛在裏麵挖,有人出煤就行了。”


    石頭聽了,頭一次對房頭賠出笑來:“房頭,那你看,能不能讓遠子,和阿牛一起歇一會再挖,他說他暈得很,我保證,多出力氣,把他的那份也挖了!”


    房頭看看誌遠,大方的道:“行,你就先歇一會,那邊有一坑水,去把頭臉洗洗,瞧你那埋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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