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來了?”古蠍子邊問,邊把誌遠讓進了屋,已經演了兩天的戲,加上大局已定,古蠍子臉上,連笑容都懶得掛了。


    天已經入黑,屋裏燈又昏暗,古蠍子的鷹鉤鼻,顯得格外的猙獰。


    誌遠看看屋裏的幾人,古蠍子有一種,把人壓迫得氣都喘不順的強大氣場,相比之下,那個什麽宋襄理,簡直就像是此人的跟班。


    誌遠對著古蠍子深深一躬:“張先生,請問,我還能跟您當學徒嗎?”


    古蠍子一愣,天下還有這等好事,這油鹽不進的臭小子,竟然自投羅網來了?


    “嗬嗬,可以啊,怎麽,想通了?”古蠍子倏的又在臉上掛上了溫和的笑容,語氣那是又和氣又親切。


    “如果跟先生當徒弟,每月兩個大洋,預支半年,就是12個大洋?”


    “對啊!你真想通了啊?”


    誌遠沉默了一會,道:“12個大洋,不夠!我家遭難了,急需錢,如果先生能做主,預支我50個大洋,我願意拜先生為師,跟先生走。”


    古蠍子想不到一個小屁孩子,竟然敢來和他談條件,要錢!還一開口就是50個大洋!


    古蠍子臉上的笑容慢慢收了:“這個,沒這規矩啊,你意思是,要沒有50大洋,你就不做我徒弟啦?”


    古蠍子嘴角還帶著點笑,但目光犀利的盯著誌遠。


    從來沒有人哪個孩子,敢和目光犀利的古蠍子長時間對視,誌遠也不例外,低頭避開了古蠍子的目光。


    古蠍子那猙獰的鷹鉤鼻,似笑非笑的嘴角,那雙閃著寒光的三角眼,讓他感到毛骨悚然,讓他害怕。


    但再危險,為了爹,也要說!


    誌遠又抬起頭,勇敢的迎著古蠍子的目光,道:“50個大洋,是差不多預支了兩年的工錢,不知,我值不值,五十個大洋。”


    答非所問,古蠍子仔細嚼著誌遠的話,感覺這小子話裏,有已經看穿他們不是好人的意思。


    臉上那殘存的笑容變得帶上了幾分陰險:“你覺得你值50個大洋?50個大洋,買豬肉,能買多少?”


    誌遠眼都不眨:“豬肉按一毛五分一斤算,50個大洋,能買三百三十三斤三兩三錢豬肉。”


    媽的!這小子,數術上還真精!古蠍子隻感覺心裏的火在騰騰的往上冒,心說,小王八羔子,老子一伸手,一個鎖喉,你就再叫不出一聲!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把你擄了!


    古蠍子不由得獰笑了一聲!


    邊上一直沒說話的黑心虎,早有點按捺不住,這時見老爺子這麽獰笑一聲,估計下來都要動手了,也就不客氣的揶揄道:“這年頭,兩條腿的人有的是,快年底了,豬價可見漲。三百多斤,就算兩頭豬吧,你說,是你值錢,還是兩頭豬值錢?”


    誌遠心裏,隻要救他爹,要救他爹的心,頂得他腦門發亮,這時,毫無畏懼:“兩條腿的人是有的是,可能讓張先生看上的,是我,不是兩頭豬是不?”


    這話一出,古蠍子臉上,又慢慢恢複了溫和的笑容。


    這臭小子說得沒錯,他敢來開口要50個大洋,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值錢!


    就地硬擄,這隻是想想,這小子是自己走來的,很多情況不明,古蠍子不會造次。


    古蠍子知道,以50大洋,換孩子自願跟著自己,是值得的。


    奉天是“天子腳下”,若是惹出什麽事來,於已也是**煩,自己現在還是掛著號的通緝犯呢。50個大洋不是小錢,但和這孩子日後能給自己帶來的收益相比,誰大誰小,他可拎得清!


    古蠍子臉上堆出極慈愛的笑容,輕輕拍拍誌遠的肩:“好,公司呢,真的沒這規矩,但我愛才心切,自己先貼38個大洋出來,你今後兩年,可要把每個月的工錢,都給師傅哦。”


    誌遠忽然想哭。


    他籌到了給爹救命的50個大洋,但明天就要離開村子,就要和爹爹分離!


    “謝謝師傅!”誌遠改口叫師傅了,並深深一躬,他深感這個“師傅”不是表麵看的這麽簡單,從現在起,他就得小心侍候他了。


    從古蠍子手上拿到了錢,誌遠就去找趙一春。


    誌遠把錢雙手捧給趙一春,求趙一春去救他爹爹。


    聽了錢的來曆,趙一春大吃一驚:“遠子,我聽石頭說,你說的,他們有可能不是好人啊,你怎麽肯跟他們走了?知道自己看錯了?”


    “嬸子,聲音輕點!”誌遠趕緊輕聲說道:“院門外有人!秋林公司的。”說著就迴身張望,隱約見一個人影,遠遠的站在院門外,才放下心來。


    “嬸子,我不知道自己有沒看錯,我不是跟他們走,是把自己給賣了!門外就有他們的一個人在跟著,本說這錢明天才給我的,我求了好久才現在就給,來你這還讓人跟著,就是怕我拿了錢跑了!”誌遠說著,就哭了。


    趙一春聽了都心疼:“傻孩子,你這是為了啥啊?”


    “因為,爹爹等錢救命,春嬸子,求您,帶上這錢,去救我爹。”


    趙一春心中一陣子感動,也流出了眼淚:“遠子,我服你!以前我說你,為了你爹做了什麽,今天,為了你爹,你竟然把自己賣了!我終於知道,為什麽爭不過你,為什麽你爹要你不要我!”


    趙一春終於明白,為什麽她在海山跟前搔首弄姿,明明看到海山已經總往她身上瞄來瞄去了,吃定海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但卻被眼前這個少年,隻輕輕動了一根手指頭,就戳破了她的美夢。


    她為自己悲涼,也為誌遠和海山之間的父子深情而感動,甚至為自己的自私而暗暗羞愧,如果她肯盡力,把首飾先押給親戚本家,再向親戚借點,50大洋還是拿得出的,何至於把誌遠逼到如此地步啊。


    趙一春立即找了八叔公,由幾個本家哥哥相陪,坐上馬車,連夜進城,將杜海山從監獄裏撈了出來,送到城裏的一家醫院急救。


    第二天,天還沒亮,幾輛馬車,就載著被“秋林公司”選上的七個孩子,連同送他們行的家長,跟在古蠍子那輛玻璃馬車後頭,駛向奉天的火車站。


    最興奮的莫過於石頭。


    不但能到大城市做事賺錢,還是大名鼎鼎的秋林公司,多麽讓人羨慕啊,而且,好兄弟遠子也一起同行!


    其它五個孩子也是興奮得嘰嘰喳喳的,隻有誌遠悶悶不樂。


    等到出發的時候,他還沒等來趙一春的消息。


    他不知趙一春有沒把他爹救出來,他不知道,他爹是死是活。


    收拾行李的時候,除了自己的四季衣裳,他就拿了戴瑩芳送他的鋼筆和那本學生字典,還有就是一條他爹常用的腰帶子。


    那腰帶子,帶著他爹爹的氣息,以後爹爹不在身邊的日子,把這腰帶子蓋在身上,就當是爹在身邊了。


    進了火車站,候車的時候,石頭的爹,給了誌遠些零錢。


    石頭爹昨天因為石頭,要拿家裏的六個大洋給誌遠,罵了人,後來誌遠搞到了50個大洋,將那6個大洋還給了他,他多少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誌遠家裏沒錢了,去那麽遠的地方,身無分文,所以給了誌遠兩毛多零票,好有個錢防身。又叮囑石頭誌遠二人,要多多互相照應。又讓誌遠放心,杜家的房子和雞,他會代為照看。


    當火車開動時,石頭爹一邊揮著手,一邊跟著車小跑著叫道:“遠子,就你識字,到了地方,記得寫封信迴來報平安!”


    “知道啦!”誌遠應著,和石頭一起探出車窗向送行的鄉親們揮手。


    七個小夥伴,其中六個,滿懷對新生活的期待,隻有誌遠,總覺得那幾個秋林公司的人不對,特別是那個“張先生”,讓他感覺害怕。


    坐在座位上,趁看著他們的黑心虎稍稍走開時,誌遠和石頭咬耳朵,要石頭別那麽大嘴巴,自己的事不要和秋林的人說,比如那50個大洋的用途,比如他練過武功,甚至他們倆人會扔石頭,也要保密。


    火車開出兩個小站後,和孩子們坐在一起的黑心虎,對他們就沉下了臉,有人問他什麽事的時候,他已經用狠狠的一瞪眼,代替迴答了。


    誌遠有不好的預感,所以他要把自己和石頭的本事,隱藏起來。


    誌遠從小就善於隱藏,隱藏自己的本事,隱藏自己的不滿,隱藏對他“娘”和弟妹的妒嫉和怨恨。作為一個“野種”,他知道示弱和隱藏,會讓他活得更好。


    石頭有點生氣了,覺得誌遠有點過份,人家秋林的人,火車都讓他們坐上了,哪裏還有假?!豎起眼睛罵道:“你成心的!想掃我的興,是不?你——”


    還沒說完,誌遠伸手在他背上狠掐了一下,石頭雖然大大咧咧,也不是個笨的,立即閉了嘴,然後就見黑心虎走了迴來。


    但石頭仍覺得誌遠多心了,過了一會,乘人不注意,和誌遠咬耳朵道:“哼,你個疑神疑鬼的,等到了哈爾濱,看我不彈你腦奔兒!”


    在火車又停站時,“秋林公司”的三個大人,竟然招唿孩子們,拿上行李下車。


    “到了?這麽快?我爹說要坐一天火車呢?”石頭叫道。


    誌遠看了一眼窗外站牌:“這是鐵嶺站啊,怎麽在這下車,我們不是坐到哈爾濱嗎?”


    古蠍子一邊招唿著拿行李,一邊解釋說:“奉天有霍亂,我們不好停太久,這次出來招的人數不足,要在鐵嶺再招幾個,也就一天功夫,明天就再上火車去哈爾濱了,快走,跟我下車。”


    三個大人,帶著七個孩子,出了站,往北走了好一會,說要去一個村子招人,然後離了大路,上了一條小路,又走了一會,就見路邊一棵在大下,遠遠的有兩輛馬車停著。


    古蠍子一指那遠處的兩輛馬車,道:“有車來接咱了,一會都上車啊。”


    孩子們背著行李,都走得有點累了,聞聲都打起精神頭來,還有人歡唿呢。


    誌遠卻悄悄的拉了拉石頭的手,使了個眼色。


    看誌遠臉色蒼白,石頭知道有事,按他的眼色,迴頭瞄了一眼,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們身後幾十步遠,跟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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