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偌大的房內,因著有夜明珠的灼白光芒,十分璀璨。


    拂瑤坐在白玉桌旁,臉色與這亮堂堂的屋子一比,顯得黯淡如灰得很。


    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拂瑤正了正臉色後,決定忍辱負重:“魘月兄說得極是,今日本座實實是受教匪淺,受教匪淺啊。”


    魘月見她表情變了又變,有趣得緊,突然很是愉悅地大笑出聲,看得拂瑤又有些毛骨悚然,思量了片刻後,小心翼翼地問出:“魘月兄是……想起什麽有趣之事了麽?”


    魘月漸漸止住笑意,“隻是突然發現本王此番果真是撿到一塊寶,心中很是暢快罷了。”


    隨即灼亮的黑眸又瞥向她,似笑非笑道:“誠然無人規定妖魔一定要言而有信,但我既然許諾了夫人,就定會做到。自前兩次後,我便再也沒有對你用過聽心,不過你的心思並不難猜,全然在臉上,況且……你第一次見我不就是這麽稱唿我的麽?我自然就記住了,見你剛才反應如此之大,看來本王並沒有猜錯吧?”


    拂瑤不禁心生許多感慨來,怪隻怪她這張臉生得太過純良,而自己這點心思與這萬年大魅妖九曲十八彎的城府相比,終究是欠些火候。


    魘月隨意地整理了下衣袍上的褶皺後,站起身說:“衣物一會兒穿戴好給我看看。不過……就算不看都可預見定會好看至極,我的夫人定然是這六界之中最好看的。”


    他湊到她耳邊,低沉好聽的嗓音霎時更增添了些許魅惑,拂瑤頓時一僵,連忙說:“魘月兄……過獎過獎了。”


    魘月也笑得妖孽,從善如流地答道:“夫人……客氣客氣了。”


    魘月離開後,拂瑤越發感到離開之事迫在眉睫,便一直坐在桌旁皺眉沉思,隻是到晚膳時辰都還未想到脫身之法,難免生出些鬱卒之感。


    “夫人,這是我剛熬好的湯,您請趁熱喝,不然涼了就不好喝了。”一陣美味可口的雞肉香味竄入她的鼻尖,她剛抬眸,便看到綠姬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山雞湯放在了桌上。


    拂瑤這才發現她此刻已然完全不同於之前的模樣,眼睛大而嬌媚,五官輪廓深刻而精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風情。


    拂瑤連連誇讚道:“不錯不錯,比你之前的扮相實實是好看了許多。”


    綠姬微微垂眸,羞澀笑道:“夫人過獎,我不過庸脂俗粉,哪裏及得上夫人分毫。”


    拂瑤立即皺眉說:“你可以不叫我夫人麽?”魘月那妖孽姑且不說,打又打不過,他想怎麽叫隻能但憑他喜歡,但要以人界的說法,她好歹是黃花大閨女一枚,純粹的很,這聲夫人她著實是受不起的。


    綠姬聞言,立即惶恐地瞪大眼睛,垂頭跪下道:“夫人我做錯什麽事了嗎?夫人請直言。”


    她怎麽這麽喜歡跪啊。拂瑤立即扶她起來,輕歎了口氣,“沒有,我並非此意……”


    想想還是作罷,反正她早晚會離開的,“算了,隨你喜歡吧。”


    綠姬這才鬆了口氣,“是,夫人。”


    拂瑤小口小口地喝著碗中的湯,片刻後突然想起,“荒野之穹不是沒有飛禽走獸麽?怎麽會有山雞?”從她來這裏後就每日都會喝碗山雞湯,且比琉鳶天機閣裏捉來的珍奇山雞味道還要好,但蒼陌不是說……此地沒有飛禽走獸麽?


    綠姬微怔片刻後,突然低垂著頭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曉,許是……主人從外麵捉來的吧。”


    拂瑤覺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不過見她不太想說,倒也不強求,繼續低頭喝著湯。


    綠姬忽地開口說:“其實,主人對夫人是真真的好,我們從來沒有見他對誰如此好過,夫人真是好福氣。”語氣之中滿是羨慕之情。


    “喔。”拂瑤靜靜地喝著湯,心中有些默然,但願他不是認真的,否則……她緩緩歎了口氣。


    想了一下,她問:“你們主人也是自小便在荒野之穹了麽?”


    綠姬道:“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過聽之前的媚己姐姐說過,主人出生後天降火野,風雷,重天三大天劫,但主人還是一一渡過活了下來,是以才如此強大。”


    拂瑤緩緩放下碗,輕輕擦拭了下嘴角,恐怕在出生之前承受的劫難更多吧。


    鬼魅產子本就天理難容,再加上他身上流的是妖魔和鬼魅的雙重血液,自母體中便要承受兩種水火難容的兩種力量反噬,還要承受各類的天劫地數的折磨,能活下來實屬不易,若再加上他母親……唉,倒也難怪他的性情如此乖僻……拂瑤恍然迴過神來,笑眯眯地轉眸對綠姬說,“你燉的湯很好喝,這裏沒事了,你去忙吧。”


    “是。”綠姬端著碗退了下去。


    拂瑤的房間外連著的便是書房和藏寶庫,拂瑤平素基本隻在書房和藏寶庫呆,對於其他房間倒是很少去。


    坐在此處苦思脫身之法既然毫無用處,不如就去好好探尋一番,說不定能找出結界薄弱之地,加上她此刻的法力已基本恢複,若是真能尋得結界薄弱之處,尋得月黑風高之時逃之夭夭也不失為一良策。


    拂瑤走在長廊上,越發覺得此洞偌大非常,雖彎彎扭扭,但每間房的格局都極其相似,好似一個迷宮,她邊走邊記下地形,約莫過了半柱香功夫,突然看到一個與其他地方明顯不同的拐角,完全不似其他地方一般璀璨雅致,莫非……這裏有出口?


    拂瑤正想著,耳邊忽地常來一陣淒厲的聲響,此地有人?


    她決定進去一探究竟。尋著聲音向裏走,明顯比別處陰暗潮濕得多,陰冷的空氣中甚至還飄散著越來越濃鬱的血腥味,腳下的道路也倏地變得狹窄起來,僅僅隻容得一人通過,還時不時有陰嗖嗖的冷風刮過石壁縫隙。


    拂瑤心下一思量,便用隱身大法隱住身軀,但為以策萬全掩住氣息,又掏出一粒丹藥服下。


    她繼續向前走,終於發現正前方左轉處便是慘叫聲發出來的位置,她走過去,一個巨大的牢籠便呈現在眼前。


    牢籠裏麵關押著十幾個鮮血淋淋的妖魔,男女老少皆有,而牢房外則坐著一臉慵懶淺笑的魘月。


    他意態闌珊地盯著牢中的人,興致缺缺問著旁邊的一個紅眼妖魔,“這是最後一批了麽?”


    紅眼妖魔冷冷地答道:“是。”


    “好,盡快把他們的血放幹,然後把他們的元神吸出來給我。”


    “是。”


    紅眼妖魔一邊答應一邊獰笑著朝牢房走去,牢房中的人見他緩緩靠近,皆無比驚恐地掙紮著原本就殘破的身體拚命地望後退,在凹凸不平的粗石地上拖出一道道猙獰的血印。


    所有的人都拚盡全身力氣往後退,惟獨有一個臉部都潰爛得看不見模樣的女子拚命地掙紮著向前蠕動,好不容易終於夠到紅眼妖魔的腳頸,虛弱地哀聲道,“求求……求求你……放了我的女兒……求求你……”


    紅眼妖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便猛地地踹開她血淋淋的手,重重地踩了下去,陰冷不屑地說:“廢物,拿開你的髒手!”


    說罷,他奸笑著朝一旁孩童慢慢走過去,他腳下的女子拚盡最後的力氣,艱難地蠕動著身軀朝魘月的座椅爬過去,抬起布滿猙獰血痕的臉,嘶啞地說:“求求你……鬼王……你殺了我吧……求你放過我的女兒……”


    魘月微微抬眼,揚起一抹妖冶的淺笑,隨即便視若無睹地喝著杯中之物,淡淡道:“你這是在上演母女情深麽?可惜,偏偏本王最厭惡這樣的戲碼。”


    說罷眼睛瞟向孩童,“不過我倒樂於給她一個痛快。”


    “不……”女子驚恐地扭過頭,發出聲嘶力竭的淒厲叫聲。


    “住手。”拂瑤如疾風般掠到小女孩的旁邊,一掌擊出,紅眼妖魔瞬時被彈出幾尺以外。


    魘月的目光移向滿臉肅殺之氣的拂瑤身上,開口:“原來是夫人,怎麽到這裏來了?”


    拂瑤淡褐色的眼瞳瞬間聚滿了怒氣,冷聲道:“你對孩童都下得了手?”


    魘月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們這些仙界中人不是一向以斬妖除魔為己任麽?我如今幫你多殺些妖魔,你難道不該感謝我?”


    拂瑤眼中射出灼灼火光,直直地凝視著他,“我殺的全部是任意屠殺六界生靈的妖魔,而你如今捉來的不過是法力比你低數倍,毫無還擊之力的妖魔罷了。我誠然知道恃強淩弱是你們妖魔界的生存法則,可你有必要連孩童都不放過麽?”


    她一直以為他雖喜怒無常,但還不至於毫無救藥,如今看到他連小孩都不放過,實實是怒不可遏,忍不住現身出手。


    他眼中忽地布滿陰鷙之色,站起身走到拂瑤麵前沉聲道,“孩童又如何?你也知道妖魔界從來都是強者為王,他們法力如此低微,就算我不動手,也自有別的妖魔會動手,我為何要便宜別人呢?”


    拂瑤冷笑著反駁他說:“歪理!倘若法力低微的人是你,你還會這麽說麽?”


    他陰沉著臉,一字一頓的說:“如果我真如他們一般,即便是元神寂滅也是宿命使然,怨不得別人,這就是妖魔界的生存定律,象你們這些自詡正道中人懂麽?”


    說罷,他大手一揮,小女孩和她母親瞬間如瓷片般碎裂,頃刻便消失地無影無蹤,兩顆明亮璀璨的元旦赫然在他掌中。


    拂瑤怒極地抬眸,一巴掌抂在魘月白皙剔透的俊顏上,瞬間出現了一個緋紅的五指印。


    魘月緩緩地迴轉過頭,妖紅的鮮血順著他的嘴角徐徐低落下來,唇邊漸漸咧開一抹妖冶至極的笑。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語氣輕柔地就象在哄小孩般,卻字字透著森冷的寒意:“夫人知道麽?數萬年來敢打我的人,包括你也僅僅兩人而已,其中一人在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後,便攝去了元神內丹,夫人要不要猜猜看你會是什麽下場?”


    拂瑤注視著他的怒目,眸中火光猶在,語調卻無比平緩:“你要攝了我的元丹便攝吧。”


    他定定地盯了他半晌後冷哼一聲,微微眯了眯眼,“此刻你倒是不怕死了?”


    “誠然是怕,”她斜了他一眼望向別處,淡淡地說,“不過……本座麵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萬年大魅妖,就算你真要攝我的元神,倒也並不驚奇。再者我又打不過你,反抗顯然是無用的。都到了此時此刻,懼怕就更無甚用處了,本座不相信一個連稚童都不放過的妖魔會頓生憐憫之心。”


    他幽深難測的臉突然笑了,“喔?你不打算求我放你一條性命?”


    “你若是存心要攝了本座的元神,我就算真豁出臉麵苦求於你,也隻是白白讓你爽快一陣,本座委實不屑於如此委曲求全,你想殺便殺。”


    他忽地輕輕勾過她落在額前的青絲,眼中的妖氣逐漸散去,不怒反笑道,“夫人倒實實是個妙人兒,令我時而想把你碎屍萬段,時而又恨不得把你捧到掌心上,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呢?嗯?”


    隨即手又撫過她的脖頸,“你的脖子雖咬起來倒也美味可口,不過留下來舔舐吮吸更合本王心意些。”


    “你不殺我?”拂瑤此刻眼中是全然的詫異,以他的性子,她剛才的作為應該已經到了他能容忍的極限了吧?


    “你就這麽想死?”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拂瑤靜默片刻後,便不發一語地轉身欲離開。


    “慢著,”他拉住她,單手掰過她的臉,一字一頓地盯著她說,“你真的如此厭惡我殺人麽?”


    拂瑤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便決定還是閉上嘴巴不說話得好。


    他也靜靜地不說話,許久後才直直地勾起她的下巴,倏地笑得勾魂攝魄,“若是夫人當真不喜,便留下來救贖我。”


    拂瑤怔怔地望著他,依然是妖冶至極的絕色容顏,隻是眼中卻多了一些她看不透的幽深。


    快入夜,空氣中微微有些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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