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雲淡淡地道:


    “我接受。但是我要提醒你們一句,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們還剩下五個小時,那是最後的期限。在那之後,如果你們不是靠合力,而是靠分開而且故意修改時間和坐標的不盡心的方式推動隕石的話,那麽我們所有的世界,都有可能毀滅。”


    五個小時。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隻有五個小時。


    我們所有人,都隻剩下了五個小時。


    如果我還是堅持要在胡淑寶恢複之後再參與僵屍世界的隕石對抗計劃的話,那麽,我們所有的世界,都很有可能麵臨毀滅。


    是恢複胡淑寶,還是選擇承擔死亡的風險?


    那一刻,我徹底動搖了。


    我拉著胡淑寶離開了地下基地。在朱清雲的命令之下,胡淑寶的記憶當然很快就被封印住了,她的好感度又上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但是這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好感度,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再上升了。


    不管我們采取什麽樣的對策,不管我們對胡淑寶怎麽好,怎麽讓她感到開心和親近,胡淑寶的好感度,都是原地踏步,仿佛觸碰到了一層看不見的瓶頸。


    齊妙忍不住道:


    “說不定……來一炮就好了?”


    我搖了搖頭,痛苦地坐在布爾津河灘邊的一塊石頭上,苦惱地抓著亂發,道:


    “沒用的……朱清雲早就考慮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在虛擬的世界裏,小寶她肯定早就已經被不知道多少次地……哎!那剩下的百分之零點零一的進度條,代表的是朱清雲在胡淑寶的心裏的陰影殘留,是朱清雲對胡淑寶大腦操控剩下的一絲違和感,或者說,副作用,讓她產生一種我們是虛假世界的虛假人物的猜疑……隻有消除這一點猜疑,才可能成功,否則,胡淑寶不管怎麽有好感度,她都覺得這一切是虛假的,可能有一天會突然失去……這就像……湯姆和傑瑞一樣,不管多少次你看起來好像要追到了,可是卻永遠也追不到……可惡啊!!!”


    我痛苦地抱著頭坐在河畔的石塊上,迎麵而來的強風吹亂了我的頭發,我的情緒極其地煩躁卻又自惱,幾天來的努力。幾天來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都在這一刻被狠狠地摔碎,就像是一個即將落入水中的精美水晶杯,最後,卻是轟然炸成了一地的碎片。


    胡淑寶悄悄地走到了我的身旁,然後在我身旁的岩石上坐了下來,她兩手托腮,眯著眼打量了我一陣後,有些不耐煩地道:


    “喂,我說,你到底什麽時候再帶我去看清雲大人啊?”


    聽到胡淑寶的聲音,我的心中突然一陣沒來由地刺痛,我的喉頭一陣哽咽,這些天來內心的壓抑與悲傷一瞬間都在這一刻湧上了我的心頭。


    我猛地張開了雙臂,將坐在我的身旁的胡淑寶狠狠地抱進了懷裏。


    滾燙的淚水順著我的麵頰如泉水般湧了出來,大滴大滴地匯聚在下巴上。我緊緊地摟抱著胡淑寶,就好像要失去她一般緊緊摟抱著她。


    “對不起……小寶……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一開始布局失誤,才會害你變成這個樣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摟抱著胡淑寶,不停地道著歉,不停地表達著這些天來我一直忍著沒能夠說出口的話語。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隊長……對不起……!”


    胡淑寶沒有掙紮,她任由我緊緊地摟抱著她,腦袋垂靠在她的肩膀上,然後輕輕地用手拍著我的背,道:


    “我知道的。你已經很努力了,蕭十一郎……比不上清雲大人,也沒有什麽值得難過的……好了,別難過了。帶我去見我的清雲大人吧……”


    胡淑寶的每一個字都在刺痛著我的心。


    我知道,不管我把她摟抱得多緊,哪怕她在嘴上說她有多愛我。


    她都不屬於我了。


    再也不是了。


    她再也不可能對我真正產生感情。


    哪怕是一絲一毫。


    哪怕我封印她的記憶,讓她對我的好感度達到近似完滿的程度,那也隻是一個假象而已。


    並不是真正的她。


    從一開始,朱清雲就已經把所有的可能都計算到了,我們不管怎麽努力,怎麽掙紮,都逃不出他的計算。


    朱清雲的布局,就是這麽可怕。


    可怕到,讓人絕望。


    一直摟抱著胡淑寶痛苦了不知道多久,我才鬆開了抱著她的雙手,緩緩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


    胡淑寶還是一臉茫然地看著我,道:


    “哭完了嗎?可以帶我去見清雲大人了嗎……?我還要跟你演戲多久啊?”


    “對不起,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獨自一人向著遠處的河灘走去。


    “那好吧……”胡淑寶無所謂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了過來,“反正我也餓了,早飯都沒吃飽呢。”


    我立住了腳跟,徐徐迴頭,卻看到胡淑寶正沿著石灘,一蹦一跳地向著遠處走去。


    我輕歎了一聲,像個老人一般落魄地轉頭,兩手插在衣袋裏,在石灘上遲緩地走動著。河麵上倒映著我的臉,我草草看了一眼。


    在被風吹亂了的頭發下,是一張落魄、焦慮、無奈而無助的臉。


    “蕭十一郎,你怎麽了?”林雅月追了上來,在我的身後問道。


    “讓我靜一靜吧,雅月。我累了。”我頭也不迴得道。


    “靜一靜?可是現在沒有多少時間了,蕭十一郎,現在的情況下,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個人情緒的低落上了……”


    “我知道。讓我靜一靜吧,我會把握時間的。”我小聲說。“進度條多少了?”


    林雅月那邊沉默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迴答道:


    “還是……零。”


    “嗯。”我點了一下頭,然後繼續向前走。


    當我走到了一條石凳前時,我歎了口氣,無奈地坐了下來,腦袋痛苦埋進地手掌裏,在河畔吹著風,任由迎麵而來的狂風將我臉上的濕潤漸漸吹成幹澀。


    別人也許以為我是在閉目養神。但是事實上,我卻是大腦一片空白,徹底束手無策。


    從來沒有一次,我竟然是這樣的無力。


    我已經失敗了很多次了。


    但是比起失去胡淑寶的時候,此刻這種她就在你的麵前,你卻拯救不了她的痛苦,卻是更加地折磨人心。


    一直等了不知道多久,我的前方才出現了細碎的腳步聲。


    我沒有抬頭,隻是有些心煩意亂地道:


    “雅月,不是說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了嗎,再等一會兒我就過去……”


    “嘿嘿,小崽子,是我啦。”一道滑稽猥瑣的聲音傳入到了我的腦海中,我微微一驚,有些疲憊地抬起頭來,卻看到猥瑣大爺正拍著屁股坐在了我的身旁,臉上還是掛著一副坦然愜意的笑容。


    “是你啊,大爺。”我無精打采地道。


    猥瑣大爺笑看著我道:


    “要吃香蕉嗎,還是黃瓜?”


    說著就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兩根看起來既不像是香蕉也不像是黃瓜的條狀物問我。


    我搖了搖頭,道:


    “不用了,大爺,你自己留著慢慢享用吧。”


    “年輕人,別這麽沮喪,無精打采嘛。”猥瑣大爺笑著拍了拍我的背,道。“你看我都年紀一大把了,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還不是心情開朗?”


    我苦笑著道:


    “你當誰都像你一樣內心年齡永遠十八歲啊,大爺。人是有感情的,也是有極限的……不是誰都像大爺你這樣能夠沒心沒肺整天樂開懷的。都這個時候了,真不知道你怎麽還能這麽開心……”


    猥瑣大爺笑道:


    “這有什麽?想要開心,什麽時候都能做到嘛。你大爺我都活了這麽大歲數了,該享受的也享受夠了,該看的也看夠了,該把的妹子也把夠了,還有什麽值得遺憾的?反正也是快死的人了,開心一天也是一天,不開心一天也是一天嘛。”


    我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可是我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活多久,該看到的東西也已經看夠了,該體驗的也已經體驗夠了。才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我卻感覺自己已經過了大半輩子。”


    猥瑣大爺灑然一笑,拍了拍我的背,道:


    “哈哈哈,年紀輕輕就別裝什麽深沉了。什麽過了大半輩子,這個世界這麽大,這麽精彩,你沒看到的東西可多著是呢。別看你把了這麽多妹子,攻略了這麽多美女,但其實,你根本連什麽是愛,什麽是愛的本質都不知道。”


    我微微一愣,抬起頭,又瞥了猥瑣大爺一眼,道:


    “你知道?那告訴我唄?”


    猥瑣大爺頓時一愣,然後急忙咳嗽一聲,抖了抖胡子,道:


    “這個嘛……隻能領悟不能言傳。不過,隻要你活下去,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什麽是愛的。別看你之前攻略妹子的時候,什麽手段都用上了,連樓都跳了。但是啊,你還隻是個門外漢而已啊。”


    “得了吧……你也就一張嘴光會說而已。”我懶洋洋地道。“你要真有能耐,不然你這把年紀也不會混成這樣。”


    猥瑣大爺眉頭一抖,胡須一顫,扁扁嘴,憤然道:


    “小崽子,心情不好也不可以中傷人啊。你大爺我向來深藏不露,隻是我低調,我不說。”


    我笑了笑,道:


    “深藏不露?他們說我還曾經是上帝呢。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


    聽到了我的話,猥瑣大爺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玩味的笑容,他輕輕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嘴唇上的細長小胡子,懶散地笑道:


    “上帝算什麽?你大爺我可是前任上帝。”


    我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卻沒有把猥瑣大爺的話當真。


    “嘿,小子你還不信是吧?”猥瑣大爺憤怒地掐了掐我的脖頸,然後道,“小子,那我問你,你對比風情世界和其他的世界,是不是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太一樣?”


    我皺了皺眉,道:


    “有什麽不太一樣的?除了有怪獸之外,建築,格局,製度,人種都一樣啊。”


    猥瑣大爺故作深沉地抖了抖眉毛,道:


    “那比如說……氛圍上?”


    我楞了一下,這一次,卻是說不出話來了。


    “你有沒有覺得,咱們風情世界,要比其他世界歡樂很多?”猥瑣大爺繼續追問道。到了這一步,我的內心終於開始產生了一絲疑惑。


    氣氛上的不對勁?這一點……我當然,早就已經感覺到了。


    很顯然,比起其他任何的世界,我們風情世界的氣氛,都要歡樂、輕快很多。這種氣氛,主要還是表現在人的態度之上。


    看到我愕然的狀態,猥瑣大爺得意地笑了笑,然後縷著胡須,神秘兮兮地道:


    “小子,聽說過‘去悲劇化’嗎?”


    “我聽說過安利,去悲劇化倒是沒聽說過。”我如實迴答道。


    猥瑣大爺重重拍了怕我的背,然後吭哧吭哧地笑了起來,笑道一陣咳嗽,麵紅耳赤。


    那一刻,看著猥瑣大爺臉上那縱橫密布的皺紋,我突然意識到,他真的是個老人了。


    “去悲劇化……”猥瑣大爺勾搭著我的肩膀,然後陷入了深深的迴憶之中,“我差不多都快要忘記這個詞了。那大概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我算算……哎,算了,想不起來了,算了。不過真要說的話,朦朧的印象,總還是有一點的。小子,你以為你是這個世界的設計者麽?嗯……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的確是。但是這個世界,卻曾經不止一次輪迴過,你知道嗎?你並不是這個宇宙最初的主人,這個世界,是另外一個上帝送給你的。小子。”


    我的眼皮一陣抽動,我用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看著林中豹,道:


    “你……真的是前任上帝?”


    林中豹猥瑣一笑,道:


    “嚴格來說吧,我並不就是上帝本體啦。而是有著一點點模糊的上帝意識的人而已,就像是你身上的一個細胞,能不能代表你呢?也許可以,因為裏麵有你的基因嘛,但是仔細說的話,也不能算,是吧?”


    “其實呢,上帝這個詞,也未必準確。”猥瑣大爺繼續說道,“用別的詞來說的話麽,‘設計者’、‘作者’之類的更加適合吧。宇宙是在輪迴的,而且哪怕不考慮輪迴,這個世界上的宇宙也有很多很多,難以計數……當然麽,大部分的宇宙都是沒有人類的,就跟沙漠一樣荒蕪,有人類的宇宙,算是沙漠中罕見的綠洲了。當然,隻要掌握了製造有人類有生命的宇宙的技巧,就可以創造出很多啦。”


    “生命……到底是什麽?”我喃喃地問道。


    “很難形容啦。”猥瑣大爺笑著道,“其實嘛,一定要說的話,生命,就是音樂。我覺得這個比喻嘛,是最恰當的。音樂的旋律,你不能太重複,否則就不好聽。也不能太雜亂,否則也不好聽。生命嘛,就是介於絕對的無序混亂跟完全相同的有序之間的一種看起來有點複雜性的東西,就像是按照一定旋律的音樂。這麽說,你懂了吧?”


    “這種話從大爺你的嘴裏說出來……實在是感覺自己在做夢一樣。”我苦笑不已地道。


    “那你就當你是在做夢咯。人生嘛,本來就是夢一場。”猥瑣大爺道,“再跟你說去悲劇化的事啊。什麽是去悲劇化呢?那就是讓所有生活在設計者創造出來的宇宙中的生命,都能夠完全獲得幸福。這可以說是一種有趣的遊戲。從前呢,有這麽一個上帝,他創造了宇宙,設計了人類這種棋子,然後按照‘去悲劇化’這個目的來下棋,想要達到一個完美的結局……但是很遺憾,一直過了很久,他也沒有能夠達到這個目標。因為他發現自己陷入到了一個誤區裏。如果他想要讓一個人獲得幸福,那麽必然要以犧牲另外一個人的幸福作為代價。比如說,一個小孩想要永遠無憂無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需要犧牲父母的快樂和辛勤勞作。如果皇帝想要別人順從他,那麽別人的快樂就會減少。不管那個上帝怎麽想讓所有人幸福,達到一個完美的結局,他發現……他都做不到。就算全世界的帥哥都能夠找到美女結婚,但是也會因為他們死去而感到悲傷。如果讓他們生命永恆的話,那麽他們就會無限繁殖,資源很快減少,人口數量很快超過空間容納和資源數量,於是相互擠壓就會導致每個人又變得不快樂。每個人的生命,最後都不可避免地迎接悲劇。但如果讓人永生,又不消耗資源,不會死亡,那麽那個人卻又體會不到快樂,隻會陷入到虛無和平淡裏,跟死人,細菌沒什麽區別,快樂的基礎也會消失。快樂的基礎就是悲傷,沒有悲傷,也就沒有快樂。這就是去悲劇化迎來的死局。”


    “快樂和悲傷……從來都是相對的,不是嗎?”我歎息道。


    “就是這個意思。”猥瑣大爺笑道,“存在和區別,其實是一迴事。存在嘛,其實就是區別嘛,一個東西和另外一個東西不一樣,所以兩個東西才存在,如果它們完全一樣,連空間位置大小形狀曆史外貌,功能啊,啥的,都一模一樣,那就重疊成一個物體了,無法區分開了。所以其實每一個個體,都是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個體疊加在一起的疊加態啦,隻不過那無數個個體都一模一樣,所以區分不開,就看成一個啦。”


    “一就是無限,無限……就是一?”


    猥瑣大爺的話讓我想起了僵屍世界的病毒為無限分裂的原理。


    “難道說,僵屍病毒……”


    “對嘛,僵屍病毒其實就是一個個體分裂出無數多嘛。其實就是一就是無限的思想啦。大爺我早就看穿啦。”猥瑣大爺用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樣道。“這個宇宙,可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我頗為無語地看著林中豹,道:


    “果然,聽你這麽一說,受益良多啊。說實話,大爺您老突然說這些東西,我有種世界觀崩塌的感覺。連你都可以當上帝,這年代上帝貶值得也太厲害了。我在考慮要不要轉行幹點別的。”


    猥瑣大爺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腦袋,道:


    “切,小子你敢小瞧老夫的魅力?”


    “你的魅力?你的魅力是什麽,額頭上的抬頭紋,還是嘴角的法令紋?”我隨口道。


    猥瑣大爺咳嗽了一聲,道:


    “這個嘛……老夫的馬甲線還是可以的。”說著,猥瑣大爺就要掀起他的內衣向我展示他那美妙的“馬甲線”。


    “別!大清早的,我還不想把剛吃的早飯吐出來啊。”我急忙搖頭,露出了痛苦之色。


    猥瑣大爺猥瑣一笑,重新捋順了內衣上的褶皺,道:


    “嘿嘿,開個玩笑啦,幹嘛這麽認真嗎?”


    我咳嗽一聲,道:


    “事到如今,再發生什麽樣稀奇古怪的事我都不會覺得奇怪了。大爺,你說的去悲劇化,結局最後又如何了呢?”


    猥瑣大爺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失落與黯然。他輕歎了一聲:


    “去悲劇化……也就是上帝在無盡歲月裏隨手進行的一場自娛自樂的遊戲而已。幸福是可能的,但是必須要悲傷存在,幸福才能夠被定義,顯現出意義。所以啊,幸福永遠是一件短暫而難得的事。它很難長久存在,也很難讓所有人都共同獲得,讓所有人都獲得幸福的低概率會以指數似的的速度降低,它比宇宙產生生命的概率還要低。最後,那個上帝厭倦了,他累了,也放棄了。於是停止了去悲劇化的過程,而是放棄了自己作為上帝的神格,進入到了自己創造的世界之中去體驗。而在他前去之前,他把他的上帝之位轉交給了一個人。那個人,就變成了新的上帝。”


    “所以……那個人,就是我?”我錯愕地道。


    “就是咯。”猥瑣大爺捋著胡須道。


    我皺眉道:


    “那我……到底是什麽?在成為上帝之前,我又是什麽?”


    猥瑣大爺抖了抖眉毛,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一開始就不屬於這個宇宙。不屬於我這個宇宙體係。你是‘外來的’,不過,你可以接管我的體係。”


    “外來的?”


    “是啊。都到了現在,小子,你應該很清楚了,世界、宇宙,是很多的。是吧?”猥瑣大爺道。


    “是啊。”我點了點頭,道,“單單是美夜子給出的世界之書,就已經代表了七個世界,而且她說過,還存在著其他的戰區,也就是說,還存在著其他的宇宙和世界……”


    猥瑣大爺笑眯眯地道:


    “那麽,你覺得,美夜子又是什麽?”


    被猥瑣大爺這麽一問,我卻是突然間一愣。


    我支吾了一陣,道:


    “這個……我想過。但是我沒有想出答案來。但是如果說一個上帝能夠創造一個甚至幾個宇宙的話,那麽美夜子,是某種超越於上帝之上的存在,是嗎?”


    “超越……”猥瑣大爺笑了起來,麵色隨和,“當你說‘超越’這個詞的時候,其實就是把兩個東西放在一起對比了,你在內心裏其實已經默認了兩個物體可以被放在一個體係裏進行比較。但是如果你沒法把兩個東西放到一個框架裏比較,你怎麽得出‘超越’這個概念呢?你必須對兩個事物的外延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兩個集合裏全部的元素,看看兩個集合的元素重合度多少,才能比較嘛。但是……美夜子卻不是。美夜子不是上帝。我很難形容美夜子,但是如果用情緒描述的話,美夜子……比上帝可怕得多。”


    “什麽……意思?”我的語氣有些錯愕。


    猥瑣大爺輕歎一聲,道:


    “在很久以前,或者說,在某個瞬間,其他宇宙的一個上帝認為,愛是這個宇宙的本質,包容性是宇宙的本質,宇宙的本質,就是不斷地用一個體係去包容另外一個體係,用一個更大的體係把小的體係包含進去,直到更大的體係誕生這種不斷上升的趨勢本身。但是……美夜子的出現,卻打破了這種論點。”


    “為什麽?”我的唿吸顯得急促起來,“美夜子……她到底可怕在哪裏?”


    “美夜子的出現,導致了所有‘世界觀’的割裂。”猥瑣大爺語氣沉重地道,“本來,上帝們認為,世界也好,宇宙也好,是可以被一個更大,更廣的集合所容納進去的,這是所有人的想法,也認為,這就是……愛。可是美夜子出現後,卻導致了一種現象的出現,那就是‘不可通約性’。也就是說,世界與世界之間,宇宙與宇宙之間,本質上是不可兼容的。而且更可怕的是,宇宙是怎樣的,取決於你相信它是怎樣的。”


    “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很難用語言來描述了,不過,我舉個例子吧。”猥瑣大爺笑著道,“比如說,在古代的時候,中國人相信蓋天說的理論,他們相信天圓地方,大地就是一個棋盤,天空是圓的。再比如說,古代歐洲的時候,人們相信地心說,相信月上世界,他們認為地球是世界的中心,一直到日心說的出現,人們才發現太陽才是宇宙中心,再之後,人們發現太陽也不是……但是,真的是這樣嗎?並不是如此。事實上,人們選擇日心說,並不是因為地心說錯誤,而是因為日心說的模型比較簡便,更加適合於大航海時代出海罷了。地心說的模型結構太過複雜嘛……所以人們才拋棄了地心說。但是,這可不代表地心說就錯了。再比如說,古代印度有須彌山的說法,認為須彌山上住著天神。佛教也有大千世界的說法。


    而到了最近,還有人提出了地球是宇宙的外殼,宇宙其實在地心中心的理論體係。這個體係,更是顛覆了日心說和其他的宇宙模型。所以嘛……這些體係,不管有沒有漏洞,但是都可以算是一個‘世界觀’。而這些世界觀之間,是不可通約,不可轉化,更不可兼容的。蓋天說世界觀,須彌山世界觀,大千世界,三十三重天世界觀?日心說世界觀?地心說世界觀?地心外殼世界觀?難以計數的世界觀都存在著,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而世界觀之間又是不可兼容的,那麽也就意味著,一些宇宙和宇宙之間,是絕對無法歸入到一個集合之中的,這樣一來,‘包容性’這個概念,就被打破了。”


    “所以……美夜子是不可包容性?”我問道。


    猥瑣大爺笑了笑,道:


    “這就難說了,沒人理解美夜子到底是什麽。或者說,‘是’和‘什麽’這兩個詞,本來就不適合美夜子。是這個字嘛,其實有六個意思,一個是數值的同一性,比如說三邊形是三角形,魯迅是周樹人啊等等。第二個是種屬關係,如計算機是機器,人是哺乳動物。第三種表示屬性,比如說玫瑰花是紅色的,人是有理性的。第四種是概念間的還原,比如說,基因是具有遺傳效應的dna片段。五是表示占有角色,比如說張三是縣長,李四是村長。六是代表有隱喻意義的用法,比如說,那個男人是一隻狼。家庭是一個細胞。對於美夜子,我們無法用前麵五種‘是’的方式對她下達定義,我們最多隻能用隱喻的方式說她像什麽,比如說她像惡魔,像比上帝更強大的存在等等,但是更多的……我們說不清楚。”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卻是說不出話來。


    猥瑣大爺笑著道:


    “美夜子的出現,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不知道。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美夜子麵前,上帝和普通人是沒有區別的,都是渺小的平凡存在。美夜子將靈魂、尊嚴與自由歸還給了每一個生靈,讓每一個人的世界觀都得到了尊重。”


    “在以往,科學家總是認為這個宇宙有本質,比如說事物是分子構成的,分子是原子構成的,原子是更小的原子核、誇克等等構成的,但是美夜子出現後,卻不一樣了……不同宇宙之間的物體,也許在現象上是一樣的,但是本質卻不一樣的。你看到一個蘋果,對於相信蘋果是分子構成的人來說,蘋果就是分子構成的,對於相信氣本源的人來說,蘋果就是氣構成的。相信蘋果火本源的人,蘋果可以是火構成的……所以說,原來人們思維中認為萬物在本質上相同的體係,現在完全顛倒了,變成了在現象上相同,但是本質上卻可以不同。這……就是不可通約性。”


    猥瑣大爺這一反常態的描述,讓我的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而他則是繼續說道:


    “你真的認為希格斯粒子是在強子對撞機中碰撞時破碎了粒子外殼才發現的嗎?現在也有人認為,那些高能實驗中發現的粒子,其實是人為製造出來的,微觀粒子根本不存在,隻是我們人類做實驗的瞬間製造出了這些粒子被我們觀察到而已。你說,這個世界,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樣嗎?”


    猥瑣大爺歎息了一聲,道:


    “人類的科學是有極限的,有些問題,它很難迴答。比如說,為什麽你是你,而不是我?”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有些難受地揉了揉眉弓,這一刻,我的內心心潮湧動,感覺整個世界的圖景都在我的麵前波動了片刻。


    “大爺……我以後再也不叫你猥瑣大爺了。”最後,我隻能長歎一聲,這麽說道。


    林中豹拍了怕我的背,咧開了嘴,得意洋洋地笑道:


    “現在總算明白了吧?嘿嘿,你大爺我可是深藏不露,隻不過嘛,我低調,我不說。”


    我沉聲道:


    “大爺,既然你是前前任上帝,那麽……你知道,怎麽重新變迴上帝嗎?”


    猥瑣大爺的表情微微收斂,咳嗽了一聲,道:


    “這個嘛……想要變迴上帝,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這需要滿足三個條件。這三個條件……其實,那個叫朱清雲的木頭已經提出來了。那就是全知全能,還有全是。”


    “什麽意思?”


    猥瑣大爺豎起了三根手指,道:


    “全知,就是必須知道宇宙的全部信息。全能,就是能夠修改宇宙的全部信息,並且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這就已經是不錯的上帝了。但如果能夠達到全是,就算是更高端的上帝了,也就是變成宇宙全部信息的本身,這就要求,必須去遍曆。”


    “呃……那具體,要怎麽做呢?”我問道。


    猥瑣大爺淡然一笑,道: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畢竟當初我隻給了你世界模板和參數,這個宇宙,還是你創造的。所以,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找。不過嘛,就我的了解來說,朱清雲走的是利用全知來變成上帝的道路,帝法走的是全能來變成上帝的路,而你……則可以通過你特有的能力,來找出另外一條通往上帝的路徑。”


    “我……特有的能力?”我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可是……”


    猥瑣大爺緩緩站了起來,他拍了怕我的肩膀,然後道:


    “就算找不到,那也不要失望。活著最重要的是開心,小子,開心,是這個宇宙中最難得的東西之一。如果悲劇不可避免,就讓自己笑著離開吧。再也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了。”


    猥瑣大爺衝著我眨了眨他的左眼,然後揮了揮手,轉身而去,緩緩地沿著石灘,走向了難以望見的遠方。


    看那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風中的背景,我的心緩緩地沉落了下來。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猥瑣大爺。


    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他去了哪裏?活在何方?是繼續逍遙,還是選擇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隱居?我是再也不知道了。


    “活著,開心最重要……”我輕輕呢喃著。


    也許吧。


    這也是去悲劇化的宗旨,不是嗎?


    一直到最後,林中豹也沒能夠實現他去悲劇化的目標。可是,他已經在努力地做了,也許那是個永遠也達不到的目標,但是,我們可以去接近它。


    當我再次轉頭時,站在我的麵前的,是穿著一身黑色長裙,一頭飄移黑發在風中漫漫飛舞的林雅月。


    “雅月,是你啊。”我輕輕地道。


    “你和我爺爺的對話……我聽到了。”林雅月神色有些黯淡地道,“沒想到……爺爺居然有這樣的秘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我笑了笑,道:


    “也許這也不是什麽秘密。隻是他用來把妹的技巧之一呢?”


    被我這麽一說,林雅月微微一愣,然後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啊,以爺爺的性格,可能真是這樣。別看我爺爺平日作風不正,但是有時候為了取悅女孩子,也是很下苦功的。”


    林雅月輕輕地坐在了我的身旁,從她那飄飛的長發裏,我聞到了淡淡的玫瑰的香氣。那淡淡的清雅芬芳,讓我的心神微微震蕩。


    “不過,爺爺真的是個好人。”林雅月托著腮幫子,悠悠地說,“他很愛我……曾經有一次,我在大學的時候,大概是因為熬夜過度,導致心髒不太舒服,於是就去了醫院檢查。那時候,我在北京,他在上海,可是,他卻還是隔日跑來看我。因為沒有買到坐票,五個多小時的路程,他是站著過來的。後來雖然檢查出來沒啥毛病,但是……我真的非常的感動。那時候,我對爺爺說,他根本不需要來看我的。但是他卻是堅持要來。我有些賭氣地說,難道我在美國,他也會趕來看我嗎。他說,他會的。”


    說到了這裏,林雅月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失落之色:


    “我想,這就是人類的情感,人類的愛吧,有時候,人類的愛,真的是一件很偉大的事。在物理空間上相隔那麽遙遠的存在,卻可以靠著信念相信對方的存在,為對方擔憂,為對方欣喜。天地那麽大,個體是那麽的渺小,簡直如同細沙一樣,可是……人和人的心,卻還是能夠連係在一起。想想看,宇宙中的隕石,恆星,在相隔那麽遙遠的距離下,它們早就不可能會因為對方的存在而相互影響了,可是……人卻不一樣。因為,人終歸是有愛的吧。”


    “人和這個世界,和他人,所有的一切,都是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有時候,也許根本不分彼此,空間……根本就不存在吧。”


    林雅月的話語,就像是一縷春泉,緩緩地淌過了我的心田,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在我的胸口微微蕩漾著,就好像置身於一場盛大而美妙的音樂會現場,人類世界的所有聲音,這一刻,在我的身旁縈繞著,迴蕩著,形成了一首浩大的歌曲。我微微一笑,轉頭看著麵色恬靜的林雅月,衝著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睛,道:


    “謝謝你,雅月。”


    “謝我什麽?”林雅月不解地看著我。


    “謝謝你一直陪著我。”我笑道。


    林雅月苦笑了一下:


    “怎麽突然說這個……其實,我也感覺自己挺失敗的,一直以來,每次的攻略,最後都是靠著蕭十一郎你靈機一動才扭轉了乾坤,而我,好像一直都在幫倒忙呢。”


    “不,”我搖了搖頭,深深吸了口氣,仿佛要把整個世界的空氣填入肺裏,“你能夠陪著我。我就感到很幸福了。”


    林雅月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她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紅暈,道:


    “我……也很幸福啊。”


    我和林雅月相對而視著,那一刻,風輕輕地吹過我們兩人之間。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對方。


    三秒後,我們突然同時笑了起來,就好像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塗鴉似的。


    笑了不知道多久,我們停了下來。


    我深深吸了口氣,麵色稍稍沉肅了幾分,道:


    “雅月,我要問你個問題。需要你稍微驗證一下。”


    林雅月睜大了美目,道:


    “什麽問題?你說。”


    我沉吟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道:


    “早上吃的煎雞蛋配麵包,材料源是不是一天六個小時三十五分二十八秒發貨自美國紐約?”


    林雅月一愣,道:


    “是啊……可是,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我深深吸了口氣,道:


    “因為麵包包裝紙上沾有稍許的挪威沙岩顆粒說明運輸麵包的車曾經在挪威三十七條運輸線路中的某一段路途掉貨因此運輸車必然經過了瓦倫格峽灣的顛簸路段,從包裝紙上泥土沾染的角度來看顛簸的路段是一個急轉彎否則泥土不會呈條狀拉伸並且有略微偏轉導致的螺旋狀分布,而在上帝遊戲之後因為僵屍病毒食物汙染和路段的封鎖挪威這一帶的貨物運輸已經中斷由軍方發配因此民眾想要拿到新鮮麵包很困難,而可能的途徑就是軍方從城市集散地集中發配,因此可能的發配地隻有挪威西海岸的第四大城市斯塔萬格而挪威西海岸的第四大城市斯塔萬格,但是按照運輸時間來計算當時是晚上軍方運輸車是停運狀態因此必然是屬於是連夜運輸的時差不同的國際發配公司的物資,而可能的航班隻有三條,其中一條通往美國,一條通往中國,一條通往澳大利亞。上海的集散地因為之前為了避免其他世界的隊員傳送劫機而已經停運因此可以排除可能性,剩下的就是澳大利亞和美國。但是因為澳大利亞和美國季節差異澳大利亞氣溫較高麵包的保質期會相對縮短因此唯一的可能線路就是美國……是這樣吧?”


    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著林雅月,認真地詢問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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