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上了唯一沒有卷入大火的車，像曾經有過的無數次那樣踏下油門。這輛車，也已經伴隨了我好幾年了，四十分鍾後，當我在體育館的停車場下車的時候，我居然有點神經質地拍了拍駕駛盤，笑著說：
“哥們，陪了我這麽多年，說不定，我也隻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我走下了車，天空壓抑地讓我的胸膛唿吸都困難，這種壓抑真的是彌漫了整個世界的壓抑，可是路上的人卻絲毫未覺，依然像平日裏過日子一樣來來往往，忙碌著自己的生活，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出問題的是我的腦子。
今天的體育館格外熱鬧，停車場的車停了九成，如果稍微來晚點，說不定最後的位子也沒有了。在體育館的大門口，業餘拳擊比賽的宣傳橫幅搭配著王老吉的廣告貼得到處都是，拳擊選手的名字我卻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我在售票處買了票，進了會場，會場裏簡直沸反盈天，幾十層的室內球場全部都坐滿了人，很多人都拿著熒光棒一邊揮動著，一邊在坐台上呐喊加油著。
在原本是籃球場的球場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搭建起了一個拳擊擂台，我看到肌肉結實的拳擊手赤著上身，戴著拳擊手套，穿著四角褲在互相攻擊著，比賽似乎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高潮，觀眾席唿聲高漲。但是我無心關心擂台上的情況，隻是在人海裏尋找唐夢嫣的影子。人真的是太多太多了，環形的看台上全是人擠人，多到已經分不清每個人之間的區別，我從會場入口一眼望去，都有一種要眩暈的無力感。
我突然想起來了，當年唐夢嫣離開我的那一天，我也是在茫茫人海裏尋找著她的身影，可是最後，不管我怎麽找，都沒能夠找到她，最後，她離開了我。
多少年後，一切又從頭輪迴。
我在過道裏走動著，無力地在人群裏尋找唐夢嫣的身影，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可笑，要在幾千人，幾萬人中找到她，談何容易？而且就算我找到了又能怎麽樣呢？無非是又一次被她給拒絕而已，何況，她已經有男朋友了，身邊還跟著一個不知道是什麽身份的朋友，我在這種時候突兀地出現，意義何在？
連我自己都懷疑我是不是瘋了。
我自嘲地笑著，目光四下掃動，像是機關槍似的掃過一個個人的，別人的目光都在擂台上，隻有我的目光在觀眾席上。
有那麽幾次，我真的以為自己找到唐夢嫣了，可是走進了一看，才發現不是長得比唐夢嫣要高一點，就是比她要瘦一點，穿得花裏胡哨的女生太多了，像唐夢嫣的女孩也太多太多，我實在是找不到。我甚至懷疑唐夢嫣會不會已經走了？
我知道唐夢嫣不是那種耐得住性子的女孩，也許來看比賽僅僅隻是她為了陪她的朋友，她自己並不喜歡，隻是湊個熱鬧而已，也許她中途就已經離開了，去了別的什麽地方，比如電影院，服裝城等等什麽的，那樣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在觀眾席裏像一具僵屍般茫茫然地遊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鍾後，我開始想放棄了，因為我實在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我本以為她對我來說是那麽特殊，她的頭發，她的背影，她的五官，她的肢體，她的身材都在我的腦海裏那麽清晰，那麽她應該就像是頭頂著光環一樣，我一眼就能在人海裏把她找出來。
但是我錯了。
也不知道是我高估了自己的眼力，還是高估了她比起其他女孩的特殊性，又或是高估了她對我的重要性。
也許，都有吧。
然後，突然間，我找到她了。
不是因為她那與眾不同的身影，而是因為她那與眾不同的聲音。
在觀眾席靠前的某一排，我聽到了一道熟悉無比的女聲，在唯恐天下不亂地叫著：
“加油，加油啊！就還差一點！別放棄啊！”
就好像在鼓勵著我一樣，我一下子就辨認出了那道聲音。
我不會認錯的。
不會這麽巧吧？
我猛然迴頭，終於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她。
真是不錯的人緣，居然弄到了這麽靠前的票，讓我找了這麽久，唐夢嫣。
我看到了她，穿著一件粉色的韓國風雙排扣子的毛呢外套，還搭配著背心連衣裙套裝，頭上還戴著一頂漆黑的皮帽，壓住了她那一頭軟發，她的腰間還掛著一個白色的圓乎乎精品手袋，非常可愛，真符合她的性格。
但是，很不巧，我看到了她身邊坐著的人。一左一右，一男一女。
男的，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穿得像個馬仔，就是她的男朋友。
女的，我也認出來了，是個看起來有點文靜的女孩，眼睛有點小，但是看起來性格不會差。
最糟糕的情況，終究還是被我給碰上了。
我走在主幹道的過台上，和下麵的幾排觀眾席隔著鐵欄杆，如果不繞到體育館外麵的入口買貴賓席的票，我是沒法到前麵幾排的座位的。而據我所知，售票員已經說過，那幾排的票也已經不賣了。
我吸了口氣，兩隻手搭在欄杆上，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依然像以前那樣充滿熱情和活力地揮動著手臂，嘴角忍不住不由自主地翹起一絲笑意。
真好。
沒有活在過去的陰影裏，真好。
我雙手死死地扣在欄杆上，然後狠狠吸了口氣，雙腳一點地，就翻身過了欄杆，跳下了看台！
周圍突然傳來了女生的一大片恐懼的尖叫聲，但是我沒有在乎，隻是任由自己跳下台去，落在下麵的座位上，然後一排接著一排翻過座位，往下跳躍。周圍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我熱著臉，隨意地道著歉，不斷往下跳，直到跳到她的麵前！
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一次為了某個女孩心愛的而跳一迴的經曆。
不是為這個她，就是為另一個她。
但你總是得跳。
隻有跳了，你才能夠感覺你那顆動蕩不安漂泊四海的心終於不再掙紮了，它鏗然落地，就像斷了翅膀的鳥兒，再也不會調皮地離開。
唐夢嫣也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慢慢轉過頭來，那一刻我正好跳下，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一樣，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縮著手後退了兩步，直到看清我的臉。
嘿，看得挺高興嘛。我笑笑說。
老大？她驚訝地望著我，本能地一叫，然後就像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似的，迅速捂住了嘴，眼神又在後方的男朋友臉上走了個來迴。
我沒有在意別人的目光，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蒼白的臉上，然後我慢慢單膝下跪，從我的襯衫內衣口袋裏慢慢取出了一個紅色的盒子，在她的麵前，緩緩打開。
一枚金光閃閃的戒指，在她的麵前散發著太陽般的光輝。
嫣嫣，嫁給我。做我的新娘好嗎？這是我一輩子的請求。
我一字一句、慢慢的、用盡我渾身的力氣，定定地說道。
唐夢嫣的朋友驚唿了一聲，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唐夢嫣也到吸了一口冷氣，臉上的表情萬分複雜。
但是最後，她沉下了臉來。
你瘋了嗎？你來幹什麽？她憤怒地問我。
我來向你求婚啊。我笑著說。我找了你好久。
我把手裏的戒指托到她的麵前，說。
嫁給我好嗎，嫣嫣。我們在一起吧，就像以前那樣。
唐夢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氣鼓鼓地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瞳孔的深處，好像有燭光在搖曳。
你腦子有病是嗎？你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嫁給我好嗎！？唐夢嫣！”我大唿一聲，周圍觀眾席上的觀眾目光漸漸偏離了，越來越多人的視線漸漸從激烈的舞台上轉移到我的身上。
唐夢嫣退了一步，像是看怪物似的看著我，麵色難看。
“嫁給我好嗎！？”我再一次高聲喊道，眼神懇求地看著唐夢嫣。
嫁給他。
嫁給他！
答應他啊！
周圍的觀眾席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高聲唿喊，很快這唿聲就像是炸彈一樣迅速傳蕩開來，所有的的人都看到了，幾千雙、也許上萬雙眼睛都見證了這一刻的告白，他們拍起掌來，搖動著手裏的熒光棒和牌子為我呐喊助威。
“嫁給我！”我再一次高喊道，周圍的唿聲越來越熱烈，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這邊的場景，已經蓋過了為拳擊手加油呐喊的唿聲。
唐夢嫣為難地環顧左右，在她的身後，我看到她的男朋友臉都綠了。
他想走上來找事，卻被唐夢嫣攔住了。
我跟他好好說說。唐夢嫣推開了他的男朋友，對他使了個眼色，暗示說。
唐夢嫣走到我的麵前，冷著臉，說。
楊建東，你今天是故意來給我難看的，是嗎？
我隻是看著她，重複著那句話，嫁給我。
唐夢嫣的唿吸漸漸急促起來，她環顧四周，卻發現所有的人都站在了我這一邊，她已經被推到了舞台的最中央，已經沒有台階可以下了。
我的信心也越來越足，一開始我的心還是搖擺不定的，但是這一刻，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我會成功的，一定。
唐夢嫣的眼圈紅了，她突然哽咽起來。
我們走吧，嫣嫣。唐夢嫣的朋友拉了拉她，說。
唐夢嫣紅著眼，甩開了她的手，搖了搖頭，看著我。
老大，你還想怎麽樣。你已經毀掉了我的青春，你毀掉了我的一生，現在你又來找我，你連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也想毀了嗎！？
你是故意來玩弄我的對嗎？你就這麽想讓我難看，是不是？
她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失魂落魄的小孩。
周圍的唿喊聲漸漸低落下去，觀眾也開始漸漸意識到情況的異常，這對男女的關係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麽單純。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我會用我的一切補償你的。嫁給我。嫣嫣。這是我一輩子的請求了。隻要你答應我，我什麽都願意做。為了你。”
你算什麽東西？
唐夢嫣的男朋友青著臉走上前來，但唐夢嫣卻哭著把他推開了。
不要你管！這件事我會解決清楚！唐夢嫣哭著說。
不行，你別擋著，我要弄死他。唐夢嫣的男朋友暴跳如雷的推開唐夢嫣，走到我的麵前。
你算什麽東西？他一拳打來，打在我的臉上。
那你算什麽東西？我冷笑著反問，擦了擦嘴角。
我跟唐夢嫣早就上過床。我淡淡的說，好多次了。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
男人愣在原地，臉色越來越難看，唐夢嫣的眼睛通紅通紅，臉色卻越來越白。
唐夢嫣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不敢相信我會明目張膽地把我們兩人的過去抖露出來。
她渾身都在顫抖著，臉色由白轉紅。
多少年了，這件事一直藏在心底不被提起。
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終究無法逃過去。
那是注定的命運的審判。
總有一天會降臨到我的身上。
我是絕對無法迴避的。
我早就清楚這一點。
空氣好像凝結了。
唐夢嫣的男朋友臉色青一塊，白一塊，像紅綠燈一樣閃爍著。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你有病！唐夢嫣已經泣不成聲，她瘋了似的朝我撲過來，用力地捶打著我的胸口，把我手裏的戒指盒拍飛，像是狂風暴雨一樣宣泄在我的身上，像是要把心中對我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憤通通發泄。也許她也已經憋了很多年了吧，我們之間早就需要一場這樣的發泄。
你走。她咬著牙狠狠的說。你走啊，永遠別讓我看見你！
嫁給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重複著一樣的話。
我們重新開始。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再跑了。
擂台下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裁判走上了舞台，宣布了這一屆拳擊冠軍的誕生。所有的人視線重新轉移，而我依然看著唐夢嫣。
嫁給我，隻要你肯給我一個機會，我做什麽都願意。
我哽咽著說。
淚水順著我的麵頰無聲地滑落。
嫣嫣，迴來啊。我好想你。
唐夢嫣也哭著，我們一起哭著。
但她是臉色還是漸漸冷了下來，她不再是當初那個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小女孩了。
她的眼圈通紅，但是眼眸深處，還是那麽冰冷，就好像冰封著一層多年都化不開的雪山。
她瞥了一眼擂台上的拳擊冠軍，僵硬著聲音說。
好，隻要我肯嫁給你，你什麽都肯做，是嗎。
是。
我點點頭。
唐夢嫣點了點下巴，望向擂台，指著台上肌肉結實的拳擊冠軍，說。
好。那你就去給我打倒他。去啊！打倒他，我就嫁給你！
我呆住了。
心口冰涼。
周圍一片死寂。
然後不知道哪裏傳來了一陣譏笑聲，仿佛在笑我不自量力。
我定定地看著唐夢嫣。
她也看著我，眼裏全是淚水。
整整三秒。
然後我卷起了拳頭。
好。
我平靜地說。
那我就去打倒他。
哪怕死在擂台上。
然後，我一躍而下，跳下了觀眾席，仰起頭，卷進雙拳，沿著過道，一步一步朝著擂台走去。
就像孤身一人走向戰場，麵對遠方千軍萬馬的古羅馬勇士。
我加快了步伐，像是武俠小說裏比武招親時鬥膽上場的路人，跳上了擂台，保安朝我跑了過來，而裁判也是驚訝地看著我，想要把我驅逐下台，但是我硬著頭皮，頂開了他，走到了拳擊冠軍麵前。
拳擊冠軍滿臉錯愕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說隻要我打倒你，就嫁給我，能和我切磋一下嗎？正好我也懂拳擊。後果我自負。
說著，我甚至不及裁判拉開我，就狠狠一拳打在了拳擊冠軍結實的胸膛上。
拳擊冠軍皺起眉來。
你幹什麽。
他粗著嗓子問。
挑戰你。你不是冠軍麽？我不服。有本事打我啊。
說著，我又出手，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他紋絲不動。
裁判瘋了似的上前拉住我，但是我還是推開了他。
別攔著我！
我喊著，然後又是朝著拳擊冠軍一拳擊去。這一次，拳擊冠軍沒有中我的拳，他用拳套護住了身，然後對著我的胸口就是狠狠一拳。
一刹那，我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撞上了一輛小型火車，整個人都踉踉蹌蹌地向後倒去。
我捂著火辣辣的胸口，裁判攔到了我和冠軍中間，但是我大喊著，像是一頭瘋牛一般推開了他，朝著拳擊冠軍撲了過去，死死摟住了他的腰，然後朝著他的胸膛打去。
我感覺我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堅硬的鐵牆上，我的拳頭是那麽的柔軟，柔軟的就像是兩塊海綿，而他的肌肉發達地就像是堡壘。
你有病吧？拳擊冠軍一拳打來，打在我的腹部，我感覺我肚子裏的五髒六腑全都像是洗衣機裏的衣服一樣卷動起來，我劇烈地咳嗽著，吐出了一地的口水。
但是我還是撲了上去，就像是一隻被人一腳踢飛了的流浪狗，明明知道自己和欺負自己的人體格差距擺在那裏，卻依然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拚死也要咬住對方的一隻腳。
挨了我幾記瘋拳，拳擊冠軍也來勁了，他額頭上青筋跳動。
裁判也已經拉不住他，他憤怒的一拳朝我打來，打得我抱著肚子摔倒在地，渾身無力，勉強才能站起。
來啊！
我挑釁地勾勾手指，然後再次朝他撲過去。
通。
又是一拳，打在我的肩頭，我感覺我的肩膀裂開了一樣疼痛，但是我還是揮舞著我軟綿綿的拳頭，打在他的胸口上。被我打到，冠軍居然笑了。
你這是在給我撓癢嗎？
他又氣又笑地說。
爽，再來！
我抹了抹嘴，瘋了似的喊著，跌跌撞撞地衝上去，朝他揮舞著拳頭。
迴應我的是無情的血紅色拳套，我的下巴挨了重重一拳，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我嘔吐著，喉嚨裏蠕動著大團的胃液，無力地跌倒在地上。
其實我早就知道結局了。
我根本不可能是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拳擊冠軍的對手。
我早就知道了。
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改變的。
就像我和月子有緣無分。
很多時候，你就是一隻沒有頭腦的飛蛾，愚蠢地撲向那團燭火。
你以為你能撲滅它，到頭來，隻會燒死你自己。
不想活了是嗎？看到我執迷不悟，拳擊冠軍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已經不能說話了，一開口，就會有胃液帶著血絲從我的口腔裏流出來，但我還是拖著身子，搖搖晃晃，一步一步走向他。
來啊。
我輕輕地說。
我還站著呢。
我還沒倒下呢。
然後，我又高高揚起拳頭，朝著他衝去。
台下已經是一片混亂，所有人都以為我瘋了。
原來他是個神經病。
失戀過度，瘋了吧。
有人這樣說。
我顫抖著，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我逃跑，它們都在告訴我，我沒戲的，我打不過他的。
我會死的。
但是內心的更深處，卻還有一個聲音在執拗地呐喊說。
那個聲音倔強又孤獨地堅守著最後一片陣地。
那是什麽。
我已經不清楚了。
我隻知道，那個聲音支撐著我，讓我一寸一寸、顫顫巍巍地走向他，一點一點，把彎曲的拳頭直起來，打向他。
又是一拳。
我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拳了，每一拳都像是火箭一樣撞在我的腹部、我的胸口，把我狠狠地撞翻在地，讓我感覺我的骨頭都散架了。
我終於開始站不起來了，拳擊冠軍冷漠地看著我，什麽也沒有說，像是勝利者看著失敗者，轉身就要離開。
別走。
我在地上蠕動著，痛苦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一隻腳。
我還能動。
我還能打。
我還沒有輸呢。
我死死咬著牙，因為劇痛，牙齦滲出了腥味的鮮血。
沒用的，你絕對打不過我的。他說。你不是我的對手。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我一字一句地說。
有些事，你說那是絕對，隻是因為你沒有堅持到最後。
我抓著他的腳踝，他狠狠一腳把我踢開，蹲下身，對著我的臉上又是一拳。
哢嚓。
清脆的聲響，我感覺我的兩顆門牙被打碎了，口腔裏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我已經漸漸看不清周圍的景象了，視野裏能看到的，隻有混雜成一團的光彩。
我知道，我的身體其實早已經撐不住了。
站在我麵前的，是一道滔天巨浪，而我隻是一片獨木小舟。
而我這片獨木小舟，卻想翻過這道滔天巨浪。
那是做夢。
你輸了。你輸了，知道嗎？！
他憤怒的說，再次一腳踢開了我，一步一步走遠。
可是我還是死死拉住了他。
不是用手，而是用嘴。
我咬住了他的腳脖子，死死地拉住了他，不讓他走遠。
我感覺我的手已經廢了，使不上任何力氣。
但是我還是不能放棄。
我要打敗你。
我喃喃地說。
這話已經不是說給他聽的了，這話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我一定要打敗你。我說。
因為我知道，有個女孩正在看著我，如果我不打敗他，她是不會迴心轉意的。
因為我知道，還有個女孩正在家裏等著我，如果我不打敗他，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她是不會安心離開我的。
冠軍真的怒了，他不顧保安和裁判，狠狠把我扣押在地，一拳又一拳地朝我打來，我被打得人仰馬翻，不住地吐水，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就像是一條快要死去的蟲子。
但是我的手，卻始終抓著他的腳。
放不放手？他冷冷地問我。
我閉著眼，搖搖頭。
我的肚子上挨了重重一拳，痛得我渾身抽搐。
放不放手？他繼續問。
我依然搖頭，我的臉頰上再次挨了重重一拳，我感覺我的下巴都快脫臼了。
“爸爸！！”
“哥！！”
耳邊突然響起了朦朦朧朧的叫喊聲，我微微睜開眼，好像隱隱約約在觀眾席的入口看到了雪綺和月子趕來的身影，她們滿臉淚水，隔著欄杆，哭著叫喚著我，眼睛通紅通紅，一道一道的淚水順著她們的麵頰流淌而下。
她們在看著我。
我還不能倒下。
我心裏有個聲音這樣對我說。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連我自己都意想不到，我開始搖搖晃晃，像個喝醉酒的醉漢，抓著冠軍的腳，一點一點站了起來，就像是一件沒有了衣架支撐的大衣。
我一定要打倒你！我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滿臉淚水。
我像是一隻瘋狗似的最後一次朝著冠軍撲了上去，我死死地抱住了他，撕咬著他，瘋了似的用額頭硬碰硬，狠狠地撞著他！
碰！
碰！
碰！
我的額頭破裂了，碰出了血，他也是頭破血流，他急了，拚命地反抗，用盡力氣猛打著我，我被打得吐水不止，渾身無力，但我還是死死地抱著他，一寸也不肯放手。
我知道，我是不能退讓的。
如果我輸了，那個女孩就永遠不會離開我，沒法得到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輸了，那個我內心愧疚不已的女孩就不會原諒我，她眼裏的冰山就不會融化。
到了這一步，這已經不是純粹的勝負了。
這是一種信仰。
服不服？服不服？
我死死地用額頭碰撞著冠軍的臉，他已經驚呆了，他完全沒意識到我真的會拿我的性命跟他拚命。
他把我翻身扣壓在地上，雙眼卻呆呆地看著我。
我死死咬著他的胳膊，瘋了似的喊著。
服不服？服不服？
你為什麽一定要贏我？他看著我，問。
我的嘴裏冒著血泡。
因為我愛她。
我一字一句地說，聲音含糊不清，眼裏噙著淚水。
冠軍突然也哭了，他放開了我，踉踉蹌蹌地退開了兩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喘著粗氣，像是丟失了魂魄。
是你贏了。
他輕輕地說，帶著閃爍的淚水。
我輸了。
他補了一句。
我顫抖著，終於滿足地笑了，想要從地上撐起身來，但是雙手一滑，卻再也沒有了力氣，整個人貼在地上，側著臉，血液和胃酸把我的臉粘在了擂台上。
隔著模糊的視線，擂台下，我看到了一頂黑色皮帽下的蒼白的俏臉，俏臉上，那雙流淚的眼睛裏，那座冰封的多少年的雪山，終於融化了。
“老大……夠了……不要再打了……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女孩捂著臉，哭著，重複著同樣的話語。
隨著冠軍認輸，我看到唐夢嫣跑上了擂台，又過了不一會兒，雪綺跑上了擂台，月子也跑上了擂台，遠處還有趕來的雨慧、james和弗雷修。
雪綺扶起我，大聲哭著，淚涕橫流，漂亮的小臉都紅了一片。唐夢嫣蹲伏在我身旁，呆呆地看著我，嘴裏不斷重複著那句話。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嫁給你了……”
我看到她眼裏的冰山已經融化了，就像沐浴著春天的太陽。
我欣慰又疲憊地看著滿臉淚水的雪綺，斷斷續續地說。
看到了嗎，綺綺，我贏了，有人願意嫁給我了，你可以……放心走了……
我無憾地閉上了眼睛。
世界的舞台在緩緩落幕。
我的一生，從來沒有這樣無憾過。
(本章完)
“哥們，陪了我這麽多年，說不定，我也隻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我走下了車，天空壓抑地讓我的胸膛唿吸都困難，這種壓抑真的是彌漫了整個世界的壓抑，可是路上的人卻絲毫未覺，依然像平日裏過日子一樣來來往往，忙碌著自己的生活，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出問題的是我的腦子。
今天的體育館格外熱鬧，停車場的車停了九成，如果稍微來晚點，說不定最後的位子也沒有了。在體育館的大門口，業餘拳擊比賽的宣傳橫幅搭配著王老吉的廣告貼得到處都是，拳擊選手的名字我卻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我在售票處買了票，進了會場，會場裏簡直沸反盈天，幾十層的室內球場全部都坐滿了人，很多人都拿著熒光棒一邊揮動著，一邊在坐台上呐喊加油著。
在原本是籃球場的球場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搭建起了一個拳擊擂台，我看到肌肉結實的拳擊手赤著上身，戴著拳擊手套，穿著四角褲在互相攻擊著，比賽似乎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高潮，觀眾席唿聲高漲。但是我無心關心擂台上的情況，隻是在人海裏尋找唐夢嫣的影子。人真的是太多太多了，環形的看台上全是人擠人，多到已經分不清每個人之間的區別，我從會場入口一眼望去，都有一種要眩暈的無力感。
我突然想起來了，當年唐夢嫣離開我的那一天，我也是在茫茫人海裏尋找著她的身影，可是最後，不管我怎麽找，都沒能夠找到她，最後，她離開了我。
多少年後，一切又從頭輪迴。
我在過道裏走動著，無力地在人群裏尋找唐夢嫣的身影，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可笑，要在幾千人，幾萬人中找到她，談何容易？而且就算我找到了又能怎麽樣呢？無非是又一次被她給拒絕而已，何況，她已經有男朋友了，身邊還跟著一個不知道是什麽身份的朋友，我在這種時候突兀地出現，意義何在？
連我自己都懷疑我是不是瘋了。
我自嘲地笑著，目光四下掃動，像是機關槍似的掃過一個個人的，別人的目光都在擂台上，隻有我的目光在觀眾席上。
有那麽幾次，我真的以為自己找到唐夢嫣了，可是走進了一看，才發現不是長得比唐夢嫣要高一點，就是比她要瘦一點，穿得花裏胡哨的女生太多了，像唐夢嫣的女孩也太多太多，我實在是找不到。我甚至懷疑唐夢嫣會不會已經走了？
我知道唐夢嫣不是那種耐得住性子的女孩，也許來看比賽僅僅隻是她為了陪她的朋友，她自己並不喜歡，隻是湊個熱鬧而已，也許她中途就已經離開了，去了別的什麽地方，比如電影院，服裝城等等什麽的，那樣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在觀眾席裏像一具僵屍般茫茫然地遊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鍾後，我開始想放棄了，因為我實在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我本以為她對我來說是那麽特殊，她的頭發，她的背影，她的五官，她的肢體，她的身材都在我的腦海裏那麽清晰，那麽她應該就像是頭頂著光環一樣，我一眼就能在人海裏把她找出來。
但是我錯了。
也不知道是我高估了自己的眼力，還是高估了她比起其他女孩的特殊性，又或是高估了她對我的重要性。
也許，都有吧。
然後，突然間，我找到她了。
不是因為她那與眾不同的身影，而是因為她那與眾不同的聲音。
在觀眾席靠前的某一排，我聽到了一道熟悉無比的女聲，在唯恐天下不亂地叫著：
“加油，加油啊！就還差一點！別放棄啊！”
就好像在鼓勵著我一樣，我一下子就辨認出了那道聲音。
我不會認錯的。
不會這麽巧吧？
我猛然迴頭，終於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她。
真是不錯的人緣，居然弄到了這麽靠前的票，讓我找了這麽久，唐夢嫣。
我看到了她，穿著一件粉色的韓國風雙排扣子的毛呢外套，還搭配著背心連衣裙套裝，頭上還戴著一頂漆黑的皮帽，壓住了她那一頭軟發，她的腰間還掛著一個白色的圓乎乎精品手袋，非常可愛，真符合她的性格。
但是，很不巧，我看到了她身邊坐著的人。一左一右，一男一女。
男的，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穿得像個馬仔，就是她的男朋友。
女的，我也認出來了，是個看起來有點文靜的女孩，眼睛有點小，但是看起來性格不會差。
最糟糕的情況，終究還是被我給碰上了。
我走在主幹道的過台上，和下麵的幾排觀眾席隔著鐵欄杆，如果不繞到體育館外麵的入口買貴賓席的票，我是沒法到前麵幾排的座位的。而據我所知，售票員已經說過，那幾排的票也已經不賣了。
我吸了口氣，兩隻手搭在欄杆上，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依然像以前那樣充滿熱情和活力地揮動著手臂，嘴角忍不住不由自主地翹起一絲笑意。
真好。
沒有活在過去的陰影裏，真好。
我雙手死死地扣在欄杆上，然後狠狠吸了口氣，雙腳一點地，就翻身過了欄杆，跳下了看台！
周圍突然傳來了女生的一大片恐懼的尖叫聲，但是我沒有在乎，隻是任由自己跳下台去，落在下麵的座位上，然後一排接著一排翻過座位，往下跳躍。周圍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我熱著臉，隨意地道著歉，不斷往下跳，直到跳到她的麵前！
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一次為了某個女孩心愛的而跳一迴的經曆。
不是為這個她，就是為另一個她。
但你總是得跳。
隻有跳了，你才能夠感覺你那顆動蕩不安漂泊四海的心終於不再掙紮了，它鏗然落地，就像斷了翅膀的鳥兒，再也不會調皮地離開。
唐夢嫣也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慢慢轉過頭來，那一刻我正好跳下，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一樣，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縮著手後退了兩步，直到看清我的臉。
嘿，看得挺高興嘛。我笑笑說。
老大？她驚訝地望著我，本能地一叫，然後就像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似的，迅速捂住了嘴，眼神又在後方的男朋友臉上走了個來迴。
我沒有在意別人的目光，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蒼白的臉上，然後我慢慢單膝下跪，從我的襯衫內衣口袋裏慢慢取出了一個紅色的盒子，在她的麵前，緩緩打開。
一枚金光閃閃的戒指，在她的麵前散發著太陽般的光輝。
嫣嫣，嫁給我。做我的新娘好嗎？這是我一輩子的請求。
我一字一句、慢慢的、用盡我渾身的力氣，定定地說道。
唐夢嫣的朋友驚唿了一聲，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唐夢嫣也到吸了一口冷氣，臉上的表情萬分複雜。
但是最後，她沉下了臉來。
你瘋了嗎？你來幹什麽？她憤怒地問我。
我來向你求婚啊。我笑著說。我找了你好久。
我把手裏的戒指托到她的麵前，說。
嫁給我好嗎，嫣嫣。我們在一起吧，就像以前那樣。
唐夢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氣鼓鼓地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瞳孔的深處，好像有燭光在搖曳。
你腦子有病是嗎？你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嫁給我好嗎！？唐夢嫣！”我大唿一聲，周圍觀眾席上的觀眾目光漸漸偏離了，越來越多人的視線漸漸從激烈的舞台上轉移到我的身上。
唐夢嫣退了一步，像是看怪物似的看著我，麵色難看。
“嫁給我好嗎！？”我再一次高聲喊道，眼神懇求地看著唐夢嫣。
嫁給他。
嫁給他！
答應他啊！
周圍的觀眾席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高聲唿喊，很快這唿聲就像是炸彈一樣迅速傳蕩開來，所有的的人都看到了，幾千雙、也許上萬雙眼睛都見證了這一刻的告白，他們拍起掌來，搖動著手裏的熒光棒和牌子為我呐喊助威。
“嫁給我！”我再一次高喊道，周圍的唿聲越來越熱烈，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這邊的場景，已經蓋過了為拳擊手加油呐喊的唿聲。
唐夢嫣為難地環顧左右，在她的身後，我看到她的男朋友臉都綠了。
他想走上來找事，卻被唐夢嫣攔住了。
我跟他好好說說。唐夢嫣推開了他的男朋友，對他使了個眼色，暗示說。
唐夢嫣走到我的麵前，冷著臉，說。
楊建東，你今天是故意來給我難看的，是嗎？
我隻是看著她，重複著那句話，嫁給我。
唐夢嫣的唿吸漸漸急促起來，她環顧四周，卻發現所有的人都站在了我這一邊，她已經被推到了舞台的最中央，已經沒有台階可以下了。
我的信心也越來越足，一開始我的心還是搖擺不定的，但是這一刻，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我會成功的，一定。
唐夢嫣的眼圈紅了，她突然哽咽起來。
我們走吧，嫣嫣。唐夢嫣的朋友拉了拉她，說。
唐夢嫣紅著眼，甩開了她的手，搖了搖頭，看著我。
老大，你還想怎麽樣。你已經毀掉了我的青春，你毀掉了我的一生，現在你又來找我，你連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愛情也想毀了嗎！？
你是故意來玩弄我的對嗎？你就這麽想讓我難看，是不是？
她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像個失魂落魄的小孩。
周圍的唿喊聲漸漸低落下去，觀眾也開始漸漸意識到情況的異常，這對男女的關係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麽單純。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我會用我的一切補償你的。嫁給我。嫣嫣。這是我一輩子的請求了。隻要你答應我，我什麽都願意做。為了你。”
你算什麽東西？
唐夢嫣的男朋友青著臉走上前來，但唐夢嫣卻哭著把他推開了。
不要你管！這件事我會解決清楚！唐夢嫣哭著說。
不行，你別擋著，我要弄死他。唐夢嫣的男朋友暴跳如雷的推開唐夢嫣，走到我的麵前。
你算什麽東西？他一拳打來，打在我的臉上。
那你算什麽東西？我冷笑著反問，擦了擦嘴角。
我跟唐夢嫣早就上過床。我淡淡的說，好多次了。那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
男人愣在原地，臉色越來越難看，唐夢嫣的眼睛通紅通紅，臉色卻越來越白。
唐夢嫣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不敢相信我會明目張膽地把我們兩人的過去抖露出來。
她渾身都在顫抖著，臉色由白轉紅。
多少年了，這件事一直藏在心底不被提起。
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終究無法逃過去。
那是注定的命運的審判。
總有一天會降臨到我的身上。
我是絕對無法迴避的。
我早就清楚這一點。
空氣好像凝結了。
唐夢嫣的男朋友臉色青一塊，白一塊，像紅綠燈一樣閃爍著。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你有病！唐夢嫣已經泣不成聲，她瘋了似的朝我撲過來，用力地捶打著我的胸口，把我手裏的戒指盒拍飛，像是狂風暴雨一樣宣泄在我的身上，像是要把心中對我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憤通通發泄。也許她也已經憋了很多年了吧，我們之間早就需要一場這樣的發泄。
你走。她咬著牙狠狠的說。你走啊，永遠別讓我看見你！
嫁給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重複著一樣的話。
我們重新開始。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再跑了。
擂台下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裁判走上了舞台，宣布了這一屆拳擊冠軍的誕生。所有的人視線重新轉移，而我依然看著唐夢嫣。
嫁給我，隻要你肯給我一個機會，我做什麽都願意。
我哽咽著說。
淚水順著我的麵頰無聲地滑落。
嫣嫣，迴來啊。我好想你。
唐夢嫣也哭著，我們一起哭著。
但她是臉色還是漸漸冷了下來，她不再是當初那個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小女孩了。
她的眼圈通紅，但是眼眸深處，還是那麽冰冷，就好像冰封著一層多年都化不開的雪山。
她瞥了一眼擂台上的拳擊冠軍，僵硬著聲音說。
好，隻要我肯嫁給你，你什麽都肯做，是嗎。
是。
我點點頭。
唐夢嫣點了點下巴，望向擂台，指著台上肌肉結實的拳擊冠軍，說。
好。那你就去給我打倒他。去啊！打倒他，我就嫁給你！
我呆住了。
心口冰涼。
周圍一片死寂。
然後不知道哪裏傳來了一陣譏笑聲，仿佛在笑我不自量力。
我定定地看著唐夢嫣。
她也看著我，眼裏全是淚水。
整整三秒。
然後我卷起了拳頭。
好。
我平靜地說。
那我就去打倒他。
哪怕死在擂台上。
然後，我一躍而下，跳下了觀眾席，仰起頭，卷進雙拳，沿著過道，一步一步朝著擂台走去。
就像孤身一人走向戰場，麵對遠方千軍萬馬的古羅馬勇士。
我加快了步伐，像是武俠小說裏比武招親時鬥膽上場的路人，跳上了擂台，保安朝我跑了過來，而裁判也是驚訝地看著我，想要把我驅逐下台，但是我硬著頭皮，頂開了他，走到了拳擊冠軍麵前。
拳擊冠軍滿臉錯愕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說隻要我打倒你，就嫁給我，能和我切磋一下嗎？正好我也懂拳擊。後果我自負。
說著，我甚至不及裁判拉開我，就狠狠一拳打在了拳擊冠軍結實的胸膛上。
拳擊冠軍皺起眉來。
你幹什麽。
他粗著嗓子問。
挑戰你。你不是冠軍麽？我不服。有本事打我啊。
說著，我又出手，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他紋絲不動。
裁判瘋了似的上前拉住我，但是我還是推開了他。
別攔著我！
我喊著，然後又是朝著拳擊冠軍一拳擊去。這一次，拳擊冠軍沒有中我的拳，他用拳套護住了身，然後對著我的胸口就是狠狠一拳。
一刹那，我感覺自己的胸口像是撞上了一輛小型火車，整個人都踉踉蹌蹌地向後倒去。
我捂著火辣辣的胸口，裁判攔到了我和冠軍中間，但是我大喊著，像是一頭瘋牛一般推開了他，朝著拳擊冠軍撲了過去，死死摟住了他的腰，然後朝著他的胸膛打去。
我感覺我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堅硬的鐵牆上，我的拳頭是那麽的柔軟，柔軟的就像是兩塊海綿，而他的肌肉發達地就像是堡壘。
你有病吧？拳擊冠軍一拳打來，打在我的腹部，我感覺我肚子裏的五髒六腑全都像是洗衣機裏的衣服一樣卷動起來，我劇烈地咳嗽著，吐出了一地的口水。
但是我還是撲了上去，就像是一隻被人一腳踢飛了的流浪狗，明明知道自己和欺負自己的人體格差距擺在那裏，卻依然義無反顧地衝上去，拚死也要咬住對方的一隻腳。
挨了我幾記瘋拳，拳擊冠軍也來勁了，他額頭上青筋跳動。
裁判也已經拉不住他，他憤怒的一拳朝我打來，打得我抱著肚子摔倒在地，渾身無力，勉強才能站起。
來啊！
我挑釁地勾勾手指，然後再次朝他撲過去。
通。
又是一拳，打在我的肩頭，我感覺我的肩膀裂開了一樣疼痛，但是我還是揮舞著我軟綿綿的拳頭，打在他的胸口上。被我打到，冠軍居然笑了。
你這是在給我撓癢嗎？
他又氣又笑地說。
爽，再來！
我抹了抹嘴，瘋了似的喊著，跌跌撞撞地衝上去，朝他揮舞著拳頭。
迴應我的是無情的血紅色拳套，我的下巴挨了重重一拳，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我嘔吐著，喉嚨裏蠕動著大團的胃液，無力地跌倒在地上。
其實我早就知道結局了。
我根本不可能是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拳擊冠軍的對手。
我早就知道了。
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改變的。
就像我和月子有緣無分。
很多時候，你就是一隻沒有頭腦的飛蛾，愚蠢地撲向那團燭火。
你以為你能撲滅它，到頭來，隻會燒死你自己。
不想活了是嗎？看到我執迷不悟，拳擊冠軍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已經不能說話了，一開口，就會有胃液帶著血絲從我的口腔裏流出來，但我還是拖著身子，搖搖晃晃，一步一步走向他。
來啊。
我輕輕地說。
我還站著呢。
我還沒倒下呢。
然後，我又高高揚起拳頭，朝著他衝去。
台下已經是一片混亂，所有人都以為我瘋了。
原來他是個神經病。
失戀過度，瘋了吧。
有人這樣說。
我顫抖著，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我逃跑，它們都在告訴我，我沒戲的，我打不過他的。
我會死的。
但是內心的更深處，卻還有一個聲音在執拗地呐喊說。
那個聲音倔強又孤獨地堅守著最後一片陣地。
那是什麽。
我已經不清楚了。
我隻知道，那個聲音支撐著我，讓我一寸一寸、顫顫巍巍地走向他，一點一點，把彎曲的拳頭直起來，打向他。
又是一拳。
我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拳了，每一拳都像是火箭一樣撞在我的腹部、我的胸口，把我狠狠地撞翻在地，讓我感覺我的骨頭都散架了。
我終於開始站不起來了，拳擊冠軍冷漠地看著我，什麽也沒有說，像是勝利者看著失敗者，轉身就要離開。
別走。
我在地上蠕動著，痛苦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一隻腳。
我還能動。
我還能打。
我還沒有輸呢。
我死死咬著牙，因為劇痛，牙齦滲出了腥味的鮮血。
沒用的，你絕對打不過我的。他說。你不是我的對手。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我一字一句地說。
有些事，你說那是絕對，隻是因為你沒有堅持到最後。
我抓著他的腳踝，他狠狠一腳把我踢開，蹲下身，對著我的臉上又是一拳。
哢嚓。
清脆的聲響，我感覺我的兩顆門牙被打碎了，口腔裏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我已經漸漸看不清周圍的景象了，視野裏能看到的，隻有混雜成一團的光彩。
我知道，我的身體其實早已經撐不住了。
站在我麵前的，是一道滔天巨浪，而我隻是一片獨木小舟。
而我這片獨木小舟，卻想翻過這道滔天巨浪。
那是做夢。
你輸了。你輸了，知道嗎？！
他憤怒的說，再次一腳踢開了我，一步一步走遠。
可是我還是死死拉住了他。
不是用手，而是用嘴。
我咬住了他的腳脖子，死死地拉住了他，不讓他走遠。
我感覺我的手已經廢了，使不上任何力氣。
但是我還是不能放棄。
我要打敗你。
我喃喃地說。
這話已經不是說給他聽的了，這話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我一定要打敗你。我說。
因為我知道，有個女孩正在看著我，如果我不打敗他，她是不會迴心轉意的。
因為我知道，還有個女孩正在家裏等著我，如果我不打敗他，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她是不會安心離開我的。
冠軍真的怒了，他不顧保安和裁判，狠狠把我扣押在地，一拳又一拳地朝我打來，我被打得人仰馬翻，不住地吐水，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就像是一條快要死去的蟲子。
但是我的手，卻始終抓著他的腳。
放不放手？他冷冷地問我。
我閉著眼，搖搖頭。
我的肚子上挨了重重一拳，痛得我渾身抽搐。
放不放手？他繼續問。
我依然搖頭，我的臉頰上再次挨了重重一拳，我感覺我的下巴都快脫臼了。
“爸爸！！”
“哥！！”
耳邊突然響起了朦朦朧朧的叫喊聲，我微微睜開眼，好像隱隱約約在觀眾席的入口看到了雪綺和月子趕來的身影，她們滿臉淚水，隔著欄杆，哭著叫喚著我，眼睛通紅通紅，一道一道的淚水順著她們的麵頰流淌而下。
她們在看著我。
我還不能倒下。
我心裏有個聲音這樣對我說。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連我自己都意想不到，我開始搖搖晃晃，像個喝醉酒的醉漢，抓著冠軍的腳，一點一點站了起來，就像是一件沒有了衣架支撐的大衣。
我一定要打倒你！我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滿臉淚水。
我像是一隻瘋狗似的最後一次朝著冠軍撲了上去，我死死地抱住了他，撕咬著他，瘋了似的用額頭硬碰硬，狠狠地撞著他！
碰！
碰！
碰！
我的額頭破裂了，碰出了血，他也是頭破血流，他急了，拚命地反抗，用盡力氣猛打著我，我被打得吐水不止，渾身無力，但我還是死死地抱著他，一寸也不肯放手。
我知道，我是不能退讓的。
如果我輸了，那個女孩就永遠不會離開我，沒法得到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輸了，那個我內心愧疚不已的女孩就不會原諒我，她眼裏的冰山就不會融化。
到了這一步，這已經不是純粹的勝負了。
這是一種信仰。
服不服？服不服？
我死死地用額頭碰撞著冠軍的臉，他已經驚呆了，他完全沒意識到我真的會拿我的性命跟他拚命。
他把我翻身扣壓在地上，雙眼卻呆呆地看著我。
我死死咬著他的胳膊，瘋了似的喊著。
服不服？服不服？
你為什麽一定要贏我？他看著我，問。
我的嘴裏冒著血泡。
因為我愛她。
我一字一句地說，聲音含糊不清，眼裏噙著淚水。
冠軍突然也哭了，他放開了我，踉踉蹌蹌地退開了兩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喘著粗氣，像是丟失了魂魄。
是你贏了。
他輕輕地說，帶著閃爍的淚水。
我輸了。
他補了一句。
我顫抖著，終於滿足地笑了，想要從地上撐起身來，但是雙手一滑，卻再也沒有了力氣，整個人貼在地上，側著臉，血液和胃酸把我的臉粘在了擂台上。
隔著模糊的視線，擂台下，我看到了一頂黑色皮帽下的蒼白的俏臉，俏臉上，那雙流淚的眼睛裏，那座冰封的多少年的雪山，終於融化了。
“老大……夠了……不要再打了……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女孩捂著臉，哭著，重複著同樣的話語。
隨著冠軍認輸，我看到唐夢嫣跑上了擂台，又過了不一會兒，雪綺跑上了擂台，月子也跑上了擂台，遠處還有趕來的雨慧、james和弗雷修。
雪綺扶起我，大聲哭著，淚涕橫流，漂亮的小臉都紅了一片。唐夢嫣蹲伏在我身旁，呆呆地看著我，嘴裏不斷重複著那句話。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答應嫁給你了……”
我看到她眼裏的冰山已經融化了，就像沐浴著春天的太陽。
我欣慰又疲憊地看著滿臉淚水的雪綺，斷斷續續地說。
看到了嗎，綺綺，我贏了，有人願意嫁給我了，你可以……放心走了……
我無憾地閉上了眼睛。
世界的舞台在緩緩落幕。
我的一生，從來沒有這樣無憾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