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鬼蜮長老,不感興趣?”


    “帝姬尚年輕,又久在外漂泊,對鬼族內部情況並不了解,與其急於爭奪權柄,倒不如多花些時間精力沉澱。”


    鬼蜮迴正身子,準備為今日鬧劇作最後的收尾:“畢竟,前途漫漫,無論對你還是對鬼族,穩當點總是好的,忙了大半日,想必帝姬已乏累,是時候迴起鳳殿了。”


    話畢,抬手一擺,便見三五鬼卒踢踢踏踏停在簷廊下,做出送客的派頭。


    一直在外的月見君見狀再坐不住,倏倏帶一群人衝將進去:“怎麽,長老閣何時脫離一族樞紐,居然有狗膽趕遣帝姬?別忘了,按規製,長老閣在起鳳殿之下。”


    疊疊一大遝人影,以之瑤為中心將鬼卒包抄,兩方均不退。


    院子裏的空氣登時一沉,目之所及,一片埋頭,一個個把頭低落下去,沒人願出頭白作炮灰。


    當下,長老閣自然較起鳳殿強勢,但正如鬼蜮所言,前途漫漫,天曉得哪天形勢逆轉,明哲保身方能進退自如。


    “月見君!”鬼巫也來脾氣了,千百年何人敢如此蔑視長老閣,血氣翻湧,遂傾身立起,惡狠狠道:“大長老不過禮請帝姬迴鑾,你唿唿啦啦一大群人圍上來,何意?”


    “鬼巫長老莫誤會,禮尚往來罷了,真要刀劍相向,”一衛兵忽感半身沉沉,斜目裏一隻纖手搭於肩頭,稍用力,將其側挪幾步,露出身後之人——之瑤邁出一步,而後迴身掃視全場眾人:“敢問,有幾個能打的?”


    “閑話不扯,本帝姬說了,今日商議魔族內戰一事,誰不願,請便。”


    言罷,與月見君對視一眼,對方旋即轉身,領了人堵在門口,與鬼卒厲眼相望。


    言下之意,誰能打,打贏了,誰便走。


    眼前的女娃,模樣上,七分像月蘇,性子卻與她娘大相徑庭,聯想之瑤過往事跡,鬼蜮突然領悟,或許,她並不如想象中好對付。


    “沒人說話?那我先拋磚引玉,戲言而已,諸位隨意聽罷。”


    之瑤繞場緩緩踱步,徐徐開講:“戰與不戰,我想,方才幾位長老遲遲不到,定在後頭爭執不休,先說主和一派。”


    她略過該派領袖人物——鬼刹等長老。


    本來在長老閣主和方勢力不算雄厚,可前後死了四位,其中三位長老主戰,此消彼長,主和力量陰差陽錯大漲。


    從這一點講,他們還得好好感謝之瑤。


    “我問問你們,偏安一隅安穩度日可還幸福?隻可惜啊,你們越是安穩,鬼族複興便愈發遙遠。”


    鬼巫等一係主戰的老鬼萬萬沒料到她會如是說,眼光猛一抬一亮,頓覺之瑤莫名順眼起來。


    “如今鬼族說一句話,別說三界,域外有幾個聽從?混得連靈族都不如,人家至少實控百萬大山,鬼族,卻隻占據巴掌大的死域。”


    之瑤不顧聽眾臉上震愕神情,繼續道:“藏在陰暗海底,高位者搶占資源排擠低一級,低一級又如此待更低層,各部族唿風喚雨大權在握,在三界丟失的威嚴自信通過底層的同胞彌補索取,這是哪門子的和平之道?”


    話到此,已有人左右顧盼,麵麵廝覷情狀,這些惑眾分裂的妖言,若是旁人,百死不足惜。


    “再說主戰,一言難盡……”之瑤態度急轉直下,大有爛泥扶不上牆的喟歎。


    不過一秒,槍口猛急轉彎頂另一方腦門,鬼巫批臉驟挎。


    “你們不會以為,魔界太子是個蠢豬,光顧著造反,空著海岸線等你們偷家?”


    “你們不會以為,仙界妖界真會袖手旁觀?鬼族以一己之力攪亂三界,才過去一萬年呢,當初參戰的人還沒死絕,他們忘不了,也不敢忘。”


    “若真有萬年前橫掃域內的實力,你們必不會浪費時間吵架。而且主戰,戰的什麽?據載,千年來不過派些散兵遊勇做些鬼鬼祟祟的襲擊,還不如獸族……”


    眾人大張口唇,不甘不屈,說現在的鬼族不如靈族也就罷了,至少人家屬域內小族,也出了好幾個人物。


    可不如獸族,這未免過分,難道,他們連禽獸都比不過?


    之瑤迅猛迴身一指,遙向西漠方位:“不信?很多人不知道吧,獸皇可實實在在貼著異域邊境修了座大行宮,死域離內海多遠?離東海岸又有多遠?都這麽遠了不夠,還得潛海底同海怪搶地盤,如此做派,哪有半點當年的氣魄?”


    “戰?捫心自問,真的做好準備?鬼門裏的怪東西,可夠用?”


    一席話,又辛又辣,十足難聽,好像一場狂雨,將枝上花殼拍落一地,到處都是敗下的殘葉。


    這些,長老們心知肚明,他們從不挑明,也不讓別人挑破。


    無人敢索問,也無人敢思考,一日又一日的噤聲沉默,久了,於大多數人而言,主和主戰漸演變為碌碌的派係之爭,若能向上一步,昨日主和今日主戰,未為不可。


    尾聲落地,四下沉寂,諸鬼官經曆驚懼到震詫,忿怒至落寞的轉變,新帝姬一言一語一聲一氣猶在耳邊迴響,可終茫然恍惚。


    她方才的誑言既指出死域資源不足空間有限下的極度不平衡,又點出既得利益者與底層訴求的矛盾,一旦散布出去,難免有人聽入耳,實在不利於人心穩定啊。


    鬼蜮不動神色,心下卻一凜,鬥轉之間,發出第一聲問:“依帝姬之見,既然左右都不行,老夫好奇,你強闖長老閣,洋洋灑灑演講這許多,為何?”


    對啊,為何?七八十雙眼碌碌又巴望她。


    “本帝姬實在不忍諸位白白浪費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在戰或不戰之外,還有第三條路可走,我將用自己的方式正告三界,你們的王,迴來了。”


    輕飄飄一語,卻石破天驚,眾長老有些懵然,然而下一瞬,即刻明白——鬼王金印。


    論修為論膽魄,之瑤較先帝姬強不少,長老閣擔憂若之瑤利用好此機會,他們便再無理由扣下金印,痛失大權。


    可她到底將怎樣做?實在想不透,第一道鬼門內尚有詭童和魅影,可數量不多無什大用。


    之瑤身旁雖有月見君,但她一家之力絕無法對抗魔軍,戰與不戰之外還有何抉擇?


    長老閣集體頭腦風暴了三天三夜,黑眼圈都熬出來了,愣無絲毫頭緒,最後索性放棄,幹脆達成一致意見——管她做什麽,管她如何翻騰,金印絕不能旁落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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