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之不得,楚升也未曾強求,能夠得以脫逃,便已是幸事。


    他勉強打起精神,舉步踏出了洞口,終究立在了山林當中,沐浴在陽光下,心裏也禁不住豁然開朗。將死而生,的確是人生一大喜樂,楚升禁不住抬頭一聲長嘯,那胸中一直鬱結之氣都隨著這一聲長嘯散盡。


    左右密林鬱蔥,道路不辯,真要是說何處得出,還真就難以甄明。


    但楚升也未曾多想,他隻是隨意尋了個方向,便涉步上前。


    之前在洞窟中那般洞洞相連連,處處而接,岔道拐角之多數不勝數,但楚升愣是憑借著詭異的直覺生生走出來。因此,這會兒出了險境,他便也是發覺自己的路癡屬性似乎是消失了;於是倒也不必多言,隻是走便罷了,想來也迷路不得。


    拖著傷腿緩緩行於密林當中,左右有蟲鳴鳥叫,隱隱也有獸吼虎嘯,楚升心中倒是放鬆了許多,神思不禁有些飄飄然矣。可下一瞬,他便忽的察覺到右腳腳下不對,心中頓時暗叫一聲不好。


    右腳急忙抽身而退,可如此便是左腳施力,偏偏左腳又是被貫穿重傷。因而這動作,總不免便慢上了許多,已有繩索收緊,俶爾往上拉扯,楚升整個人重心顛倒,登時便被倒掉在樹上。


    “流年不順...當真是流年不順!”


    楚升不禁在心中為自己的大意抱怨不已,這已經是第三次踏入陷阱。


    一則因貪婪、一則因恐懼、而今則因大意。若非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相助,他恐怕已不知死了有幾迴了。


    這會兒,楚升腹中有傷口,左腳被洞穿,身上更帶有劍傷十多處,被如此猛然拉扯,不禁又崩裂開來。他已是重傷在身,虛弱得緊,本來便有些頭昏眼花昏昏然矣。突然又遭此情形,心中又氣又急,一口真氣提不上來,整個人竟是直接昏了過去。


    意識昏迷之間,這片林中卻漸漸有兩人一邊攀談,一邊緩緩行來,不多時便已然看到了倒懸在樹上的楚升。二人皆是麵麵相覷,飛身上前,便在樹下駐足停住,彼此抬頭看清了樹上所懸之人,禁不住有些相顧無言。


    左側之人,便是一伶俐少年,由是語氣中頗為欣喜道:


    “哥哥,不曾想本是用以捕獵狌狌的陷阱,竟是捕得了一闖山之人。”


    “我等快些迴報嵐姐姐,便讓她處置這私闖之人吧。”


    右側之人,年歲稍長,乃是個麵上略有些蒼白之色,但依舊沉穩有度的青年。聽見這話,他便不禁低頭沉思片刻,忽的道:“不可...若是山主決斷,這人必定便沒有活路了。”


    “觀他身上鮮血淋漓,左右劍傷處處,想來是與人廝殺,為求活命而誤入我山上,不可平白便要了人性命,直教人不值。”


    少年偏了偏頭,麵上有些隱憂道:“嵐姐姐常說,山外之人不可信,定皆是心懷不歹,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再者...筠姐姐的前車之鑒,不可不顧。”


    青年思忖一番,心中權衡片刻,卻咬牙道:“反正他已昏迷,我們便解下他,速速送下山便罷了...”


    “為何?”少年聰穎,不解的眨了眨眼,“哥哥往日可也不會這般處置。”


    “這人我識的...”青年左右遮掩不過去,終究是長歎一聲,一邊上前去解陷阱,一邊解釋道:“他於我有救命之恩,這大恩須報,如何能送他去死?我心著實難安...”


    少年頓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也隨即上前去幫忙,一人便扶下楚升,一人便解了陷阱。


    目光在楚升麵上停留頗久,少年露齒一笑道:“這便是那龍首峰掌門,君子劍楚升嗎?”


    “正是...”


    “哥哥身上寒毒,便是被他所解吧?”


    那青年麵上露出無奈表情,於是點了點頭,“楚掌門仗義出手救下我,這恩自然是要報的...這事你還要同我遮掩過去才行。”


    這兄弟二人不是別人,青年自是那被送往峰上被楚升救治的柳子澄,彼時其人難耐山上寂寞,倒是被尺木山人誆去參與了那場大戰,由是身中寒毒將死而歸,被楚升出手救了迴來。


    而後,他便也息了對那所謂江湖的向往,隻是安心待在山上。


    不過雖然如此,但年少總愛繁華處,不時在龍首峰上舉辦的三山十三峰青傑會,他也是必然會去參加,心中便總滿是期待。


    有這兩廂緣故,是以其人對楚升印象極好,所以此時才會維護他。


    而少年,則是柳子原,也既是當日邢之南奉命去飄翼山上傳命所遇到的少年。少年聰慧,與其兄關係又是極好的,楚升施救柳子澄,他自然也是心有感激的。因此隨他兄長一說,少年便點了點頭,應下此事,願意同他一起遮掩。


    二人既然都是飄翼山人,則此處山林自也便是這三山之中的飄翼山了。


    誰也不曾想到,彼時從龍首峰的洞窟而入,連串轉圜,竟是如何便從了這飄翼山而出。再一聯想,那頭青鱗巨蟒若真就是楚升當日在明珠山看到的寒潭黑影,如此飄翼山、明珠山、龍首峰之間,竟是自有暗道密窟相連!


    不過這些楚升都不曾明了,他甚至都未曾分明所處密林是為何處,便已然昏死了過去。


    而再度醒來之時,已然便在安全之處。


    這會兒渾身疼痛,頭痛欲裂而醒,楚升有些茫茫然的環顧左右,一時也有些愕然;但屋外人聽到了內裏動靜,便急急的叩門而入,麵色恭敬,口稱掌門。


    “這裏...是在何處?”不留痕跡的將自赫山房中取出之物攏在袖中,楚升強撐著坐起身來,目光落在了來人身上。


    “掌門...這裏是峰下龍門客棧啊。”


    默然半晌,楚升麵上的驚愕之色一閃而逝,峰下是有一接引處,倒是簡陋非常,可楚升因為惡趣味,便生生取了名諱為“龍門客棧”。


    他虛弱的抬手道:“我如何便身在此地?”


    “之前有一劍客乘馬拖屍而來,將瘦馬交到弟子處便由人引著登峰去尋掌門去了。他同弟子講這瘦馬有靈,教我不可怠慢,由是弟子左右無事,便牽著瘦馬在附近覓些上好草料。隻是歸來之際,便在半途遇見了掌門。”


    末了,這弟子又弱弱補充道:“已有人登峰傳訊,不時峰上應有人來接迎掌門...”


    點了點頭,楚升淡淡望了這人一眼,道:“你姓甚名誰?”


    這弟子麵色一喜,急忙答道:“弟子林三斤,本是出身商賈之家,但家道逢難,便流落街頭,往日在伍大哥手下廝混日子...”


    “此事你做的不錯...”這人出身一青皮混混,卻能做到這般程度,派人去峰上傳訊都能想到,楚升自然也不會苛求更多,且他當須賞罰分明,便自是道:“如此,當有獎賞...”


    林三斤麵色一喜,急忙俯首叩謝。


    “你隻是一邊緣弟子,想來我峰上獨門內功心法也並無修習。如此,我便將這內功《混元勁》傳予你;另則,你既是出身商賈之家,那我便許你主管龍門客棧諸事,我有意將這龍門客棧開遍天下十九州,以作為日後門派弟子行走江湖棲身之所,你可有這份能力?”


    這卻正是林三斤極為擅長之事,若是真叫他習練則個武功,恐怕到死也沒得過高成就。但既然出身商賈,往日熏染自然浸淫此道,正是老本行,自然得心應手。


    “弟子必定不負掌門重望!”林三斤連連叩首,卻又乘杆便往上爬去,“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楚升便笑,這家夥的確伶俐,也非是不切實際之人,各行各業皆是自由門路的,那做生意又如何是這般簡單的,資本、人脈、權利一個都不能少。楚升隻是給了他主事之權,剩餘其他便是兩廂空空,若他不求其他,便也自是難為。


    “你既然叫三斤,那我便許你三千金以作施為;你這日常開店營收等等須得上繳三成,其餘自留,但一一財帳皆須上報。且你可借門派威名施為,或是左右逢源,或是獻媚官府,一切任你。隻是不可欺行霸業,不可做些黑店物什...”


    “有如此這般等等,你以為如何?”


    林三斤麵色一喜,再度叩首道:“多謝掌門恩典!”


    “自去吧,為我準備熱水衣衫...”楚升揮了揮手,“我同你所言,日後且自梳理一番,呈冊交予峰上邢管事,由他審辦。”


    其人自出,楚升旋即取出諸番療傷丹藥放在一旁,又微微閉眼,運功來恢複內力。


    約莫有小半柱香的時間,那林三斤便已是來叩門,正是熱水已經燒好,衣衫也已經備好。


    楚升由是吐出濁氣,勉力起身下床出門,自去梳洗一番,這會兒卻有峰上來人匆匆趕來,葉知命、邢之南等等重要人物都奔下山來,又有當初楚升從肆明山帶出的郎中隨行。


    當即,楚升沐浴而出,便服下丹藥,又由那郎中替他外敷包紮好瘡藥,換上一身新衫,這才稍許恢複了往日氣度,一身掌門威勢更甚。


    見麵難免左右一番細言,眾人的擔心楚升都一一安慰,如此瑣事,倒是不必提及。


    隻是楚升的目光忽而落在了二人身上,一則正是龍尾峰掌門盧明衝,其人也隨著眾人一同而來。可他卻衣襟沾血,頗有些狼狽模樣。另有葉知命,倒也是和盧明衝一般無二,麵上都有些狼狽。


    楚升心頭疑惑,剛要開口詢問,葉知命便一一解釋,末了又道:“這半日光景,盧掌門匆匆趕來後,便也就在掌門與那劍客搏殺的洞窟內尋覓。”


    “隻是...”葉知命眉頭緊皺,麵上疑惑難解道:“彼時我同盧掌門一同,循著掌門同那劍客打鬥痕跡一一尋覓,卻斷在了一狹道洞口處。”


    楚升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看了盧明衝一眼,後者點頭道:“那通道狹長,彎曲蜿蜒,內有刺鼻氣息,我連行數十步,都未曾發現後續的打鬥痕跡。”


    “那通道去勢如何?”


    葉知命思索道:“去勢平緩...”


    楚升更是懵逼,他可是記得深刻,那通道本是驟然斜指而下的,談何平緩?


    但葉知命是不會對他撒謊的,唯一的可能,便是那通道本身也是機關術的一部分,自當時陳傲之觸動機關移轉之後,通道便行移轉銜接了。


    想到此處,楚升麵色也是愕然難息,他以為之前所知便是極為高明的機關術法了,不曾想竟然還要比他認為的更加聳人聽聞。


    念頭轉圜迴來,楚升看了看二人模樣,又問道:“隻是如此,又怎地這般狼狽...”


    盧明衝與葉知命不免對視一眼,皆是苦笑搖頭。


    盧明衝更是無奈不甘答道:“彼時本來我與知命公沿那通道前行,行及數十步,已是疑惑萬分。正在不知往何處尋時,前方忽然聽見你的聲音,便是讓我二人拐入岔道。”


    “我二人未曾多想,便直接踏入岔道,隨即一時不察,便中了陷阱;辛苦一番,這才幸而得以脫逃,正是險死而歸。又還未修整,便有人登峰傳訊,直道你已經迴到了山下客棧。”


    這套路聽起來便是極為熟悉的...


    楚升嘴角抽了抽,心中已是隱隱有所猜測,問道:“可看清那裝作我聲音,迷惑引誘你們之人?”


    “未曾看清...”盧明衝長歎搖頭,麵色落寞,想來他也是憋屈非常。不僅半點忙沒有幫上,還被人作套,險些便死在期間,卻連兇手都未曾看清。


    葉知命卻思忖片刻,忽然道:“隻是隱隱見到,其人一對白耳甚是顯眼。”


    楚升苦笑不已,便也是將自己遭遇到那長毛白耳人麵猿的情形簡要道來,葉知命與盧明衝都是麵色愕然,一時盡皆無言,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想他們一大把年紀,都是江湖宿老,卻被一猴子坑了。


    這事...嘖嘖,說出去都丟人。


    不過不管如何曲折,楚升終究無礙,危機解除,眾人也都是興致高起,便要一同歸峰慶賀。


    但一行人剛出客棧,忽的便有嘈雜密集的馬蹄聲如奔雷而來。


    不遠處林中飛鳥陣陣,乃是撲翼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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