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六年元月十一,庚申。 【西元1123年1月29日】


    基隆。


    “夫張覺者,小人也!世食遼祿,不念其恩;降為金臣,遽負其諾。 先背於遼,複背於金,為人反複,不知其可。 然覺舉平州歸宋,雖負遼金,卻無過於宋。 今其事敗而奔燕,宋帝不庇覺以安,而獻其首媚於金虜……”


    砰的一聲巨響,一頁文稿被狠狠的拍在了桌上,寫著南山則三個字的名牌從桌麵震飛了出去。


    “你寫的這叫什麽狗屁玩意兒?!”兩層的木質小樓被雷霆般的吼聲震得一陣搖晃,隔著一張寬大的木桌,一名五大三粗、環眼黑臉、活拖拖一個山賊樣的中年人,吼著對麵一名豆芽菜般的瘦高書生:“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要通俗易懂!要通俗易懂!懂不懂?報紙上的文章要讓每個東海新聞的讀者都能看懂,要讓所有蒙學畢業的學生也都能了解其中的大意。 你寫的這破爛玩意兒有多少人能看得明白?!改了幾遍還改不好,你怎麽不寫駢四驪六的賦去啊!”


    總編室的門外,幾個東海新聞的編輯湊在一邊竊竊私語。 一個年長一點的編輯透過鏤空雕畫的木門,用著同情的目光看著那位被噴得滿臉口水的新人:“可憐的小子,南總編是最恨人耍筆杆子拽文的,這迴犯到刀口上了。 ”


    “他沒看過東海新聞的文章嗎?怎麽還犯這種錯?”


    “看是一定看過!但肯定是看不起報紙上地文字,想表現一番罷了!教了幾次都不改。 活該挨罵!”


    “算了,這種毛病過一陣子就好。 ”年長的編輯揮手把人群散開,“做自己的事去,今明兩天一定要把今年的第二期做好,不然印刷坊就趕不及在上元節前把報紙印出來了,沒時間再給你們閑扯,散了。 散了!”


    編輯部中,所有編輯又迴到座位上埋首於工作。 而總編室內,南山則主編從嚴辭厲色變得苦口婆心,馭下之道在於打個巴掌要給顆甜棗,不能一味訓斥,要讓人覺得你是為他好,這一點,南山則早已熟能生巧:“東海新聞的文字。 就要像順風樓裏說三分的劉五德那樣,每一句話都要讓人聽得明白,要有味道,不能文縐縐的,給老百姓看了就覺得像塊咽不下去地魚幹,那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他們不會明白你費得多少心力!通俗易懂,把握到這四個字就夠了。 ”


    見新來的編輯點頭受教。 南山則笑道:“其實你這篇文章,如果不看文字,隻看內容地話,其實寫的並不差。 ‘道君皇帝背信棄義,畏金如虎,出賣自己的臣子。 ’能把握到這個中心思想。 你領悟得很好。


    但光寫張覺,你不覺得還是太單薄嗎?一定要作出對比,才能給人印象深刻。 比如今次,張覺奔燕,而李安弼卻逃到天津。 金人敢跟道君皇帝要張覺,但他們敢跟大王要李安弼?再想想故遼的蕭後、秦王,完顏阿骨打派了十萬兵想把他們要迴去,但最後怎樣?他們跟著大石學士在東瀛安安穩穩的住著,而金人呢?又被宰了一萬!


    所以說,萬事要對比。 兩方一比較。 高下就出來了。 給人的印象也直觀許多。 不比平敘直抒要好得多?”


    新編輯小雞啄米般的連連點頭,南總編笑得更為開懷。 “你這篇評論隻要記住一點,要以我東海之義證大宋之不義。 要把信義無雙地大王跟賣臣媚虜的道君皇帝比一比,讓人明白孰優孰劣,知不知道?……好了!”他一拍手,“你下去罷。 明天早上把文章交上來,不要誤了!”


    新編輯點頭應是,誠心誠意的向主編弓腰施禮後,轉身出門。


    南山則重重的kao上了椅背,酸枝木的太師椅一陣吱呀作響。 為了教育什麽都不懂的新人,方才他費了不少氣力。 不過這也是為了東海新聞的未來在努力。


    從一開始,東海新聞的定位就是所有識字地普羅大眾,而目的也是為了控製和引導天下間的輿論,宣揚東海的威名,擴大東海的影響。 經過幾年的發展,東海新聞已經在台灣和大陸沿海確立了輿論權威地地位。 kao著發布各地商情物價培養出來的信用,東海新聞上的消息,在台灣島上和大宋沿海各路的讀者心中,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信用是無價的。 南山則很明白這一點,讓他欣慰的是,東海王也同樣明白這一點。 從報社建立時起,除了規定了新聞保密製度以外和確立報道方向,趙瑜從沒有利用東海新聞發布過一次虛假的消息,也沒有借助報紙給自己塗脂抹粉,絕大部分事務都是讓南山則他自己放手施為。


    得主君信重如此,南山則當然有著效死之心。 他當年不過是個考不上貢生的窮措大,能成為東海王向民間發布消息的喉舌,哪還有不拚死賣命地道理。 許多事不必趙瑜開口,他也能預備得七七八八。 師出有名,凡事都要講個名分,南山則很清楚,他最重要地一個任務就是給趙瑜爭大義的名分。


    正如此次今次張覺一事。 對於張覺之死,東海上下無人在意,但張覺死後天下地局勢變化,南山則卻關心的很,那對於趙瑜的大計,實在太過重要。


    張覺奔燕,被郭藥師藏匿在常勝軍中。 當完顏宗望發文來要人時,燕山路宣撫使王安中第一個反應是否認,但金國二太子卻不會上當,催索得越來越急,王安中無法,便找了個跟張覺相貌相似的人斬了,把頭顱送給金人。 想搪塞過去。 隻是孩童般的把戲如何瞞得過去,反而坐實了張覺就在燕京城中。 宗望遂威脅要攻打燕京,王安中膽寒,上述朝中:“‘如不發遣,恐起兵端!’”道君皇帝便下令勒死了張覺,把他地首級用匣子裝了交還給金人。


    經此一事,大宋盡喪幽燕士民之心。 郭藥師憤恨道:“金人今次要張覺就送迴去。 若是下次要我郭藥師呢?是不是也送給他們?”常勝軍因此而解體,重新投kao金國。 又或是逃往天津的燕地士民也與日俱增。


    更重要的是,化外蠻夷本是禽獸之屬,畏威而不懷德,大宋君臣今次的應對如此愚蠢,金人也因此而看清了大宋君臣的本質,正如黔之驢裏的那頭看透驢子真實本領的大蟲,對南朝地敬畏蕩然無存。 南下攻宋的念頭也越發地高漲起來。


    而南山則也欣喜於機會又一次降臨到他麵前,今次他可是專門增發了四版,做了一個專題,借助參謀部職方司曆年來積累的情報,從石敬瑭割十六州到道君皇帝起意北伐,從金人入關到張覺被殺,將幽燕之地兩百年來風雲變幻的來龍去脈,說得通通透透。 其主要目的,就是他剛才對新人所說的,要以東海之義證大宋之不義。 要把信義無雙的東海王跟賣臣媚虜的道君皇帝比一比,讓人明白究竟孰優孰劣。


    ‘就借這個機會,再刮一下道君皇帝地臉皮罷!很快,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 誰才是貨真價實的真龍天子。 ’


    南山則翹著腿,悠然的坐在太師椅上,翻閱著下屬們呈上來的稿件。 突然間。 他想起了一事,在稿件堆裏一陣翻找,隨即猛然跳了起來,大步走出總編室門外,高聲問道:“步飛步超羽那篇天竺遊記的下文寫好了沒有,怎麽還沒送來?”


    東海新聞並不隻是一份政治和商業性質的報紙,正常情況下,五到八版都是各種百姓們喜聞樂見的趣事和逸聞。 也有各方名家新作地詩詞。 甚至還有台灣島上蹴鞠聯賽的戰報。 而天竺遊記便是在第八版半年前新開辟的一個欄目裏連載著的文章。


    雖然天竺遊記的作者步飛從未到過天竺,故事情節也是荒誕不經。 明眼人皆知是杜撰,但這種連載的故事,或者說是長篇小說,在大宋、在東海,尚是第一次出現,給隻看過詩詞歌賦和短篇傳奇地人們以耳目一新的感覺。 在讀者中是大受歡迎,在酒樓茶肆中甚至被說書人當作話本來用。


    不過這步飛,不到餓極了不會動筆,為了讓他連載下去,東海新聞編輯部上下沒少費氣力,而南山則這樣的問話,每到截稿時,總會按時出現。


    “那家夥什麽時候提前完成過?!”那個年長的編輯反問道。


    “十天隻要他寫五千字,還盡給我磨蹭。 ”南山則抱怨著,若非現在能寫出這樣的故事的隻有步飛一人,他早就把天竺遊記趕出欄目裏了,“明天午後就要送去排版,容不得他再拖!哪個去找找他,讓他連夜把下一節趕出來!”


    年長編輯歎道:“據說他這些天,天天泡在小天竺裏,讓他寫小天竺遊記沒問題,寫天竺遊記可就難了!”


    南山則不由氣結。 小天竺是基隆城中有名的妓館,裏麵的幾個頭牌都是大食商人帶來的注輦國美女,剩下的不是南洋地女奴,就是高麗、倭國來地新人。 人氣一直都是排在城中前三位的。 不過還有一種說法,這間妓院是其實是趙武將軍地產業,裏麵的妓女都是他手下的兵將搶來的,不過是假借了一個大食商人做掩飾。


    “管他在哪裏,去把他給我揪出來!”南山則大叫道,他曾聽說過王後王妃都愛看天竺遊記,若是今次步飛不能按時完成工作,王後王妃怪罪下來,他可吃不起。


    “還有……”南山則繼續道,“廣告也得加緊設計,要讓已經出了錢的商人們在我們這裏覺得物有所值,覺不能敷衍了事。 ”


    王合生的菜刀,李雲記的綢緞,還有香精、玻璃作坊的新品,甚至如小天竺這樣的妓館,隻要交足了錢,都能在第八版找到一個顯眼的位置——自然,這一點讓陳正匯深惡痛絕——東海新聞的資金來源一部分來自於國庫,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廣告。


    第二天的傍晚,趙瑜拿著還散發著油墨香的校樣:“連載、廣告,還有體育新聞,越來越像後世的報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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