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四月十三,庚寅。 【西元1119年5月25日】


    完顏活女馭馬直上,十幾丈高的小丘轉眼便被踏在腳下,二十名鐵騎緊跟在他的身後,衝上了小丘。 眾騎立於丘頂,一齊向兩三裏外的一座涼亭方向張望。


    長生島的官道,都是照著定規的五裏一鋪、十裏一亭,以供來往商旅休息。 也因此長生島上,也順理成章的有了十五裏鋪、三十裏亭,這等清楚直白的地名。 而東海人約戰的十裏亭,便是長生鎮外十裏,涼亭附近的一片開闊地。


    那片開闊地從長生鎮一直延伸過來,北麵有溪水,南麵有幾座小丘。 溪水、小丘間隔有三裏許,足以擺開萬人級別的戰陣。 開闊地中央,隻有一座涼亭孤零零的立在官道邊。


    ‘還真是個開戰的好地方。 ’完顏活女想著。 此處地勢平坦,正是最適合戰馬奔馳的場地,隻要有三百騎兵衝陣……


    ‘隻要有三百騎兵!’完顏活女苦笑。 七水部赫赫有名的三百鐵騎,十天過來,早已損失殆盡。 沉入海底的,撞上東海箭陣的,與完顏唿裏一起戰死在長生鎮中的,還有被吃掉了座下戰馬而無法出擊的,現在他手上的這二十名鐵騎,便已經是完顏婁室麾下騎兵的半數了。


    輕輕拍了拍愛馬的脖頸,到了明天,他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馬匹來騎。 明日既要決戰,那今夜、明早的兩頓飯必然要讓全軍吃飽吃好。 而四十匹戰馬也隻是勉強夠萬人嚐個鮮地。


    ‘隻望爹爹能留下幾匹來傳令!’完顏活女暗歎著。 在萬人級別的戰場上,沒有戰馬就連最基本的指揮別想做到,光kao金鼓旗號根本控製不了長達數裏的戰線。


    他正想間,突然身邊一聲驚叫:“活女,是東海人!”


    完顏活女猛然驚醒:“哪裏?!”


    提醒他的親兵指著遠處的官道,“不就在那裏!”


    視線投了過去。 隻見百多名騎兵從長生鎮方向沿著官道滾滾而來,轉眼之間便停在了十裏亭旁。 其中幾人下馬進了亭中。 而其餘百騎卻四散開來,在涼亭周邊圍起了防禦圈。


    ‘也是來察看戰場的罷?’完顏活女猜測著。 進了涼亭中地幾個人。 定然是東海人的首領無疑,不然,也不會有百多名親衛。 說不定……東海王便在其中。 一念及此,完顏活女地心立刻火熱起來,若是能……他左右看看,頹然長歎,還是放棄了。 並不是他害怕對麵的人多。 那一百多騎兵,完顏活女還沒放在眼裏,隻恨身邊二十名鐵騎實在太少,無法把東海人包抄起來,就算衝過去,也會被逃掉。 既然如此,也沒必要白白浪費氣力。


    不過,看到美食在前。 卻吃不進肚,完顏活女免不了有些不甘心。 對東海王,他也早有心一會。 趙瑜的邀戰,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完顏婁室接二連三地使人詐降,便是想把東海人引出城來,卻沒想到他們竟然會主動上門挑戰。 雖然如願以償。 但完顏活女心中卻憋著一股怒氣。


    東海人太狂妄了,以為kao著寨堡、戰船取得了一點戰果,就有資格在野外與女真勇士廝殺?女真勇士就算在絕境中也不會畏懼!就算失去戰馬,手上的刀卻依然鋒利!遠離城池的防禦,沒有霹靂彈助陣,東海重弩的威力與射程也不再是秘密,東海人憑什麽認為能與女真精兵在這裏一較高下?他們地戰船難道能駛上陸地?!


    ‘會給他們一個教訓的!’完顏活女恨恨的想著。 調撥馬頭,衝下小丘。 等明日三更後,他還要再來一趟。 決戰的地點,是東海人所定。 當然要防著他們使詐。 若是在地麵上挖些陷阱。 或是在隱秘的地方安排下伏兵。 以南蠻子的狡詐,不是做不出來。


    完顏活女快馬加鞭。 風在耳邊唿嘯:‘隻要堂堂正正的決戰,定讓你知道不把女真勇士放在眼裏,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我地確沒把女真人放在眼裏!沒有了戰馬,女真人隻能算個屁!”十裏亭中,趙瑜把望遠鏡舉在眼前,說道。 鏡頭內,金人的騎兵一陣風地衝下小丘,上了官道,向東北而去,留下漫天的煙塵。


    “啊,走了!”趙瑜放下了望遠鏡,“想必這些金人應該也是來查探戰場的。 不知道完顏婁室來沒來?”


    “不管完顏婁室來還是沒來,大王,你是不該隻帶這點人就出來的。 ”


    趙瑜迴頭看了看冷麵肅立的長生島總督,笑道:“什麽時候變得會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了?跟誰學地?”他已經把朱聰甩在城裏與隨軍而來的參謀們製定作戰方案,但沒想到陸賈卻變得跟朱聰一個德性。


    他轉迴頭去,又拿起望遠鏡巡視明天就要成為戰場的開闊地,“有一個騎兵都做護衛已經足夠了,你以為過了這麽些天,女真人手上還會有多少馬匹?”


    “就算隻有一匹都危險,”陸賈冷冷說著,“我軍騎兵水平比女真差得太多。 ”


    趙瑜笑了一笑,這事他當然知道。 不過就算女真有大隊騎兵殺過來,他迴頭就逃也是來得及。 放眼望去,這片開闊地五六裏內,可是一點遮擋都沒有,金人在地平線上一出場,他就能發現。 “陸賈!”他命令道:“今夜多派幾隊人來這裏巡視,防著金人做手腳。 ”


    “末將得令!”陸賈躬身。 猶豫了一下,他問道:“大王,我們這裏要不要順便做些……”


    “用不著。 ”趙瑜一口拒絕,“我希望能堂堂正正的取得勝利!”……‘至少表麵上要堂堂正正’。 他在心裏又加了一句。 這次是他率軍作戰,從女真人手中取得地勝利,必須光明正大,這才符合他的身份。 對金軍第一場勝利的榮譽,他要抓在自己手中。


    陸賈心中不以為然,但他竭力不把心情表lou在臉上。 不過,他真的很擔心趙瑜是不是太自大了。 前麵竟然連不把女真人放在眼裏的話都說出來了,作為東海國中。 排位最前的幾個將領地一員,他有義務勸誡趙瑜:“大王,雖然完顏婁室一敗再敗,但其麾下女真本部實力猶在。 單論兵力,七千女真,已在我軍之上。 如果再加上外族地近五千兵,那他們……”


    “那他們的戰力便會一落千丈。 再無法與我軍相抗。 上了戰場,那些外族兵可是個拖累。 ”趙瑜接下去道。 迴頭對上陸賈地雙眼:“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是頭腦發熱才下令與女真人約戰的嗎?!”


    陸賈當然不敢說是,隻能連連搖頭,“大王神機妙算,豈是我等能夠揣測!”


    趙瑜看出陸賈的言不由衷,歎了口氣,解釋道:“黃洋其實說得有理,高彪等人多半是奉了完顏婁室之命來詐降。 以誘我出城……”頓了一頓,嗤笑一聲,方迸出兩個字:“接應!”


    “若我真的派兵出城,看到敵營火起,亂聲大作。 陸賈,你會怎麽做?”趙瑜問道。


    “應會趁勢而攻。 以期一舉破敵。 ”


    “沒錯!”趙瑜點頭,“碰到這種情況,十個將領會有九個願博上一博。 ”他冷笑,“那就正好入了婁室圈套。 此是絕地反擊之計。 ”


    “萬一高彪之輩是真心要降呢?”陸賈追問。


    趙瑜冷笑道,“那我發信邀戰不是更合他們的意。 在戰場上倒戈,比在營中作亂要安全得多。 有我軍在前牽製,女真人根本騰不出手來鎮壓叛亂。 ”


    “話說迴來,這也就是為什麽我要約戰完顏婁室的原因。 ”他繼續說著,“與其讓我們擔心會不會被他算計。 還不如讓他擔心背後會不會有人捅他刀子。 我就不信,完顏婁室真地能把契丹、渤海、庫莫奚都收拾得服服貼貼。 為女真賣命送死也在所不辭——使人出力使個詐降計很容易。 讓人效死卻難上千百倍——連完顏婁室自己也不可能這麽想,隻要他心中有一點猶疑。 上了戰場後,就必然會把一部分精力放在外族兵身上,而無法全心全意與我軍交戰。 ”


    “……女真人沒了戰馬,已是戰力大損,現在又因身邊的‘友軍’自縛其手,對上這樣的敵人,我們可能會失敗嗎?!”


    趙瑜大笑著出了涼亭,一躍上馬,“迴去罷!養足氣力,明日決戰!”


    次日。


    五更天時,趙瑜醒了過來。 雖然清晨的薄霧仍籠罩在島上,但天空已經開始發亮,今天當是個晴天。


    梳洗之後,趙瑜在忙碌了一夜的朱聰陪同下,步出堡門。 兩天的時間,鎮內的道路已經打掃幹淨,屍體也全部清理幹淨。 不過要重建起屋舍,尚需不短的一段時間。


    今日出戰地隊伍正在鎮外集結,而兩百名騎兵已經先行趕赴戰場。 站在鎮內,能看到城牆外xian起的塵土,能聽到木笛和鼓點,還有一陣陣整齊響亮的報數聲。


    “陸兄弟,我們的後路就交給你了。 ”趙瑜迴頭,對著送出堡門的陸賈囑咐道。 今日一戰,陸賈將負責長生堡守衛工作,不僅是因為後方必須有宿將鎮守,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今次的功勞已經太大,該讓別人也沾沾光了。


    陸賈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並無怨言。 抱拳高聲,單膝跪倒,大喝道:“末將恭祝大王馬到功成,得勝歸來!”


    他地聲音響徹堡內堡外,所有的守兵也跟著唿喝起來:“恭祝大王,馬到功成,得勝歸來!”


    在得勝歸來的唿聲中,趙瑜馭馬出城,野戰二營已經出發,在城門外列隊的,正是以神機為號、拱衛趙瑜的近衛營。


    一千兩百名東海近衛整裝待發,獨有的深藍色袍服隨風微揚。 他們身上的甲胄僅覆蓋了胸腹,但背負著的軍器卻隻有他們身上才能看到——神機三型火槍——燧發槍。


    趙瑜躍馬陣前,拔出佩刀,揮刀一指東北:


    “神機營……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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