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軍陣緩緩行進,半刻鍾過去,兩軍的距離不過縮短到一裏。兩邊人人閉口,金鼓不鳴。戰場上,隻有連綿的腳步聲在迴蕩。靜默的壓力下,空氣愈發的緊繃,趙瑜隻覺口幹舌燥,心跳又急又重,胸口宛如有塊巨石壓住,唿吸不暢,就如他第一次跟隨趙櫓參加海戰時一樣,也像他在鎮鼇山頭俯視昌國縣城時的情形——他在緊張!


    “大當家!”


    趙瑜聞聲扭頭,隻見陳五正緊張地盯著他。‘啊!’趙瑜驚覺,自己的臉色肯定很難看。他歉然一笑,臉色恢複如常,旋即一指走得越加緩慢的敵軍,沒頭沒腦的問道:“他們是在保存體力嗎?”


    陳五會意,放下心來,迴道:“也許僅僅是怕走得快了隊形會亂掉!”


    “是嗎?”趙瑜轉迴頭,再看向敵陣,說了兩句話,心情已然輕鬆許多。


    相距三百步。


    敵陣中號角聲響,前軍陣列稍稍加速,隊形也漸漸分散開來,刀盾手走在最前,與中軍拉開一段距離。


    “早了些罷?”陳五皺眉問道。敵軍分明是在做防箭的準備,但神臂弓的最遠殺傷距離是在一百五十步啊!


    “大概是在船匠莊見識過了!”趙瑜猜測著,“不論是新兵還是匠戶,拿著神臂弓隻會亂射一氣,說不定有不少箭矢飛到三百步外。”如果把神臂弓斜斜舉起射擊,隻要風不作怪,六寸短矢的確有機會飛出三百步。但弩矢不同於長箭,弓箭大角度曲射後,憑借自身重力,在落下時仍能造成殺傷,而弩矢太短太輕,下落時易橫飄,隻宜直射。但三十步外,神臂弓能射穿皮甲,而常見的榆木弓卻很難做到。


    正如趙瑜所料,敵軍中軍、後軍進入三百步後,也開始散開密集的陣列,而此時敵陣前軍,已進到兩百步內。一列列橫隊扭曲著,越走越長,一直散開到道路兩旁的空地上。趙瑜有些後悔,早知道有今日,就不會把道路兩旁的明溝改成暗溝了。


    看著越來越近的敵軍,陳五突然歎道:“要是武頭領看到烽火,帶著火炮來救援就好了。”自從前些日見識過那次試射,衢山的各個頭領都開始迷信起火炮的威力,陳五也是一樣。


    趙瑜說得極冷淡:“沒有我的命令,趙武若是敢私自把火炮帶出作坊半步,不論有功沒功,我都不會饒他!”


    陳五心驚,不敢再說。


    前軍已至一百五十步。


    陳五趨前一步,他是主寨都監,這四個都都是他的手下,趙瑜無意越俎代庖,故而戰鬥指揮還是由他擔當。他抬起右手,高聲命令;“各都預備!”司號手短促的連吹兩下。各都的定軍小鼓開始輕輕敲響,節奏舒緩。


    敵軍滾滾向前,定軍鼓的節奏也在應時加快,衢山軍卒手中的神臂弓都已舉到眼前,食指扳住牙發。


    敵軍已近至一百二十步。陳五右手高舉,卻還在等待,第一輪射擊,他要等到敵軍衝進一百步之內。但這時,前軍中一支四五十人的分隊搶前突出陣中,放棄隊形,一擁而上,幾次唿吸間已衝進了陳五預定的射擊範圍。


    趙瑜定睛細看那支突前分隊,人人著甲持盾,弓腰前衝,頭身皆縮在盾後。趙瑜登時驚覺,“是誘箭之軍!”但他的提醒還是遲了一步。


    陳五右手一揮而下,號角一聲長鳴,定軍鼓幾下急促的鼓點後,重重敲響了最強音。四百具重弩弩弦齊響,勁矢飛蝗般直撲衝在最前的敵軍。


    箭矢如雨落入敵群,卻大半落在甲盾之上,隻有區區十幾人應聲到地,分隊攻勢隻稍稍一頓,便繼續向前。而拖後的前軍主隊則齊聲歡唿,疾步衝鋒,卻是打算在神臂弓重新上弦前,搶先殺進陣中。中軍、後軍也開始加速,把沒有跟隨前軍衝鋒,仍留在原地的大纛護起前行。


    一擊失誤,陳五臉色微變,提起高聲:“前列棄弩取槍!後排上弦待命!”號角兩短一長,三聲連響。衢山軍的前排三列士卒丟下神臂弓,彎腰拾起腳下長槍,後排則繼續蹬弩上弦。


    ‘太早了!’趙瑜微微搖頭,其實還可以再射一輪再取槍。但陳五命令已發,也沒法兒再改。的確,敵方前軍速度雖快,但衢山軍上弦速度也不慢,他們剛衝進七十步,後排軍卒已紛紛再次舉起弩弓。


    陳五兩次失誤,趙瑜有些心焦,不禁轉起替陳五來指揮的念頭。不過這念頭一起即收,他是在旁觀戰,方才看出陳五的失誤,要是親身指揮起來,不一定比陳五強。


    五十步!


    陳五右手再揮,“後列射擊!”左手抬起,“前列舉槍!”


    弩弦再響,參與這一輪射擊的弩弓隻有前次的一半,但殺傷力卻高了不少,瞄準都是刀盾手後隻穿著紙甲的長槍兵,敵軍又失了陣型,亂哄哄的擠成一排,一下便射倒了二十餘人。但身邊人的中箭倒地,卻半點沒影響到前軍的突進,一百五六十人的前軍,到現在為止也不過損失了四分之一,且多半隻是受傷——神臂弓雖強,但射穿一寸多厚紙甲後,也隻能給敵人造成一點皮肉傷了。


    衝在最前的刀盾手再次低頭,把猙獰的麵孔藏在圓盾之後,出現在衢山軍眼前的是高舉的戰刀和盾牌上繪製的獅紋。


    “後列各隊自行射擊,阻斷敵軍中軍!”陳五扯著嗓門叫道,又由各都都頭傳達下去,這個命令太複雜,沒法兒打手勢。“前列……”陳五在等,直等到敵軍前鋒衝進十步之內,甚至能感到他們唿吸的臭氣噴到臉上,“突擊!”他用最大音量吼道。吼過這聲,他退迴趙瑜身邊,剩下的戰鬥輪到都頭和隊正們自行指揮。


    號角幾乎在尖叫,戰鼓也重重擂起,和著鼓點節奏,衢山軍第一排的長槍兵們挺起長槍,齊聲大喝,一步踏出,幾乎同時向前全力刺出,相同的角度,相同的時間,力量、速度無可挑剔。幾年來,悉心的教導,從不間斷的訓練,失誤時人人挨過的皮鞭,方凝出這猛力一擊。


    近百條長槍如毒蛇之牙,深深紮進敵軍陣列,雖然有一些因斜斜刺到盾牌上而滑開,但大部分都準確的命中了目標,鋒利的槍尖挑過紙甲的甲葉,刺入人體之中,換來一陣淒厲嘶嚎。不待前排收迴長槍,第二排槍兵疾步衝前,穿過他們之間的空隙,又是齊齊一搠,向緊隨前列刀盾手的敵軍紮了過去。再無盾牌阻隔,長槍入肉的悶響配著臨死前的慘嘶,比前次更加刺耳。被刺穿的敵軍,拋掉了手中的兵器,死死抓出槍杆,張大了嘴,冒出來的不僅僅是不敢就死的慘叫,還有一注膿血。


    敵軍最前麵幾個殘餘的刀盾手,鼓起餘勇,用力揮刀砍向無法換手的長槍兵,可是衢山軍的精鐵兜鍪、綴鐵皮甲皆堅硬無比,把頭頸胸腹等要害護得嚴嚴實實。尋常鐵刀砍在滲過碳的精鐵板上,反而卷了刃口。被攻擊的衢山兵理也不理,聽著隊正們的號令,用力將槍杆擰過,抽槍撤步,隻讓刀鋒在肩甲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劃痕。


    第一排槍兵收迴長槍,槍刃離體後帶起一蓬血水,合著內髒碎片,從傷口處噴薄而出,猛如泉湧,一陣血雨腥風。中槍的敵軍長槍還在體內時,尚能掙紮呻吟,但槍刃離體,卻如同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倒地。近百軍卒滾到在路麵上,一汪汪血水在青石板上肆意流淌,青灰的石板底色襯著鮮紅,化成不祥的深黑。


    兩次驚天一擊,僅存的幾十個敵軍前鋒膽氣被一掃而光,猶疑著不敢上前。這一猶疑,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第三排槍兵搶過第一排撤步後留下的空檔,對著他們排槍齊刺,又是一輪腥風血雨。


    三輪突刺一過,敵軍前陣百多人被一鼓蕩清,隻有少數幾個命長的在血水中打滾慘叫,雖是沒傷到要害,但無人救助,仍是必死無疑,反而比一槍斃命的袍澤更為痛苦。衢山槍兵聽著號令,退迴原位,收槍而立。看著眼前的戰果,他們眼中閃爍著的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恐懼,又或是難以置信。但嚴格紀律讓他們不敢把自己的心情表lou出來,隻能在心中慢慢品味。


    “這就是槍陣的威力?”陳五驚訝的張大了嘴,隻見過長槍刺穿草人和沙袋,怎麽也難以把漫天飛舞的稻草和砂礫與猩紅的血水聯想在一起。


    趙瑜緩緩搖頭:“不是槍陣的威力,是組織的力量。常年組織化的訓練,整齊劃一的動作,讓他們用大斧、鐵錘、長劍,都是一樣的結果,就算用著柴刀,也不會有什麽區別。”


    看見前軍瞬間毀滅,敵軍中軍、後軍遲疑停步,似是要互相壯膽,逐漸聚攏在一起。四百人既不願退,卻也不敢進,隻停在衢山軍的箭雨之下等待,唯有幾十把弓弩在盡人事般的迴擊,但那種輕飄飄的箭矢,甚至無法越過五十步的距離。終於,在箭雨中付出了幾十條人命之後,他們做出了決斷。陣型再次變換,收攏士卒,不再分散避箭,聚集在大纛下,緩緩攻了上來。


    衢山軍後列弩手不停地隨著號令,射出箭雨,延遲敵軍前進的速度。而前排戰兵則挺起長槍,冷冷的把槍尖對著敵軍,他們心中都有同樣的念頭,‘就等著你們來送死!’


    趙瑜眯起眼,視線越過敵軍陣列,在太陽升起的地方,正有一支隊伍悄然出現。他嘴角向後勾起,淡淡微笑,眼前的戰鬥已然必勝。他迴首向西,主寨上的烽煙仍在直上雲霄。雖然不知為何敵軍主力還未出現,但他已經有足夠的信心麵對。此戰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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