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你可能不信,白清今年虛歲五十,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


    然而,他的體魄和心態依舊年輕,雖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但深受大家喜愛與親近,護衛們常與他稱兄道弟,尊稱他一聲“老大哥”。


    白清出身於信之國名聲顯赫的武將世家,曾隨戒懼皇出生入死,在戰場上名揚萬裏。


    天下人皆以為白清成為信之國第一大將軍,乃是板上釘釘之事,但天下人誰都未曾料到,白清他竟然自己放棄了將軍之位。甘願低人一等,去侍奉當時年僅十二歲的四殿下琨珸王,成為他的貼身護衛。


    天下人不解,雖然都是為王室效力,但一個是護衛,一個是將軍,天壤之別。


    有人揣測道:“準是這白清怕死了!畢竟他的至親與摯友皆浴血喪命,白清是白家的獨苗,要為延續白家香火,怕死也是人之常情。”


    有人立即反駁道:“按你所說,那白清為何一直不婚娶?這可怎麽延續香火?也沒聽說過白大人在外有什麽私生子啊。”


    所有人啞口無言,話題戛然而止,白清的心思恐怕隻有他自己知道。


    ……


    臨近拜月節前,白清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夢,夢裏他看到了自己的過去與死亡的未來。


    十年前,戒懼皇親率大軍南下,與南方妖皇生死一戰,白家死傷慘重,威望達到空前絕後的高度。


    這場驚天動地的戰役整整持續了七日,當時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連天空都被鮮血噴染,赤紅的霞光籠罩萬物。白清獨立天地之間,他的腳邊是成千上萬的屍體,殘缺的完好的、陌生的熟識的、血肉模糊的眉目清晰的,這些人在成為屍體前的那一刻,皆是痛苦萬分的神情,甚至連妖人的屍體,眼角都垂掛著淚珠。


    思念支離破碎,生命轉瞬凋零,白清的白衣破破爛爛,滲透血汙,沾染泥漬。他的臉上是幹涸的淚痕與新割的傷痕,手中劍驀然落地,在一片死寂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天塹長河落白沙,茫茫天地隻餘他。


    ……好冷。


    白清頹然跪地,不禁仰天長嘯道:“親愛的王啊,我們拚死戰鬥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了守護家人?保護珍視之人?


    可白清的至親家人正是在戰爭中死去,他們的屍體錯亂地交疊在一起,過不了幾日,便會散發出令人幹嘔的惡臭。他想守護的人,不是一個也沒能守住的嗎?不是全都失去了嗎?他們先後倒在白清麵前,口吐鮮血,身懷長恨,死不瞑目。


    戰爭結束了,白清甚至數不過來,他該為多少人送行,他的淚水因誰而流。


    王啊,戰爭的意義究竟是為何?在這漫無邊際的血色之中,白清的腦海裏隻浮現出一個詞語――慘敗。


    他苦思冥想糾結於是非對錯,情緒瀕臨崩潰。白清的視線漸漸落在身前鋒利的長劍上,他緩緩撿起,試探性地將劍對準自己的身體,雙手發抖,猶豫不決。


    正當長劍刺破腹甲,血珠滲出之時,遍地屍堆的上空有了一絲生氣,一個小小的白衣身影忽然出現,浮在半空中。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白清,清冷淩厲的目光不為天地動容,仿若遺世仙人,不羈俗塵。


    對視許久,年少的四殿下琨珸王衝白清伸出手掌,那一瞬間,紅霞之中翻卷白雲,陽光從雲的間隙中透出,洋洋灑灑地傾瀉直下。逆光之中,有個一塵不染的無瑕身影,呈現著白清最向往的純白,向他伸出有溫度的手掌。


    白清握住了琨珸王小小的手掌,空氣顫動,琨珸王雲秀一甩,便攜卷白清離開了充滿瘴氣的屍山屍海。


    良久,迴過神來的白清發顫問道:“王,戰爭的意義為了何?”


    四殿下琨珸王道:“為了昂首挺胸立於天地,有些事物高於生存。”


    “……可我連想守護的人都護不住,我還有什麽臉麵昂首挺胸。”


    “那便專注地繼續守下去,守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世事環扣,人欲貪婪,要守的多了去了,你隻要守著便是。”


    “可我……守不住啊,他們都已經、已經死……”


    “他們是誰?他們皆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們,要守的多了去了,守著便是。你若再害怕,今後,有本王幫你,定能守住天下。”


    白清陷入沉默,他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女子的孱弱身影,孤苦無依的女子神情憔悴,充滿無助與渴求。白清握緊了拳頭,對,他不能頹靡不振,還有別人等著他來撐起一片天。


    十年前的白清曾迷失了自我,但他很快找到了堅持不懈的新意義,並發自內心地想追隨眼前這抹純正無瑕、堅決傲然的白色。


    人們常說四十不惑,並不僅指四十歲不迷惑,意在闡明:一個人活到四十歲,經曆了許多,已有了自己明辨是非的判斷力。而白清無怨無悔的判斷就是,放下大將軍的尊位,誓死追隨一塵不染的四殿下琨珸王。


    四殿下琨珸王將他從血紅的噩夢之中救贖,是照亮他的唯一光亮。


    白清發誓,誓死效忠於四殿下琨珸王,隻為守護當年那一抹遺世純白。


    ……


    後來,當白清將過往的遭遇與感想告訴老嫗時,老嫗的反應哭笑不得,她沒有親身體會過,隻覺著心疼難受。


    白清義正言辭道:“破碎凋零的黑色深淵中,驚現一點白光,這是震撼心靈的、偉大的意境美。”


    老嫗和瑤霜聽後微微一愣,老嫗無法感同身受地深有體會,反倒被白清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瑤霜也跟著笑出聲來,疑惑不由心生:莫非老紳士白清有著中二之魂?


    中二病的大叔人設有些可愛啊。


    不過話題聊到這裏,四殿下琨珸王和白清的主仆深情,瑤霜著實了解透徹了。


    四殿下琨珸王也曾對瑤霜說過:“本王很小的時候,白清便陪在本王身邊了,我們的年齡雖差距甚大,但格外聊得來,於本王而言,白清亦師亦友,絕非奴仆。”


    這感人至深的忘年交,令瑤霜著實羨慕,話說迴來,四殿下琨珸王簡直不要太厲害,從小便懂得各種高深的道理,整個一小大人啊。瑤霜不禁脫口而出道:佩服!


    白清誤以為瑤霜在佩服他,一時得意便繼續講述起,他近日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他竟然死去了,還是被妖人化的夏蟬美人所殺。


    夢裏的他身懷重傷,卻強忍著傷痛,繞路遠行支開了夏蟬,隻為拖延一點時間,提前告知四殿下預防危險。而自己傷勢過重,耽誤了治療時間,不治身亡。


    白清皺眉道:“不僅秋霜美人佩服,我也佩服自己,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夢裏的我當真英勇,若是現實裏真發生這種事情,我肯定做不到這般堅毅忠誠。”


    瑤霜麵露溫柔的笑容,搖了搖頭,腹誹道:“不,這不是夢,而是已經發生過的現實。確實不可思議,值得敬佩,您真的做到了。”


    白清忽然打了個冷顫,一臉肅然道:“我想我一定是瘋了,竟還夢到四殿下為我落淚了,冰山美人落淚,我的天,那叫一個驚世駭俗,我當真有種死而無憾的錯覺,荒唐至極!”


    瑤霜苦笑,在已經迴溯的時間裏,四殿下琨珸王確實為白清之死落下一滴眼淚,白清並非癡心妄想。


    而白清一直搖頭否認道:“瘋了瘋了,四殿下落淚?這簡直比天塌下來還要可怕,我怎麽會做這種瘋狂荒謬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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