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年,八月初三,黃昏,隴地不知名山穀。


    空中黑雲滾滾翻騰,天昏地暗,狂風怒號,飛沙走石,遠遠望去,天地間灰蒙蒙一片。


    唿嘯的風聲裏,隱隱傳來朗朗的吟誦聲:“天山雪雲常不開,千峰萬嶺雪崔嵬。北風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


    聲音斷斷續續,似有若無。


    一道閃電陡然劃過,將幽深的峽壑照得雪亮,兩側峭壁如削,林海起伏。


    狹窄蜿蜒的山路上,長草紛搖,塵土彌漫,一個少年書生一手握著卷書,一手牽著匹瘦黑毛驢,一邊吟誦一邊漫行。


    這書生相貌倒也俊秀,長眉星目,頭巾飄飛,青布棉袍獵獵翻卷,縱然是麵對狂唿的大風也是神色從容瀟灑,怡然自得,絲毫不受這風暴的影響。


    “轟隆”


    猛然那一聲雷霆炸裂,那毛驢受驚,啊籲亂叫,強著脖子停在原地,任憑書生如何拖拽,就是不肯挪動一步。


    書生拿起書卷作勢欲打,但是又心疼手中的書卷,悻悻收手,看著毛驢哭笑不得的搖頭:“你這怠懶的強驢兒,帶我去京師中了進士,瞧我不把你送肉鋪做成火燒。”


    毛驢似乎聽懂書生的話,啊籲啊籲叫的更厲害了。


    書生無奈,隻好從毛驢馱的行李箱中抽出一卷粗布,撕成碎帛,把強驢兒的耳朵塞的嚴嚴實實,如此才能拖拽著這頭強驢兒往前走。


    風勢越來越大,烏雲密集,前方漆黑,影影綽綽。


    隻有黑暗中如銀蛇亂舞的閃電才能給這天地有一瞬間的清明,


    “轟轟”


    雷聲震耳欲聾,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落下來,又被狂風夾卷著抽在臉上,隱隱生疼。


    少年書生慌忙收起書卷,抽出油紙傘遮雨,但是這等風雨又那裏是一柄油紙傘能抵擋的,不過片刻書生身上的青布棉袍就被雨水淋個通透。


    書生喃喃自語道:“這可如是是好,荒郊野嶺也沒個避雨的去處,我淋濕也罷了,若是把這書淋濕了,可如何是好?”


    不得已,他隻得把油紙傘罩在書箱上,任憑自己被風吹雨打。


    書生牽著毛驢加快腳步,左顧右盼,希望能尋到躲雨的洞穴,可是兩邊都是石壁懸崖,哪裏有能避雨的洞穴。


    不過片刻,大雨傾盆,若萬箭攢射,劈頭蓋臉打下來,山路頃刻間就泥濘不堪。


    書生如落湯雞一般頂著狂風暴雨前行,在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渾身濕透,被山風一刮更是刻骨侵寒,一連打了幾個噴嚏。


    書生顫顫巍巍牽著毛驢繞過一個彎道,突然看見前方出現隱隱的光芒,在黑暗中吞吐,當時燈火無疑。


    書生大喜,拉著毛驢疾步前行。


    風狂雨驟,雷電交加,山路很難行,書生艱難的靠近,離得近了,那光芒反而逐漸淡下來,


    書生離得近,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借著這一瞬間的光明,書生才看得清楚這裏竟然是一座寺廟。


    紅牆黑瓦,隱藏在峽穀的林木中,略顯破敗。


    書生心中一寬:方才那燈火當是這廟中的火光。


    當下不再遲疑,牽著毛驢近前,離得近才看清廟門,隻見廟門半掩,紅漆剝落,碩大的廟門上空蕩蕩,牌匾竟然也不去了何處,看起來頗為淒涼。


    原來是一座破敗的古廟。


    書生有些猶豫了,他自幼雖然熟讀聖賢書,但是偷空也會看看神鬼誌怪的話本小說,那裏麵常說那些吸人精氣的狐妖就喜歡勾引在破廟過夜的書生,也不知道這廟中是不是也有這麽一個狐妖。


    但是看看這也不知道要下的何時的暴雨,書生隻能無奈抹去臉上的雨水,對著廟門大喊道:“在下隴地學子嶽少敏,赴京趕考,途徑寶地,恰逢風雨,借寶刹避一避。”


    雷聲滾滾,廟中也是杳無人應。


    其實嶽少敏也知道這破廟不可能有人,但是作為一個熟讀聖賢書的書生,他一直謹守聖人教誨,因此才會出聲,如此在他自己心中自己這就不是貿然冒犯了。


    一陣風吹來,本就破敗的寺廟們吱呀一聲被狂風吹開一條縫,裏麵黑漆漆什麽也瞧不清。


    嶽少敏狠狠一哆嗦,想起狐妖的故事,突然有有些膽怯,但是那強驢兒卻啊籲一聲,撒歡似得跑進去,他無奈隻能恭敬對著廟門作一揖,口中說著得罪,然後跟著強驢兒進去。


    風嘯雷吼,寺廟陰森森地寂寂無聲,穿過空空蕩蕩的殿堂、甬道,他心中驚疑不定,隱隱中越來越覺得不安,幾次想要抽身退出。


    但他家世貧寒,那匹毛驢家中為他進京趕考辛苦籌借了幾兩銀子才買來的坐騎,行李架中又有僅剩的盤纏和書卷,幾乎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哪能這般輕易丟棄?


    唯有屏除恐懼,窮追不舍。


    大雨滂沱,嶽少敏就被強驢兒帶的來到大雄寶殿。


    看著在大殿門前避雨的強驢兒,嶽少敏即好氣又好笑,然後忐忑不安的推開大殿。


    大殿內黑暗一片,嶽少敏甫踏入門檻,狂風從身後出來,大殿中的幡幔亂卷,後麵似乎隱藏著無數擇人而噬的妖魔鬼怪,極大的挑戰著他的膽量。


    忽然電光陡亮,轟雷交響,大殿一片藍紫透亮。


    借著這光芒,嶽少敏看到一張臉,嚇得他啊的大叫,汗毛乍起,差點就要奪門而逃了。


    黑暗中有冰冷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閉嘴!”


    聲音清冷冰涼,宛如冰珠落玉盤,竟然頗為悅耳。


    這聲音不僅好聽,似乎還帶著某種能讓人心神安穩的魔力,一聲之下,原本嚇得亡魂皆冒的嶽少敏竟然真的安靜下來。


    安靜下來的嶽少敏迴神,既然能說話,就說明是個活人。


    於是他摸黑走幾步,腳下卻差點絆倒。


    驀然,黑暗中有柔和的燈火亮起,卻是與他之前所見的那燈火相同。


    柔和燈火照亮大殿,嶽少敏這才終於不用做睜眼瞎,能仔細看看自己麵前的這個人了。


    這一看之下他卻又啊的一聲叫出來,耳邊轟然一響,萬籟俱寂,心跳瞬間頓止,腦海中空空蕩蕩,蒼蒼茫茫,似乎什麽也沒有,什麽也不知道了……


    在他麵前站著一個青衣女子,她手中舉著一顆夜明珠,正是這光芒照亮了大殿。


    淡淡的光芒罩在她修長窈窕的身上,如輕煙淡霧,朦朦朧朧,美的就像是一個恍惚的夢。


    狂風從殿外吹進來,女子迎風站立,衣袖獵獵,黑發飄揚飛舞,整個人宛如散發著聖潔的白光。


    直到此刻,嶽少敏才知道,人間竟然還有這種不帶一絲瑕疵的絕色,可以讓萬籟失聲,風月失色。


    這種美讓感到自慚形穢。


    納蘭青桑秋波流轉,一寸寸從這個已經呆住的書生身上轉過,確定他不是故意隱秘行跡的修道中人,這才鬆一口氣。


    這個蠢笨的小子,差點壞了自己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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