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


    大殿前聽到女弟子的話,納蘭青桑說道:“若是摒棄七情六欲就能得成大道,那麽為何還會有天資根骨一說,為何還會有天賦機緣一說?若是摒棄人性就能成道,人間那些無情無欲的殺手豈不是人人成道了?修道者摒棄七情六欲,說白不過是為追尋大道而尋求的捷徑,並非抹滅去人性中的爭,因為大道無私,所以修道者無情,這不過是修道者接近大道的方法,所謂體悟天心,所謂參悟大道,不過都是為接近大道的一種體麵說辭而已,如此看來,修道者的不爭其實也是一種隱形的爭。”


    納蘭青桑這番話是她基於前世經曆的一種理解,就好似前世她有一個重要客戶,為了討好這個重要客戶,她就不得不從各方麵入手,打聽客戶的愛好、興趣等等,然後努力在這方麵做文章。


    今生修道,她對於大道的理解就是,這也是一個難伺候的客戶,為了討好客戶,這些修道者不得不努力尋找他的興趣愛好。


    大道無情,則修道者無情。


    這非修道者本意,但是若要成仙,就要如此討好大道。


    當然,不討好也行,隻是那樣就好似人間武夫的以力證道了,不是不行,但是千難萬險。


    修道修心,其實是一種捷徑。


    果然,納蘭青桑這種理論說出來,不僅那個女弟子,就連旁觀的長老都愣住了。


    從來沒有一個修道者敢這麽大膽的談論大道天心,偏偏眼前隻有十二歲的納蘭青桑就敢,不但敢說,還說得理直氣壯,說得讓他們一時無言反駁。


    納蘭青桑繼續說道:“修道問道於天,隻要有修道之心,那就是爭,若不爭就應當順應天道,生老病死,而不是脫離紅塵求道,至於紅塵中的爭就更不用我多說了,所謂不爭,隻是我們的一廂情願,正因為大道公平,我們才要爭,不然何以從萬物中脫穎而出?有何資格得以長生久視?”


    納蘭青桑性子是有些清冷,對於名利也看得淡泊,但是這並不是說她就是個無欲無求的人,相反她隻是對這些不感興趣,對感興趣的就會展現出驚人的執著和毅力,就如修道一途,她既然確定要通過修道掌控自己的命運,那麽就一定會一條路走到黑,為此粉身碎骨也不改初心。


    所以她會爭。


    這個爭不是功名利祿,不是榮華富貴,而是長生之爭,命運之爭。


    與人爭,與天爭,其樂無窮。


    在此之後那女弟子雖然能努力辯駁,但是明顯氣勢上已經弱於納蘭青桑,這場爭與不爭的辯論不出意外應當是納蘭青桑分數高於女弟子了。


    這場辯論結束後,會有兩個時辰休息時間,然後就是下午的兩場論道了。


    早晨兩場對於納蘭青桑來說都不難,應對的也比較輕鬆自如,但是下午這兩場,一場代天行道之爭,一場道心之爭,都是不簡單的。


    休息的這兩個時辰是讓這些年輕弟子吃午飯的,這些弟子沒有辟穀,也不能餐風飲露吸取靈氣維持自身,還需要和普通人一樣吃五穀雜糧,因此逍遙觀有專門的夥房給這些弟子提供飯食。


    隻不過這飯食的味道實在一般,唯一值得稱讚的是這些食材因為是生長在蓬萊島的,被天地靈氣蘊養長大,因此先天的滋味就好,略一加工就能食用。


    納蘭青桑來到夥房時已經有不少弟子排隊取飯了,她就站在人群後麵安靜排隊,不爭也不搶。


    然後就有人走到她身邊,是醫宗的徐無憂,上次筆試的第二名。


    徐無憂看著納蘭青桑笑道:“聽說入世之辯中師妹選得是不讚成代天行道?”


    納蘭青桑看著他,沒有說話。


    徐無憂繼續笑道:“我的論題也是代天行道,不過我選的是讚成代天行道,也許我們會成為對手呢。”


    納蘭青桑說道:“那還請師兄手下留情。”


    “師妹太謙虛了。”徐無憂說道:“你是仙師高徒,師兄資質魯鈍,理當是你手下留情才是。”


    “師兄才是真的客氣了,論道是讓我們相互印證修行,相互進步才是正途。”


    納蘭青桑說完這句就轉身不再理會徐無憂。


    徐無憂麵色不變,說道:“師妹說的對。”


    說完也就離開去找其他人說話了。


    納蘭青桑猜不到這徐無憂的來意,自然不願意與他多說什麽,而且她也不是一個健談的性子,自顧自取了飯菜吃完。


    兩個時辰後,所有弟子又聚集在廣場,開始第三場入世的抽簽。


    雖然納蘭青桑和徐無憂正好是一個論題,而且觀點相反,但是兩人並沒有抽到一個組。


    不過納蘭青桑的對手也不簡單,正是筆試上對她成績提出質疑的梁芊芊。


    梁芊芊也是醫宗極為優秀的弟子,雖然不如徐無憂這麽利害,但是各方麵也不簡單,更是有傳聞此次大比過後,她的師父醫宗大長老就會把她收為親傳弟子呢。


    這樣一個對手,納蘭青桑自然不敢小視。


    兩人對坐後,梁芊芊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咄咄逼人,反而是溫柔一笑,對著納蘭青桑客氣說道:“還請師妹多多指教。”


    “不敢,師姐博學多才,青桑尚有許多要向師姐學習的地方。”


    辯論也就開始了。


    梁芊芊首先開口,說道:“我輩修士斬妖除魔乃是不可推卸之責任,何為妖魔?我認為這不僅僅指的妖物,成精害人者為妖魔,為禍百姓者亦為妖魔,人間若有妖魔為禍,我輩正道之士就應當斬妖除魔,但是若人間出現腐朽的統治者呢?昏聵的統治者雖不似妖魔吃人,但其對百姓荼毒尤勝妖魔百倍,我們豈能坐視不理?所以我讚成應當代天行道。”


    逍遙觀醫宗弟子行走天下的人比術宗多很多,他們四處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是真正的功德無量,因此也就心懷慈悲,以拯救天下為己任,是堅定的代天行道的支持者。


    梁芊芊話落下,納蘭青桑說道:“斬妖除魔自然是我被修士義不容辭之責,我們斬妖除魔隻是因為人間凡人對妖魔束手無策,因此我們正道才需要出手,但是對於師姐所說的腐朽統治者,我並不同意,麵對腐朽統治者凡人並非全無反抗力,隻是看他們是否願意團結一致推翻這個統治者,若是我們代替凡人幹預王朝興替,那麽我們真的能保證選出的新統治者就是一個優秀的統治者?他的後人也一定賢明嗎?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我們更應該讓凡人學會自己選擇,而不是橫加幹涉,因此我不讚同代天行道。”


    很明顯梁芊芊是有備而來,聽到納蘭青桑的話,她說道:“我們既能斬妖除魔,為何不能代天行道?我們正道先輩代天行道造福百姓的事情還少嗎?遠的不說,當年劉伯溫仙師助太祖驅除韃虜,就是我輩修士入世代天行道最好的例子,大明因此才有這錦繡江山不是嗎?”


    納蘭青桑搖搖頭說道:“雖說有劉伯溫仙師為我輩修士之表率,但是並不能以此就判定修士應當入世代天行道,當年唐明皇一騎紅塵妃子笑,被我輩中人認為是昏庸的表現,因此要代天行道,卻不想選了一個暴虐無道的安祿山,最終釀成大禍,後來不得不又選中郭子儀來平息戰亂,這也是我輩修士代天行道的惡果啊。”


    在納蘭青桑心中修士代天行道實在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則可以造福萬民,用不好則遺禍無窮,因此不如不用,從她後世的眼光閱曆來說,這種事情最好交給老百姓自己決定,無論結果如何,這是百姓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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