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月色似那隨風舞動的雪白銀紗,披灑在大地上銀光閃閃。


    小河邊上,離小茅屋十數丈的草地裏突然撲騰起來的灰塵雲朵緩緩散落開去,露出個兩尺左右的深坑,模樣似人。


    木暄棠鬆下手臂自小花橋向著深坑行去,行到橋頭之時,那雙閃動的眸子不覺看向冷月,視線在他身上掃了掃,道:“別憋著了。”


    聞木暄棠說來,就是舒媚兒血衣都不禁皺了下眉頭,隱隱看向冷月,待見得他那露出雪衫袖袍的皙白手指輕輕抖動之時,這才恍然。


    冷月將古琴橫著提在左側腰間,上半邊左臉上,那晶瑩的麵具突然竄出幾條細小的血色紋路來,如血色經脈一般,將他襯托得妖豔無比,那毫不明顯的喉結輕輕上下提了提,一絲猩紅血液掛在那皙白冷豔的嘴畔上,想來先前一擊他受了不輕的傷。


    與麵無情色的血衣比起來,舒媚兒那張嫵媚至極的俏臉上寫滿了驚駭,她與冷月在魅香樓共事多年,她自是深知冷月的可怖,就是她都沒有幾分把握可以傷得了冷月,而那個前幾日剛被自己用青紋匕首差點刺死的苟三,竟是能夠將冷月反震出內傷?她簡直不敢相信。


    舒媚兒不傻,反而極為聰敏,事實就擺在眼前,幾吸之間就已想到了什麽,那張嫵媚的俏顏輕輕仰了仰,那抹淡淡的淺笑被她掩藏得極好。


    就在木暄棠將要行至那人形深坑之時,一隻大手突然搭在深坑邊上,發出沉悶的響動,而後又是另一隻,氣氛有些驚悚,血衣冷月舒媚兒同時看去,隻見苟三就好似起床伸腰一般,扭動的脖子發出啪啪啪的骨錯聲。他蓬頭垢麵,舒活筋骨之時齜牙咧嘴,大口抽著風,好半晌才站起身子來。


    瞧得苟三渾身泥漬蓬頭垢麵,雙腿都在隱隱打顫,還有嘴角那抹得並不幹淨的血跡,木暄棠上身微微向後倒去,皺著玉眉,好半晌才迴過神來,毫不壓低聲音的自顧嘀咕道:“原來如此。”


    苟三不知木暄棠到底在想些什麽,沒好氣的甩了一眼,揮手抖了抖身上的泥漬,道:“木姑娘在看什麽?”


    木暄棠很明顯的一愣,竟是張著小嘴半天未吐半字,苟三看著她那副模樣,啞然一笑,打趣道:“莫非木姑娘見著了哪家的俊俏少爺,這般吃驚麽?”


    木暄棠雖是金陵八大首捕之手,可畢竟是個女兒身份,聽苟三如此打趣那修長的身子不覺緊了幾分,道:“苟少爺說笑了,隻是聽聞你的稱唿有些新穎,不覺失了神。”


    “難道以前沒人叫你木姑娘?”苟三啞然,順勢道了一句。


    木暄棠不予否認也並未承認,而是轉身看向不遠處的冷月血衣,又是轉頭看了一眼苟三,而後退到一邊,輕笑著道:“你們繼續吧。”


    見她握著刑捕刀走到小河邊,坐在稍高的大石塊上,饒有看戲的模樣,苟三無奈一笑,這小妮子的行事手段倒還真是詭秘,不是說來查案的麽,怎的現在有這般興致。


    “既然苟兄接下了冷某三招,冷某今夜不再插手,日後若是相見,不管何時不管何地,必兵戎相向。”說完,冷月長長的唿了口氣,意味極深。


    “我很期待,況且金陵也不是大。”苟三輕輕一笑,而後看向已是將弓背起的血衣,淡然的道:“出手吧。”


    銀白月色下,血衣渾身寒冷氣,如不是那身耀眼的殷紅魚鱗戰甲,全然就是一個冰雕,他十指緩緩握在護腕下,達到極致之時發出清脆的異響。


    血衣沉默,麵目有些猙獰,良久後,他緩緩吐出口氣霧,緊緊握著的手也鬆了下來,他看著苟三,就那麽盯著,好半晌,道:“黑山之中,你那仆人折返搶走了義父的黑山精氣,臥虎山中又似斬殺了我神機堂同門,在金陵更是一槍殺了我神機堂黑甲軍萬卒,齊公公被一槍釘死在城牆上,此仇不報我血衣不配為人子,不配作同門!”


    血衣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他神色森寒,道:“他為你而死,他的債就得由你來還!”


    “今夜我可以放你離去,不是我心存善意,而是渴望與你同階而戰,不死不休!”


    苟三仰天長笑,眼角不覺泛出淚花來,最後一怒,吼道:“搶走了你義父的黑山精氣?哈哈哈,著實可笑,難道你義父是黑山的兒子?”


    “原本我與老九都已離開長安,奈何你東廠豬狗貪戀錢財半路截殺我!”苟三挪動幾步,狠狠的呸了一聲,繼續道:“如不是有江湖好漢搭救,死的怕就是我與老九了!”


    “老九為何會殺那一千四百鷹犬一萬黑甲,你心裏沒點逼數?”苟三愈罵情緒愈是激動,伸出手指指向舒媚兒,怒罵道:“老子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來刺殺我,以為老子想不到?無非是看上了我苟家的財產罷了,一群好吃懶做殺人如麻的豬狗,何來這大義之詞!”


    “你兇我?”舒媚兒嬌身發顫,那嫵媚的俏麗臉蛋逐漸冰冷下來,沉沉的吐著氣,“你敢用手指著罵我?”


    “我呸,你以為你是誰!”苟三呸了一聲,嘴角勾起一抹憎惡。


    舒媚兒仰著腦袋,眸瞳緩緩閉上,她長長的吐了口氣,半晌後睜開,瞳似刀劍,“前幾日故意錯離心髒半公分,怕傷你性命,既是如此,今日便將它刺中吧。”


    狂風驟起,吹起那如絲的裙擺,那蕩漾的風氣漣漪在舒媚兒身畔,將她渲染得猶如踏風歸來的紅塵仙子。


    突然變故,饒是沉默清冷的冷月都有些措手不及,先前舒媚兒很明顯有保護苟三的意思,不然也不會在他與血衣對勢之時將他撲開,故意錯離半公分又是何意?


    木暄棠隨手將一小截草杆叼在小嘴中,側過身子看了一眼小河對麵那尋街巷陌,眉間輕輕上揚,終是露出那淺淺的笑意。


    風拂清河,蕩起屢屢波紋,河對岸的巷口,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握劍佇立,她的秀發用精致的發箍紮起,長長的馬尾錘在後背的雪衣上,就似那行走在江湖中的紅塵女俠,冷漠之中夾帶著無盡的柔弱。


    月色下她極為美麗,身材纖長如披銀衫,她碧瞳黛眉,紅唇輕抿,在雪白衣襯托下,那精致的臉蛋皙白清冷,她就站在那裏,握著劍,一動不動,真氣從她纖長的身子裏蕩漾開來,掠過湖麵吹彎河邊小草,如似清風。


    苟三瞧得對岸巷口的女子時,胸前黑色掌印下,那顆剛自愈好的心髒猛烈一跳,半張著嘴,不知如何開口。


    白衣女子攜風踏月而來,來到苟三身前,那冷漠的精致容顏如似春花綻放,她望著那張稍有改變的臉,露出精致的笑容,柔軟的道了一聲好久不見。


    苟三吸吸鼻子,伸手摸了摸,視線有些閃避,道:“也沒多久嘛。”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舒媚兒停下了手中動作,她看著好似紅顏知己的二人,柳眉不覺之中已是緊緊擠在一起。


    血衣在白衣女子到來之時已是將背上的寒月弓握在手中,雪白寒氣緩緩從寒翅上垂落,銀白箭矢搭在拉緊的弦上,對準白衣女子的腦袋。


    見她笑而不語,苟三也是露出些許笑意,問道:“什麽時候來的?”


    “你還好嗎?”白衣女子噙著笑,不答反問。


    苟三攤攤手,道:“很明顯,不是很好,你見過哪個紈絝子弟會弄得渾身是泥的。”


    “年前你進城的時候不就是麽?”白衣女子伸出玉指摘去苟三身前的泥漬,動作很是輕柔。


    “你沒事吧?”苟三眉頭皺了皺,竟然連他進城的時候都知曉。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道:“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你倒看得挺開的,都到了這層境界了。”苟三收斂笑意,眼中有些惋惜。


    “要幫忙嗎?”女子嘴角噙著笑意,抬眼看著那張臉。


    苟三搖了搖頭,道:“多謝了,不想讓你再摻和進來了。”


    她看著他,低語好似說與清風聽。


    “你們夠了嗎?”舒媚兒收斂的真氣又是鋪張開來,俏臉含霜。


    “舒師妹,她是我的!”血衣早已拉了個滿月,率先插了一句。


    苟三上前兩步,將白衣女子擋在身後,眸子冷冽的看向舒媚兒,沉聲道:“是你夠了!”


    “她是誰,你為何護著她?”舒媚兒話不著調的問了一句,剛問出便後悔了。


    “你不用知道,既然你要殺我,我接著,來吧。”苟三握著匕首,那清紋匕首鋒刃閃爍著絲絲寒芒。


    嗖~


    遠處的破風聲撕裂過來,血衣鬆弦脫箭,率先動手,那銀白寒光直殺白衣女子。


    唿~嘭~


    又是一道破風聲,一把寬大的刑捕刀將半空中襲射過來的箭矢截住,一聲沉重的爆裂聲從二物之間傳來,箭矢被震退,斜斜插在不遠處的樹幹上一陣發顫,嗡嗡作響。大刀被反震倒飛出去,從半空垂落,倒插在泥地裏,刀柄左右晃動。


    “木暄棠,你要插手?”血衣眸子一冷,箭矢又是搭在弓上,對準木暄棠。


    木暄棠隨手一招,那倒插的刑捕刀飛迴他的手中,並未迴答血衣,而是轉身看向一直安靜的站在一旁的冷月,噙著笑,道:“冷琴師,你是在追此案麽?”


    冷月身子很明顯的一顫,沉重唿吸間已是將古琴橫抱在胸前。


    原本是血衣與冷月對勢,最後變成苟三與冷月、血衣對勢,一個時辰不到現在成了冷月對勢木暄棠,血衣要殺白衣女子箭又對準木暄棠,舒媚兒現在要殺苟三,這他娘的一晚上是什麽跟什麽!木暄棠是怎樣冒出來的,她有是怎樣冒出來的?想到此苟三一陣頭大。


    就在苟三剛想破口大罵之時,他身後的白衣女子上前兩步,與他並著肩,“我還有什麽能失去的呢...”


    青劍出鞘,白衣無風自動,袖袍獵獵。


    “清忞宗齊圓圓,為複血仇而來。”


    她輕叱一聲,氣勢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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