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慎修自有手段,堵住悠悠之口。


    此刻的裴慎修恭敬垂眼,似乎是感應到劉轄的注視,他抬起頭。


    頎長的身形,氣度不遜於這些高居重位的文官武將,如今運籌帷幄,隻等秦相等人撞入他布下的天羅地網之中。


    ——


    秦相謀反選在了八月,對外宣稱劉轄重病罷朝。朝中國師一職早在先帝時期就幾乎被廢置,成了閑職,此刻卻被秦相收買,觀天象言帝王被煞星掌控,暗指裴慎修禍亂朝政。


    參與謀逆的武將率軍將宮闈團團圍住。一聲驚雷從遠處的天際蕩開,濃黑的烏雲很快就蔓延開來,一直延伸到宮廷樓宇之上。


    風雨將至。


    秦太後拿著先帝的長劍獨自等在皇帝寢宮之中。這是她為阻攔她的生父犯下不可挽迴的錯誤,而做出最後的努力。


    她現在也還年輕,麵容嬌美,卻早早有了遲暮的倦色。站在殿內,黑發全都仔仔細細地束起,釵環盡卸。“父親,你毀了我的一生,這樣難道還不夠嗎?收手吧!”


    但是秦相卻滿心都是大事將成的激動和興奮,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是不理解女兒的阻攔,試圖用血緣親情來改變她的立場:“佳憐,你是我秦家的女兒啊!”


    這一番話,野心和她,在父親心中輕重立顯。他隻把自己當成秦家安插在宮中的一枚棋子,僅此而已。


    早在他害死先帝,養廢劉轄的時候,她就應當明白。


    她抬起另一隻手,手中握著的是一份來自先帝的聖旨。先帝將死才察覺秦相的野心,但是為時已晚,朝中大半勢力都被秦相拿捏在股掌之間。她緩緩說:“可我也是劉家的皇後,是這宮裏的太後。”


    夜雨之中。


    穿著黑色鬥篷的劉轄,在上千軍士麵前,慢慢掀開頭上的兜帽,露出一張未脫稚嫩卻堅定的臉。他既無重病,秦相的借口自然不攻而破,逼宮無疑。


    在最後一道昭武門的城牆之上,劉轄手執弓箭,親手射殺了叛軍首領。


    率援軍趕來的魏行殊也將眾叛軍團團圍住,魏行殊年二十餘,魏家一族卻曆經三帝恩寵,他更在先帝時期因為戰功赫赫被封為異姓王。


    多年來盡職盡責地守在他的封地,沒想到如今竟提前得到消息趕來護駕。


    這場宮變來得快去的也快,秦相的失敗也像是傾倒的城牆,一瞬間秦家隨著秦相的入獄也成了斷壁殘垣,分崩離析。


    ——


    轉眼春深,多寶閣院子裏的花林落了一地的殘花,景象有些寂寥。偏偏這一日的陽光大好,連辛心情愉悅,為秦珂挽好發後,又在發髻上插了根綴珠花鳥簪。


    心裏卻想著,這秦小姐生得美是美,就是人愈發有些傻氣了。整日裏隻知道枯坐著,大好的年歲已經成了一灘死水。所以她就有些不忍。


    照例領著秦小姐到秦太後宮裏請安。


    所有宮人都退下,秦珂乖乖地被姑母牽著,小步繞進內室。


    秦太後親手為她換了件略顯素氣的衣服,隻袖口有藍色的柿蒂紋路,衣擺有暗紋。然後又卸了她頭上的花鳥簪。


    流放路遙,路途中又艱苦異常,秦相養尊處優多年受不得這種苦,前日已經暴斃而亡。消息才傳入宮中,秦太後也無意說給秦珂聽。


    自從秦家傾覆,秦太後就讓秦珂日日在多寶閣中抄寫佛經。一邊柔聲說著:“沒有仇恨,日子自然過得就輕鬆了。”


    這段時間秦珂的生活像是寡淡的白水,秦太後雖然心疼,卻也沒有辦法。劉轄不肯讓她帶著秦珂去寺中生活,她執意要走,他就後退一步命人在宮中修了佛堂。


    如今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差,她心裏也很清楚,怕是護不了秦珂多久了。一年又一年,終於在秦珂十四歲時,大病不起。


    人如燭火,在這深宮的夜裏,秦太後終於耗盡了最後的氣力。臨死前她隻讓秦珂守在床邊。


    “阿珂,我要你發誓!”她抓著秦珂的手十分用力,吃力地吐字,一字一句地說:“你發誓……絕不尋仇,秦家沒資格讓你複仇!”


    她已經思緒恍惚了,還在喃喃說:“大逆不道、亂臣賊子……其罪……當誅。”若是秦相謀反成功,也勢必不會成為一個明君。他為了奪得皇位不惜陷害忠良,謀殺先帝,隻是為了一己私欲而已。


    她和秦珂都是秦家扔進宮裏的棋子,這一輩子,將死時才終於擺脫。她不希望秦家的覆滅反而成了秦珂的枷鎖,禁錮她一生。


    秦珂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就沒有接觸過除秦太後以外,任何一個秦家人,就連秦相長什麽樣子她都沒有機會見過。不過這個世界裏秦家謀反失敗是必然要走的一條路,也是劉轄成為一代明君的開端。


    垂下眼,她在秦太後強撐著的注視下,慢慢點頭。


    秦太後鬱結多年,她到底還是無法開解自己。她身體裏流著秦家的血,秦家的最終沒落也與她有著關係。


    再有四個月就是秦珂滿十五歲的生日了,這個時候春天都還沒有過完,秦太後薨。


    秦珂慢慢推開殿門,劉轄站在殿門外的簷下。他長高了許多,如今已經能輕輕鬆鬆俯視她,高出她足有一頭一肩還要多。


    他早有了少年帝王的嚴肅模樣。


    整整兩年,秦珂從未離開過仲明宮一步。也再沒有和劉轄說過話。


    而劉轄忙著做他的勤勉帝王,這時候再見秦珂,驚覺她居然更加纖瘦也更加美麗。


    她皺著眉,像是痛到極致了,張了張嘴,半天才啞聲說:“姑母……去了。”


    他好像又聽到她那一日快活的聲音。宮變結束之後,他手裏提著弓箭,走在一行人之前繞過迴廊往寢宮趕。正撞見對一切毫不知情,懵懵懂懂的秦珂。


    她不知又窩去了哪裏鼓搗自己的花。


    此刻懷裏抱著花盆,一見他就笑得軟軟的,對他說:“看這株牽機花,我終於養活了。”


    係統提示好感度增加。


    從0跳到30,劉轄的眼神終於有了一些變化。


    幼年被忽視,被欺淩,到現在坐穩了皇位。劉轄的成長曆程中充滿了秦珂的影子,她那幾年的陪伴,不可能讓劉轄一絲觸動也無。


    但對於劉轄來說,之前外戚幹政,以傀儡身份坐上帝位的恥辱要遠遠大於那些暗生的情意。所以小少年的朦朧愛戀也被刻意壓製、扭曲,時間久了,就好像他一開始就是不情願的一樣,不管是小時候和秦珂在一起玩,還是長大後皇後之位的歸屬問題,他都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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