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街殺人,不論在哪個國度都是死罪,而刺殺朝廷命官更是抄家滅族的不赦之罪。南陵王朝設地方監察禦史巡檢諸官,每個季度都有政績考評。近五年來,敦煌城在前任刺史令狐君的治理下律法嚴明,百姓安居樂業。很少有人敢行那殺人縱火的奸惡之舉,就連小偷小摸的勾當也是少之又少。沙州有活佛窟統領天下僧人,更有成百上千的流民留官、罪大惡極的兇犯被關於此地,因此被稱為囚城。既然是囚城,自然有鐵騎大軍坐鎮敦煌,戒備森嚴,誰還敢知法犯法?


    可眼前這些外地人竟然敢公然挑釁朝廷律法,欲持刀襲擊新任刺史,可謂是窮兇極惡之輩,幾名金縷衣甲的敦煌兵哪裏敢姑息養奸,直接便是二話不說將這等狂徒死死按在地下,葫蘆鏢局的鏢師們見勢不妙,紛紛撒腿就跑,可這敦煌聖地每隔幾裏便有官兵巡查,哪裏有路可逃?沒過彈指的功夫,就被全部製服,押往新府台公廨。得知此事的負責治安的敦煌護衛隊正武大元連忙率領城衛趕來向呂刺史請罪。


    一身綠褐色官服的駝背老人緩緩走出馬車,身邊跟著三名氣息綿長步伐穩重的佩刀扈從。


    呂老一甩袖袍,沉聲問道:“是何處來的賊人,敢來我敦煌城鬧事?”


    隊正武大元抱拳道:“稟刺史,是隴右的一支鏢隊,據說是前來押鏢送人,中途與藏在胭脂樓內的一名刺客發生械鬥,那小和尚之死是個意外,哦對了,那名刺客還劫走了一位姑娘。”


    “還有同夥?” 呂刺史微微眯眼,不悅道:“三日後便是政績考核,今日卻發生此等惡性事件,武隊正,你可知有瀆職之嫌?”武隊正臉色發白,撲通一聲跪下,“屬下知罪。”


    呂刺史麵沉似水,揮了揮手,“罷了,你帶人先去新府台親自問詢一番,再暗中找迴那名姑娘,記住不可鬧大動靜,更不要宣揚出去!”


    武大元抱劍領命,卻又有些猶豫,步子是一步未挪,呂刺史見他沒有聽令,眼眸裏是藏不住的怒意,,“怎麽還不去?老夫的話已是不管用了嗎?”


    武大元搖頭道:“不不不,是那賊首想要求見大人。”


    呂刺史沉默不語,一名金衣護衛大步上前,徑直走到那護衛隊正麵前,忽然右手抬起揮出,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打了他一個耳光,怒喝道:“混賬東西,主人也是賊人想見就見的嗎?”


    武大元臉龐火辣,捂住左臉,委屈道:“大人恕罪,那人說他是滄海鏢局的人。”


    呂刺史眉頭微皺,沉思了一番,“如此,你先將人送到刺史府裏,待老夫完事以後親自審問。”


    武大元連忙點頭,領著手下連走帶跑地逃離這塊是非之地。


    等眾人走後,金衣護衛走到呂刺史身旁,低聲說道:“主人,若真是滄海鏢局的人,背後可靠著漠門這個龐然大物,不好得罪。”


    呂刺史頓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歎氣道:“老夫何嚐不知?若無漠門扶持,我敦煌城如何長治久安?雖說老夫手下有四千精兵,可要看守活佛窟,也要預防犯人作亂,真正能調動的兵卒不足三成,之所以沒人敢鬧事,真正懼怕的便是那位坐鎮公門的柳莽先生。”


    金衣護衛低頭道:“是薑懷無能。”


    呂刺史搖了搖頭,“不必妄自菲薄,武大元那個廢物的不可依靠,你親自走一趟,去給我問清楚那個叫陸跋的來曆,若是真是滄海鏢局的人,就找個由頭給人放了,若是膽敢眶騙老夫,就給老夫拿出你“閻羅剪”的手段來,若是武大元不懂規矩,你可出手殺了他,嫁禍陸跋。”


    “我若離開,主人安全怎麽辦?”


    “有破甲和任前二人在,不會有問題。” 呂刺史看了一眼另外兩名金衣護衛。


    名叫薑懷的護衛猶豫了一下,還是領命離開胭脂樓,呂刺史抬頭看著掛在胭脂樓上隨風搖擺的的紅燈籠,眼神平淡,嗓音醇厚,“走吧,別叫美人兒等久了。”


    ----


    陶武昌沒有想到,上司說的吃飯真就是吃飯而已,他全程吃的心不在焉。此行隨劉大人出行,看起來風輕雲淡,其實是暗流湧動,眾人進城後陸續打聽到了城中兩件大事,一是敦煌活佛窟因魔頭大鬧終南古寺一事,召有千名僧人萬裏赴法壇,聽講聖德經,弘揚佛道,安天下萬千佛心。二就是那胭脂樓發生命案,葫蘆鏢局公然襲擊刺史車駕,人贓俱獲被官府拿下。


    前者不說,後者畢竟事涉承天司任務,若是不聞不問恐怕失了先手。然而他數次將視線瞥向劉子明,他都毫不著急,隻是暢飲溫酒,神色平淡,仿佛盡在掌握之中。承天衛暗探生活多是生死一線,像這樣平淡地好好吃一頓飯大多時候就是一種奢侈,劉子明好說歹說才讓眾人相信隻是吃頓便飯,既然如此這些暗探才敢放開手腳大吃大喝起來,各色敦煌美食什麽刀片火焰雞,駱駝奶,胡餅冷讓等統統喂入肚子,酒足飯飽之後,一行人才慢悠悠地離開了酒肆。


    離開酒肆後,劉子明吩咐陶武昌安排眾兄弟們潛伏城中各處,順便調查一下胭脂樓前被劫走的那位女子的身份來曆,自己則牽馬在敦煌城中緩行,一直往西,漫不經心地走了有幾十裏,才來到了胭脂樓的所在,此時葫蘆鏢局的人都被新府台的人緝拿下獄,按理說胭脂樓前該是恢複了些生氣,然而偌大的青樓門前既無煙花女子招攬客人,也沒有小廝龜公伺侯在前,儼然一副閉店歇業的模樣。


    隻留兩隻紅燈籠中在大漠沙城裏微微搖擺。


    劉子明停下腳步,將馬匹拴好,抬頭一望,隱約看見雕花欄窗上有舞女扭動腰肢的身影,隱隱傳來聲樂。


    胭脂樓內此時歌舞升平,卻隻有一間上房迎客,有人承包了整座青樓。


    至於是誰也不難猜,胭脂樓前的那條芭蕉街除去大小佛廟隱於街道各角,還有一座專門供尊客停放車馬的後院子,喚作甘草院,劉子明來胭脂樓前特意繞路前去瞧了一眼,發現在停放院中馬車的官員製式並不多,隻有一駕彩繪雕漆五彩馬車格外紮眼。在沙州誰敢坐這樣規格的馬車,身份一目了然。


    砰砰砰,劉子明徑直上前敲響那扇錦繡的大門,沒過多久就有一人眉清目秀的男子探出腦袋,麵色和悅對劉子明行了一禮,溫言道:“公子何事?”


    劉子明笑道:“來這裏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尋歡作樂,人間逍遙。”


    那男子歉意道:“不巧了公子,胭脂樓被貴客包下了,還請公子改日再來。”


    說罷就要將門關上,不料劉子明極為蠻橫地抓住門扇,怒道:“拒不接客,這算什麽道理? 那位就算是皇親國戚也沒有這般蠻橫的做派,況且樓裏那麽多姑娘,想必這位貴客也是豔福難消,俗話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如你去通報一聲,就說前鳴沙縣縣尉歐陽詔想要與君同樂。”


    “原來是歐陽縣尉,胭脂樓怠慢了,小可這就去通報一聲。”


    劉子明笑道:“有勞。”


    門被輕輕掩上,那男子並未起疑心,想來那呂刺史也很難識破,沙州地設鳴沙,敦煌兩個縣城,幅員遼闊,單說郡縣一級的主官就有十幾位,手底下的官吏更是不計其數,所謂縣令一說並非有名無實,好友歐陽詔身為探花郎,第一個赴任的地方就在沙州鳴沙縣,歐陽縣尉自當官以來可稱鞠躬盡瘁,連續破獲幾十起大案子,在地方磨礪八年後這才因功調升軍籍,又經過三年邊境廝殺,最後才升為了白霄軍都尉,對於這些實際敦煌當地人多是耳熟能詳,而對於剛剛調任沙州不久的呂遠道來說卻未必能看破其中的貓膩。


    所謂燈下黑,便是這般道理。


    大門咿呀一聲再次被推開,開門者卻不是剛才那位男子,而是一位清麗脫俗的美麗女子。


    清秀女子朝劉子明施了個萬福,纖手一伸,做了個請進的動作,柔聲道:“大人久等了,裏麵請。”


    劉子明點了點頭,負手跟著女子踏入胭脂樓,一樓與尋常煙花場所並無不同,直上二樓才是內有千秋,裝潢古色古香,大抵是堂中火燭點燃了麝香一類的香料,味道沁人心脾,直撲鼻尖,地上鋪滿了張質地柔軟的毛絨地毯,內有地龍禦寒,大大小小幾十號房間,都取有古色古香的雅名。不等劉子明發問,女子便帶他走進了一間名為“賞月”的房間,纖手一指,示意劉子明先行入座稍候,她去將姑娘們喊來。劉子明報以微笑,雙手撐在一張絨玉床上,頗為享受,撇頭環顧四周,有美酒葡萄夜光杯,有梵香浴桶,有琴棋書畫各樣風情趣物。


    等女子退了出去,劉子明起身走到一扇通風窗前,推開一角,抬頭去斜視那三樓的欄窗,其實這招他在康樂的紅袖香時用過,如今為之不過是舊計重施,近水樓台先得月,唯有挨近此處才能對樓內情況看的細致。


    噠噠噠,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劉子明連忙將窗戶掩住,坐迴原位。門再次被推開,十幾個濃妝豔抹的青樓姑娘陸續進入房間,環肥燕瘦,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顯得媚態十足。


    先前那年紀不大的清秀女子竟是小掌班一樣的清倌人,一個眼神遞了過去,眾姑娘們都噤若寒蟬,瞬間挺直胸膛,乖巧站好,再不敢在貴客麵前放肆。


    “大人,樓中的姑娘皆在此處,若有瞧上的,可與我言講,隻是價格先要和大人說好,一位姑娘要收一塊銀錠,大人,可接受否?”


    劉子明輕笑道:“當然沒有問題。”


    清秀女子巧笑嫣然道:“大人請吧。”


    姑娘們站成一排,走近讓客人細瞧,沒有絲毫的臉紅扭捏,反而拋起媚眼,勾人魂魄。


    劉子明本來就不是來狎妓的,隻是若不選上一兩個恐怕會叫人起疑心,他劉大人自然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可也斷不會如此不挑食地胡亂留情,心想,眼下隨便尋個不諳世事的乖巧女子應付即可。


    胭脂樓身為漠北裏唯一的青樓,調教女子的手段本是和中原之地學的,不想青出於藍勝於藍,樓裏的姑娘不僅有南陵人還有北陵女子,胡人女子,各番國女子,乖巧聽話的,刁蠻任性的,無所不包,口碑極好,因而日益壯大起來,往來嫖客絡繹不絕。


    劉子明躲開一些媚色女子的投懷送抱,將目光瞥向右邊,眼角瞥見右邊角落站了一位身著一件淡黃色綢衫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容貌清純,眉梢眼角,頗為淡雅,興許是第一次接待客人,她的雙手從進來開始就死死抓住裙擺,神色緊張地咬著薄唇。


    劉子明走到她麵前,細看之下瞳孔驀然一抖,臉龐之上罕見的露出驚色。


    那女子先前不敢抬頭,當劉子明走到她麵前時她才壯著膽子抬起了頭,同樣是嘴巴微張,震驚不已。


    那女掌班看劉子明眼神有異,看出了點什麽,問道:“大人,可是看上了哪位姑娘?”


    劉子明咳嗽了一聲,指了指角落的那名淡黃衫女子,“我就要她了。”


    女掌班眉毛微蹙,道:“大人,這姑娘是個聾啞人,也是第一次接客,要不是人手不夠,哪裏輪得到她? 若是大人要她,就不好意思和大人要整塊銀挺了。”


    劉子明從袖口拋出一塊銀挺,平淡道:“無妨。”


    麵色清雅的女掌櫃也不好多說什麽,見好就收,讓其他姑娘們撤下,留下那位黃衫女子用手語交代了幾句,恭敬地退出了房間。


    她們剛走,那名聾啞的淡黃衫女子便眼眶濕潤,垂頭不語,淚珠兒撲簌簌的掉在衣襟上。


    劉子明揉了揉她的腦袋,將她攬入懷裏,溫柔道:“乖,粽子姑娘,已經沒事了。”


    女子泫然淚下,沒過多久終於還是止住了哭聲,突然手舞足蹈起來,發出幾聲嗚咽,似乎有什麽天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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