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霧領了孫老知府的密令,帶著幾名高手出了江南府,直奔那片怪鳥林而去之時,他並不知道那位曲大宗師如今還在不在那片林子裏,更不會想到待他走後,江南府的天牢之中會再起騷亂。


    江南府大牢昏暗無光,隻有岸壁上的火把閃爍著影影綽綽的微火,長長的暗廊,十幾間牢房裏關押著無數禍亂江南的賊寇,空氣中冰冷和犯人身上散發的臭味交織在一處,混合成異常難聞且令人心悸的怪味。


    穿過這條長廊,穿過這些令人心悸的氣味,徑直走向幽幽牢關的深處,有一間僻靜幹淨的暗房獨立藏於黑暗盡頭,南宮少卿便被關在此處。


    空氣中傳來幾聲劇烈的咳嗽,南宮少卿一身白衣盤膝而坐,神息內斂,體內的大周天循環調息,他緩緩閉眼,靜靜地聽著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名牢獄獄卒左手提食盒,右手提火把緩緩走來,那人低著頭,手拿鑰匙輕輕地打開了牢門,說道:“吃飯了。”


    南宮少卿眼睛微閉,沉默片刻後說道:“準備什麽時候殺我?”


    獄卒放下食盒,身子一僵,緩緩轉過頭來沉聲道:“你糊塗了吧?殺你?”


    “之前的飯菜都是放門口,今兒怎麽拿了進來?” 南宮少卿緩緩睜開眼,清亮的雙眸在幽暗的密室裏發出刺眼的寒光。


    此話一出,獄卒的臉色劇變,藏在黑暗中的袖口抖了抖,他緩緩地咽了咽口水,緊緊握緊了藏在身後的匕首。


    亮光刺破暗室,寒意籠罩牢關,獄卒轉身一步飛掠而出,匕首暴起刺殺而去。


    南宮少卿意隨身動,一掌拍碎草床,身軀一扭,往後翻了一個跟頭,猛然抓住獄卒刺出的手臂,橫肘一折,喀嚓一聲,擊碎了那人的手臂。


    那人一聲慘唿,鐵寒匕首頃刻落地,南宮少卿快手一接,反身裂喉一斬,那人雙手握住喉間斷裂的食管,鮮血不斷噴濺而出,血流滴落在地麵的幹草之上,畫麵極其血腥殘忍。


    南宮少卿緩緩鬆手,獄卒的身軀僵了兩秒便慘然墜地。他眯眼看了看手中沾滿熱血的匕首,沉重地唿了口氣,朝牢房門外望去。


    黑暗中有無數的人近了,南宮少卿輕輕咳了幾聲,緩緩走出了牢房,又是一場暗殺與反殺,昏天黑地,南宮手舉亮堂的寒匕刺穿了幽暗的牢關。


    幽暗的長廊上幾十間的牢房響起一陣歡騰,漆黑的牢房前變成了血與火的戰場,而那些困於牢房裏的惡人們化為最狂熱的觀眾,撕扯著嗓子呐喊助威,一時間殺聲震天。


    ……


    ……


    出乎意料的是,江南府內一片安靜,對這場牢關內亂視若無睹,既沒調兵彈壓,也未出麵阻止,完全默許了這場黑暗中的血事。


    事有詭異,江南府外,蘇州城中依舊戒備森嚴,餘大俠苦苦與那幾名探子糾纏,從正午到日暮,也沒有打開任何可以接近江南府大牢的缺口,江南府外駐紮的軍隊和暗探們合力織了一張天羅地網,將一切妄想接近撕破這大網的人困死,不得脫身。


    餘大俠隱約聽到江南府裏傳來的動靜,心裏十分焦急不安,他不清楚南宮傷有多重,隻是從動靜看,隻怕敵人不在少數。自己得盡快擺脫掉這些暗探才是,可這些暗探身法極快,沒完沒了地跟在身後,就像甩不掉蒼蠅般討厭。


    他心一橫,便引那些探子來到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做個了斷。


    粗略估計,對方有十幾個人,從一路追擊來看,這些人個個輕功不俗,正麵交鋒勝算不到四成,隻能另辟蹊徑。


    他於小路溪河石階處停下步子,緩緩抽出身後大刀,身姿挺拔倒映在清澈的溪河裏如同一隻木色古鍾。


    “你們這些討厭的蒼蠅。” 餘大俠厭惡地看了一眼四麵八方圍過來的暗探,將袖子一邊擼起來,露出紋有墨色兇獸的粗壯手臂,冷聲道:“別跟了,做個了斷。”


    那些探子麵麵相覷,紛紛拔出長刀,緩緩靠了過來,餘大俠冷漠地看著這些人現出身形,臉色極寒,心中卻閃過一絲竊喜,對方人多勢眾,可卻沒有一個真正能威脅到自己的。


    不再猶豫,餘大俠狂喝一聲,一步踏出,大刀狂舞重重衝敵人麵門劈去,他力氣極大,挾帶的刀勢也是無比磅礴,誠如先前所言,刀這種武器,最適合的路數便是狂砍一通,而南宮少卿那種以劍招突擊,以真氣劈人的路數其實是與上乘刀法相悖的。


    這批暗探們也不是等閑之輩,瞬間做出反應,以樸實無華的刀勢相疊,憑眾人之力硬扛那把大刀。


    餘大俠眼簾微睜,以刀引氣,手掌真氣微運,風卷殘柳,強行以力破巧,砰的一聲,圍攻的眾人被刀力掀翻,重重摔去。


    這些人是打不完的,剛擊幾名暗探,又有幾人一掠而上衝砍出來。


    餘大俠驍勇善戰,可也架不住這麽多把大刀,幾輪砍殺之後,他漸漸力不從心,手上的刀也慢了幾分,同時身上也被劃出了幾道不深不淺的口子。


    他沉重地喘著粗氣,眸子裏卻是止不住興奮,真是痛快啊!他將大刀橫在身前,嘴角溢出一縷血絲,好久沒有這麽痛快的戰鬥過了,在江南的這些安樂日子裏都把他這把骨頭養懶了。


    他壓箱底的手段還沒拿出,那把噬魂的短刃正藏於襖衣之下養精蓄銳,他真想和這些人再廝殺個幾十迴合,然而他不能久留,因為他還不清楚南宮那邊的情況。


    餘大俠冷笑兩聲,將大砍刀背於身後,說道:“今兒打的痛快,但大爺我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說罷便轉身跳入了身後的溪河,撲通一聲,濺起大片的水花,那些人走到河邊,靜靜地盯著恢複平靜的湖麵,轉身離去。


    ……


    ……


    餘大俠水性極好,這條溪河他閑時無事都要遊上幾個來迴,他清楚怎麽樣可以躲開這群煩人的察子,無非是廢些時間。


    隻是今日清澈的溪河裏染了紅色,那些血口子在河水的浸泡下開始發疼,他咬了咬牙,擺動雙臂,加速迂迴江南府岸。


    江南水鄉萬河通,餘大俠便如同一隻靈活的魚兒在水中自由穿梭,宛如一道閃電在碧波蕩漾的溪河中劃開一條通路,沒過多久,便登岸迴到了江南府。


    秋水冰冷,他披頭散發渾身濕透,短襖衣下幾處鮮紅的傷口,看起來煞是淒涼。雖然此處暫時安全了,江南府卻是一步未近,他看著不遠處那座雄闊的府邸,心生凜然,剛才那些探子不過是江南府外的一批強手,而誰也不知道江南府內的到底有高手坐鎮其中。


    那座大牢前好似隔著一座天山,一堵巨牆,可望不可及,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給自己做了簡單的傷口處理,半日追逐下,他的身子已經極為疲累,闖天牢似乎已經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可受人之托怎可放棄?


    他靠在岸邊的大樹下,閉上雙眼,調動內息希望可以極快恢複身子,再去闖一闖那江南府。夕陽淺淺下沉,天空一片蘊紫,湖麵上波光粼粼,一道清瘦的灰影緩緩走近……


    ————


    在餘大俠與江南府外的探子糾纏的那半日,江南府大牢裏已經化為一片血海,那殺性重的白衣少年大開殺戒,將那些潛入牢關想殺他的人一一殺死,毫不留手。


    殺到後麵,先前起哄的山賊也沉默了下來,這些人惡貫滿盈,燒殺搶掠竟然也會害怕?那個如同殺鬼的年輕人生生在他們麵前掀起這場滔天血海。


    南宮少卿渾身白衣染紅,在陰暗無光的地牢裏化身一個血人。那犯人警惕地看著他拖動步子,冷漠地從每間牢房前走過,手上的匕首反射出森森的寒光,他緩緩走過,一間一間,隻是冷漠一眼,沒做任何停留。


    習過武的山賊都看到出來,這人已是強弩之末,他的真氣如瀑布般外放渾然,極其紊亂,他的筋脈已是千瘡百孔,全憑一股殺心和意誌在撐著。


    誰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隻是望著他沉默地走著,最後在了最左邊的第一間牢房停下步子,舉起右手的匕首砍破了那間牢房的鎖,打開牢門,緩緩地走了進去。


    那間牢房也是間獨立的牢房,但與南宮少卿不同,那牢房並不幹淨敞亮,而總是傳出一股難聞的死老鼠的騷臭味,南宮少卿猛咳了兩聲,雙眼布滿血絲,他艱難地望著牢房裏的那個麵容醜陋的雙目失明的瞎眼老頭,溫和道:“老王頭?”


    瞎眼老頭毫無反應半躺在草床上。


    南宮少卿的氣息變得越來越沉重,走近說道:“我來救你出去。”


    他用手去拉瞎眼老頭的破布袖口,那老頭才反應過來有人靠近似的,瘋了一般地掙紮著,猛地往後縮去,他嘴巴微張,卻叫不上一絲聲音,隻說發出一些難聽的嗚咽。


    這人莫不是聾啞人?還未多想,這時候牢房門口傳來匆忙的腳步,南宮少卿心頭一凜,舉起亮堂的匕首,冷冷地挺直腰身,他察覺到到有兩股氣息撲麵而來,直到看見那兩人麵容,才心頭一鬆。


    餘大俠渾身包紮闖進了大牢裏,而旁邊有個女子,正在牢房口望風,她是巡城司唯一的女捕頭張花花。


    “你們怎麽來了?” 南宮少卿收起匕首,艱難問道,話剛問出口,他就覺得雙眼發黑,身子一軟,身子摔了下去,幸好被餘大俠及時扶住。


    餘大俠麵色凝重,粗略檢查了一下南宮的傷口,說道:“怎麽傷的那麽重?”


    “這不是敘舊的地方,先出去再說。” 一身夜行服的張花花看了他們一眼,焦急說道:“我可不想被抓了,丟掉飯碗。”


    餘大俠將南宮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說道:“走,先出去再說。”


    南宮少卿此刻意識還算清醒,他艱難地搖了搖頭,布滿鮮血的青蔥手指指了指蜷縮角落的瞎眼老頭,無比認真說道:“把他送出去。”


    南宮少卿推開餘大俠的手,強行壓下洶湧的氣血,沙著聲音道:“走啊!把他帶走,送到商園交給劉子明。”


    餘大俠看了他一眼,問道:“不行!!我來說是帶你走的,我走了你怎麽辦?”


    “餘大哥,我死不了。” 南宮少卿氣息虛榮卻無比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江南府還不敢讓我出事!”


    餘大俠深深歎了口氣,他知道這位南宮兄弟是怎麽樣的倔脾氣,他無奈地將那個蜷縮角落喊叫著的老頭打暈,扛著肩上,和憂心忡忡的張花花出了牢房。


    從江南府外青岸處與餘大俠匯合以來,張花花便下定了決心要做一次有違律法的事,因為她相信那名出手相助的白衣少俠絕非惡徒,也知道與她多年相交的餘大俠是個怎麽樣的性格,這人太過重情重義,不到黃河心不死,如果沒有自己幫助,他恐怕就算賠上性命也要闖入那座府邸,殺到南宮身側。


    於是她決定違背一次自己心中對律法的執著,陪他救出那人。江南府戒備森嚴,若要硬闖隻怕一品高手也沒辦法逃出生天,隻能光明正大地入府。


    巡城司女捕頭的身份或許不管用,但巡城司守備之女的身份,想要混入江南府大牢裏卻不是什麽難事。


    隻是進去容易,出來卻難,要幫餘大俠和那名瘦削的老頭遮掩過去,還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有好幾次險些被發現的時候,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好在有驚無險。


    隻是她想不通為什麽花了很大的力氣,最後卻隻是救出了一個樣貌醜陋的老頭,這老頭有何特別之處?


    餘大俠看著背上的瞎眼老頭同樣心生疑惑,隻是他沒有多想拚命趕路,因為他相信南宮少卿,無比相信。


    ……


    ……


    全城戒嚴排查,客棧自然不安全,劉子明等人搶先一步駕馬轉移,在商潔兒的幫助下住進了偌大的商家園地。


    西南角有座竹葉小樓,極為僻靜,劉子明等人被安頓在此。在這待了兩天,江南府外還是未傳出任何消息。


    又過一日,晨曦的陽光灑在竹葉小樓的走廊上,湖麵上偶爾掠過兩隻盤旋的水鳥,清俊的少年一身淡藍色衣衫,雙手負於身後,在小樓走廊處賞湖景曬太陽。


    一道清麗的身影朝他走來,在他身邊停下,一同望著不遠處的人工湖。


    劉子明看了她一眼,輕柔問道:“雙兒怎麽樣了?”


    童姑娘眉宇是淡淡的憂色,應道:“心神激蕩所致,沒什麽大礙,已經睡下了。”


    “怎麽了?” 劉子明看出了她心頭隱隱的不安。


    童姑娘直視劉子明清湛的雙眼,認真道:“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我想提醒你的是,江南如果真的繼續亂下去,恐怕就沒辦法收場了。”


    “這個你放心吧,江南不會亂太久的。” 劉子明用手撫摸著走廊的空竹護欄,溫和一笑道:“隻要這屋子的主人和那位孫老知府出手,江南要穩定下來,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劉子明苦笑一聲,歎息道:“眼下的局麵隻是那二位想看看我的接下來的動作罷了。”


    童姑娘眉眼微蹙,說道:“你還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現在能做的隻有……” 劉子明迎著灑落的陽光,望向遠處的千山萬鳥,輕輕地從牙縫裏吐出一個字:“ 等!”


    ……


    ……


    (未完待續,預知後事如何,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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