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次月,狐族少主上山尋弟,遇蘇掌門,未果。”


    “是月十五,蘇掌門與三長老密議,長老之意,蘇掌門初有異議,後應之。”


    離沐天眉頭深鎖,心知這位狐族少主就是胡不歸,那麽上山尋的弟弟應該就是蘇逸清,不過上麵卻對蘇逸清隻字未提,想必是天池這樣的修仙門派,出了一位狐妖弟子,被視為奇恥大辱。


    按照字麵上的意思,當年胡不歸上山尋蘇逸清,定是遇到蘇逸風阻撓,未能成功,不過依胡不歸的性子,又豈會這麽容易放棄。而接下來蘇掌門與三位長老秘密商議的又是何事?想必與胡不歸和黑水村有關?那麽長老們究竟又提了什麽決策,令蘇掌門“初有異議”,後來又妥協了?蘇逸風更絕不像是妥協之人。


    離沐天心中蹊蹺,連忙去看下文,然而就在這時,突然眼前寒光一閃,一道冰藍色光芒由帳外激射而來,不偏不倚正打在他手中的冊子上,那冊子應聲落地,他心中一凜,卻不見有暗器射來,似乎那隻是一道光。


    未等他抽劍禦敵,玄漠比他更快,也不見他作勢,卻像是一切在意料之中,當下一揮袍袖,一陣勁風將帳簾震開,離沐天分明看到在那帳簾之外,冷冷清清地站著一個人。


    卿嵐影。


    就如同玄漠一樣,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沒人知道他何時出現,何時消失。然而,玄漠卻定定地看著他,不動不語,雙眉緊鎖,那目光好像是在問你怎麽會來?


    見到卿嵐影,離沐天心中莫名升起一種親近溫暖之感,當下不再理會其他,而是彎腰去撿地上的古籍。然而,手還沒碰到那冊子,卻又是一道冰藍色光芒一閃,那冊子已到了卿嵐影手裏。


    “影,你幹什麽?!”玄漠大聲質問。


    卿嵐影也不理他,而是拿了那冊子徑直走進營帳。


    玄漠凝眉看著他,片刻,沉聲一字字道:“影,把書給他。”雖然隻是短短幾個字,神情間卻那樣堅定不容置疑。


    似乎,氣氛一下子變得僵住了,離沐天也奇怪,這種不明所以卻一下子降到冰點的氣氛,與玄漠和卿嵐影之間的關係極不相符。


    卿嵐影轉身,冷然望向玄漠:“這些日子你到人界,就是為了找這個?”


    “不錯,這上麵記載的東西,你不覺得有必要讓小天知道麽?”不得不說,玄漠是個平日裏就不苟言笑,緊要關頭更加不怒而威的人。


    不過,卿嵐影卻不買賬,“你為何要主宰他在人界的命運?”


    “我怎麽可能主宰他的命運?!隻是這冊子裏的東西,他本就該知道,難道你希望他永遠被蒙在鼓裏,渾渾噩噩一輩子?”玄漠據理力爭起來也固執得可以。


    卿嵐影冷笑,“你明知他對天池派雲姑娘有意,卻刻意將這些告訴他,又是為何?”


    玄漠搖了搖頭,“他對雲姑娘有意又如何,以現在的情形,就算我不告訴他,他們難道就能在一起麽?天帝命小天下界,是為渡劫,以消業障。而你,不但在他剛入人界時就給他找了個好人家,還多次救他於危難,如今又隱瞞天池派的行徑,混淆是非,一味讓他順風順水,你是否想過這樣真的對他好麽?!”


    “你……”卿嵐影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身子也微微一晃,後退靠在大帳的牆壁上。


    “兩位……”離沐天想要插話,又不知道該怎樣插,此刻渾然不覺這本冊子跟自己喜歡雲雪晴又有什麽關係。


    不過如今,正如玄漠所言,無論如何,他與雲雪晴,似乎也不能在一起了,想到此,他歎了口氣,走到卿嵐影麵前。


    不知為何,盡管卿嵐影和玄漠來自同一個地方,可卿嵐影給他的感覺卻是與眾不同的,說不上那是一種怎樣的親近,仿佛這個神仙說的話,無論對錯,他都沒有一絲一毫違背的意思。


    此刻,他隻是緩步走到卿嵐影麵前,想要伸手搭上他的肩,卻終究為他清冷氣勢所懾,收迴手來,輕輕一笑,“不過是一本冊子而已,既然你不想讓我看,我不看就是了。”


    他此言一出,玄漠立時急了,渾然沒想到卿嵐影一句話,竟能將自己這經年累月的辛苦付之一炬,當下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推開卿嵐影,從他手裏搶了那冊子。


    卿嵐影似乎傷還未愈,被他這大力一推,一個站立不穩,身子一晃,背後已貼著床欄。


    玄漠卻像是不覺得自己有一絲一毫的過分,反而道,“不錯,昆侖鏡極有可能在天池之底,但尋常手段絕難拿到,我讓他知曉此事,便是希望他能夠一心一意跟隨天山派,以雙劍為引,早日取出昆侖鏡,好早日迴天界與我們團聚。這又有什麽錯?!”


    他頓了頓,又道:“而你呢?你卻根本不想他迴天庭,你怕他與安瑤死灰複燃!你為了一己私欲情願小天在人界受苦,你又是真的對他好麽?”


    “……”不知是剛才被玄漠一推動了元氣,還是這番話刺激到了他,此刻卿嵐影單手按著心口,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不住咳嗽喘息,緩了半晌,才輕輕低歎,“一己私欲?……他與安瑤若死灰複燃,必是永處地獄萬劫不複……我倒情願讓他在人界逍遙度日,誰也不記得,也沒什麽不好……罷了,那本古籍,你看吧。”


    他這番話前麵像是自言自語,而後麵這句卻是對著離沐天所說,離沐天原本答應了不去看那古籍,然而此刻卿嵐影這樣說,玄漠又將這冊子翻到了他剛剛未讀完的那一頁,他覺得自己一雙眼睛像是不聽使喚一般不由自主往那冊子上瞄去。


    “是月二十日,蘇掌門與狐族少主會,諾放生狐王胡慕,令不歸百年之內勿與弟相認,不歸允。”


    離沐天心中一凜,原來天池派以放走胡不歸的父親作為交換的條件,令他百年之內不得與蘇逸清兄弟相認,這樣既保全了天池派的名聲,又令蘇逸風不至於失去弟弟。


    他知道,蘇逸清對蘇逸風而言,是比生命還重要的親人。狐族長生,至少有成千上萬年的壽命,那麽胡不歸不妨等上百年,待到蘇逸風壽終正寢後再與兄弟相認,亦不算晚。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雙贏的交易,盡管他不知這些主意究竟是蘇逸風出的,還是三位長老,他抬起頭,卻看到玄漠的目光在示意繼續往下看。


    他掃視那最後一行文字,隻是這一眼,便足以令他半生癲狂。


    “是月三十日,天池派使者與狐族少主會,告知已放生其父,然天池封印於功力有損,需經年累月方恢複功力。”


    “是日,天池派解胡慕封印,三長老聯手廢除其千年功力,與尋常白狐無二,放生於黑水村農田。是夜,密令弟子盡毀村外千裏農田。”


    “次日,村民見農田毀,以為狐為之,遂射殺狐王幕。”


    “狐族少主不歸尋父未果,後知為黑水村民射殺,遂率領全族一夜滅村,至此,昆侖鏡之隱秘得以保全。”


    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看完這幾段話,離沐天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原來,黑水村全村被滅之事,並非隻是誤殺狐妖之王而遭到複仇。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滅口!隻因為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村民無意中知曉了昆侖鏡的秘密,便被天池派那所謂的名門正派正道仙人精心策劃了一場族滅的慘案!甚至連那狐族都是整個事件的受害者,連胡不歸都一直被蒙在鼓裏!


    甚至蘇逸風,他一向最仰慕的掌門,也參與了這一場陰謀,他實在難以想象,那樣雲淡風輕的蘇逸風,那樣如皓月清輝的蘇逸風,雙手也曾沾滿鮮血。


    最無辜的是他的養父養母,以及父老鄉親,那麽多勤勞樸實的村民,在一夜之間被陰謀殺害,他一直以為,胡不歸是他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卻已明白,最大的仇人,是自己一直當成了家的天池派。


    而雲雪晴,他曾經以為自己最愛,此生卻無緣的女子,看來真的是無緣了,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已破滅。對於那個門派,那個門派裏的人,如今的他隻有恨,又如何能再愛?


    造化弄人,或許他這一生,真的就是下界來渡劫消業的,不把這些痛苦都清清楚楚深深切切地經曆了,老天不允許他迴去。


    驀然覺得心口一震肆虐的疼,那雙劍入體的魔靈又開始發作了,他懷疑,雙劍本就是被注入魔力的一個陰謀,近日來那魔靈頻繁發作,甚至有時他覺得連神智意識也難以控製,隻有滿心的恨和殺戮,他不知這樣的自己,還能堅持到何時。


    他閉上眼,長長歎息,重又睜開,看到漠北的風吹動單薄的帳簾,傾灑而入的月光映在卿嵐影的臉上,那麽清冷,那麽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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