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這件事,雲雪晴悠閑地再次來到暮江,時候尚早,江心的亭子空無一人,她也不去走那石橋,而是飛身掠起,腳下輕點水麵,身如驚鴻掠水,在那江心亭中站定。這手輕功她很久沒有露過了,盡管在她看來華而不實,但畢竟是掌門師兄親自教的。


    雜七雜八地想著,許是近日來一路奔波,勞心勞力,不知不覺中伏在那亭中的石桌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色漸暗,卻聽得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是一步一步踏著橋上的石階而來,她不由得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卻聽到身後帶著笑意的清朗聲音響起。


    “這種地方也敢睡著,蘇掌門是怎麽教你的?”


    她本就恍恍惚惚沒睡醒,這一驚一個趔趄險些沒坐穩從那石凳上一頭栽下來,這聲音不同於陸瀟青,也不同於離沐天,比陸瀟青的淡淡暖意中多了些清亮,又比離沐天的清冷中多了幾許溫情。


    她茫然站起身,迴過頭去,隻見一個年輕男子,單手執劍,白衣素衫,就這麽定定地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柳……寒夜!”她本想叫他柳道長,卻見他雖也一身白衫,卻並非陸瀟青的道袍,想叫柳公子,又覺得見外,於是幹脆直唿了他的名字,寒夜。


    “雲姑娘,酒菜還合意麽?”柳寒夜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到石凳上坐下,將手中長劍放在石桌上。


    她知道,他指的是那夜林中的美酒以及這兩日的飯菜。“你為何暗中為我準備一切,卻不肯現身見我?”她開門見山。


    柳寒夜倒是微一錯愕,“我若不肯見你,如今又怎會來,隻是……”


    她靜靜望著他,等待著他“隻是”後麵的話。


    半晌,他才輕輕歎了一句,“我柳寒夜不過師門棄徒而已,混跡於江湖已是無顏,又如何麵對親友同道。”


    “你……你怎會這樣想?”她一時呆住了,想說你離開昆侖後還為師門做了這麽多,無論在哪裏都是讓人仰慕的一代仙俠……然而,她本就不是善於言辭的人,許多話到嘴邊,反而說不出口,不知該怎樣勸慰他。


    柳寒夜倒是毫不介意一笑,“這兩年來,你過得可好?”


    她默然了,半晌才歎道:“不過是風風雨雨,忙忙碌碌,又有什麽好與不好。”


    “看來,你一直在等他。”柳寒夜如月的雙眸像是看穿了什麽,迎來的是她訝異的目光,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這幾年來我雖不常走動江湖,然這江湖上的事,卻一樣也不曾錯過,你那弟子為天山派所擒,也有一年了,你這次來,是要救他迴來?不過我聽說……”


    “寒夜……”她知道柳寒夜想說,他聽說離沐天已歸順天山,於是立刻打斷他。


    像是明白她的意思,柳寒夜適時地收住口,片刻,慘然一笑,“也是,我聽說的,你又怎可能沒聽說,這江湖中的風雨謠言本就很多。”


    她抬眸對上他的目光,忽然覺得這個孤身一人在江湖中曆練的男子,成長了許多。


    “你……還會想起程小姐麽?”這句話,她在心裏憋了些許年月,如今才問出口。


    果然,柳寒夜沉默了,那原本清朗如水的雙眸染上了一抹難解的深意,單憑這目光,她就知道,他還沒有完全忘記她。有些人可能深藏在心底,永遠也不會忘卻,有些傷可能盡管愈合卻仍會留下疤痕。


    沉默了片刻,柳寒夜輕輕歎了口氣,“不會常想了,隻是,她在我心裏的印象已經定型了,和花街柳巷的下賤女子沒什麽區別,一切隻是我一時糊塗而已。”


    雲雪晴一時無言,她忽然覺得這句話是那樣蒼白無力,原本那麽美好的迴憶,那樣美麗的女子,如今在他的心裏,或許連花街柳巷的女子都不如。不如就不如吧,與其永遠活在不甘與怨恨中,那麽還不如當做自己年輕一時糊塗,被一個女騙子耍了。


    一時糊塗,多麽無奈的四個字,將那刻骨銘心的曾經盡數抹去。


    曾經那麽轟轟烈烈的愛和恨,不過一時糊塗而已。


    忽然間,她有一種莫名的感傷席卷而來,連忙岔開話題,一開口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變得微微顫抖了,“小繞姑娘在哪裏?她可好麽?”


    “她很好,還在村子裏。”柳寒夜淡淡地說著,然而,她卻從他眼中看到一絲不一樣的情愫。


    “寒夜,你師兄,他……一直在找你。”相對無言半晌,她再次開口。


    “陸師兄麽?我……”提起陸瀟青,他神色黯然,眉間染上一絲落寞,那位從小到大照顧他的師兄,他也想念的很,隻是,無顏再見。


    忽然間,遠處傳來飄渺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卻整齊一致,像是訓練有素的一隊人,兩人迴過頭去,隻見昆侖派清一色的白衣年輕道長整齊站成兩列,忽然一致行禮,齊聲道:“弟子恭迎柳師兄。”


    柳寒夜呆住了,叛離師門數年,今生今世,竟然還有人叫他師兄,忽然間覺得身子裏像有什麽溫暖的東西流淌而過,暮然間想起年少的一幕幕,一時難以自拔。


    遠處,一個白衫飄飄的年輕人手持長劍,緩步而來。


    陸瀟青,帶著溫暖的笑,一步步登上亭台的石階,來到默然呆立不動不語的柳寒夜麵前,雙手握住他的肩,“師弟,這幾年來,你可好麽?”


    “……師兄……”驀然對上陸瀟青那熟悉的目光,他的心中忽然泛起一抹想要流淚的衝動,咬牙半晌,費盡全力,才叫出一句師兄,這個世上他唯一承認的親人。


    他承認,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在躲他,一直無法麵對他,一直想要找一個靜謐的角落,那裏隻有自己一人。


    可陸瀟青,卻總是能夠在輾轉千裏幾經周折後就找到他,一壺酒,一個擁抱,便輕而易舉地溫暖了他的心。


    就如同現在,輕輕攬過他的肩,一字一句發自肺腑,“師弟,跟我迴去吧。”


    他痛苦地閉上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倘若恩師他老人家還在,那麽一切都有挽迴的餘地,可如今,恩師他老人家已不在世了,一切都迴不去了。他沒有師門,沒有程小姐,沒有修仙得道的前程,有的隻是一條早已無法迴頭的路,以及布滿荊棘的盡頭,等待著的那個單純女孩,程小繞。


    雲雪晴輕輕出了亭台,在河邊的山石上坐下,她不想打擾他們,這久別未見的重逢,讓她這局外人的心也覺得溫暖,卻不知自己與離沐天的重逢,將會是怎樣。


    當晚,又迴到小客棧中,她不知這一夜陸瀟青與柳寒夜青梅煮酒談論了什麽,她唯一知道的是,過了這一晚,陸瀟青欣然啟程趕迴鄱陽湖與天山派對峙的戰場,而柳寒夜則留下來與她同行,慢慢一路追蹤天山派而去。


    柳寒夜依舊是一副灑脫悠然的模樣,就仿佛他從來不曾見過陸瀟青。對她雲雪晴而言,旅途上有了一人作伴,也不至於太過寂寞,倒是一件好事。


    這一日,終於到了鄱陽湖的地界,這裏的山,這裏的水,無不盡情展現著江南水鄉帶著的婉轉靈氣,山野間不時有嬉笑打鬧的少男少女,平添一份祥和的喜樂。


    路上,柳寒夜給她講解著近日的戰況,他說,遠處的鄱陽湖畔,有一處大寨,寨子裏便是駐守的天山派弟子,而昆侖派則在大寨外圍了月餘,卻一直難以攻進,如今天山掌門風無痕帶領三位護法親臨,隻怕戰況對昆侖而言更加不利了。雲雪晴仔細地聽著,腦海中已呈現出那大寨的剪影,她驀然覺得,自己與離沐天更近了。


    黃昏十分,兩人來到一家湖畔的酒樓落座,柳寒夜單手將劍往那桌邊一放,便開始招唿小二上菜,雲雪晴在他身旁坐下,目光卻被角落裏的四個少年男女吸引,那三個十幾歲的少年各配兵刃,像是往來的武林子弟,並沒什麽奇特,而那背對著的紅衣少女,卻怎麽看都覺得眼熟。


    “怎麽了?”柳寒夜順著她的目光轉頭望去,那遠處的三男一女說笑著,並沒什麽特別之處。


    “寒夜,我們……吃飯吧。”雲雪晴搖搖頭,從心底上升了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將紛亂的思緒趕走,低下頭準備用餐。


    然而,就在柳寒夜即將轉迴頭來的時刻,那紅衣少女像是察覺到了背後有人望著自己,驀然迴頭,一下子呆住了,她對上的不是柳寒夜的目光,而是坐在他身邊的雲雪晴,與此同時,雲雪晴剛剛夾了一筷子菜,亦抬起頭來,四目交對,一時間她險些拿不住筷子。


    雙方就這麽僵持了半晌,那紅衣少女倏然起身,來到她麵前,便是盈盈一拜。


    “弟子風陵,拜見師傅。”


    作者有話要說:陸瀟青:師弟,別鬧了,迴家。


    柳寒夜:師兄,我在說正經的。


    陸瀟青:我也沒開玩笑啊,你信不信你就算上天入地,我也能把你抓迴來。


    柳寒夜:那就試試,來追我啊,追上了算你贏。


    ——————————————————


    雲雪晴:那個妞,你你你叫我神馬?


    風陵:師傅呀,你是天哥的師傅,自然也就是我的師傅啊。


    雲雪晴:啊……那個,既然這樣的話,乖徒兒你美麗聰慧,招人疼愛,為師便將你賜婚漠北第一大幫赤焰青天幫幫主顧雲然,你可滿意?


    風陵:!!!師傅你欺負人!作者不是這麽說的!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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