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羽看見汪洋海中有參天木自海底生發,青葉赤華,其姿巍峨。


    燭龍盤樹而棲,於是天地昏暗,不見光明。


    宛如神話之景。


    他踏水而行,如行陸上。


    朝靈淵遠遠地望著他。


    識海照見神識本相,照羽此時赫然是烏衣墨發的殺相。但紅蓮業火仍舊在燃燒殺念,所以殺相仍被壓製,榴花般的豔紅浸染他的周身。


    識海也反映人心本念。


    所以照羽才出現在這個昏沉世界,便有湯穀紅日東升,照亮識海。若木拂日,風葉細細,宛如熱夏,催人入夢。


    待照羽靠近,他也想抬頭笑一笑。但憊懶日久,漸成習性,困在倦怠裏竟是不願再起。


    他垂眼下看,果見荊木雜生,密如樊籠。千字血墨隱約其上,狀成囚龍勢。


    天道不止一著。


    照羽來到若木上。


    巨大的燭龍橫亙麵前,無數猙獰傷痕遍布龍身,而它眼瞼厚如石頁,沉沉不願醒。


    燭龍倚若木而棲,若木卻需日月方可生。沒有日月光輝照耀,青葉已凋,赤華枯萎,若木將死。


    汪洋海底是無盡淵。


    若木若死,燭龍墜淵,朝靈淵要再睡一個千年。


    照羽抬起手撫上燭龍冰涼光滑的鱗片,一股溫流順著龍鱗緩緩流淌燭龍周身。燭龍之軀龐大無比,但照羽的力量似乎也是無窮無盡。


    他所撫摸過的龍鱗皆染上溫度。


    淺淡的白光盈潤著傷痕累累的龍身,讓燭龍僵硬如岩石的軀體開始複蘇。


    “我會救你。”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被轉渡而來的墨文血字在他麵上浮現,將本就豔麗的麵容映襯出幾分攝魂的妖異與可怖。


    隨後,他抬起頭,目光穿過識海天空看向外界。


    天瀾城上劫雲方散,忽而春陽炙熱,光華大作。越清輝懷中羈羽劍上赤羽飄零,斑駁如血,少年人一時怔忡。反而是他身邊的謝浮名更先一步反應,一把扣住他的手,將自身靈力灌入越清輝體內。


    “道術·真意引魂。羈羽為真意載體,還不用《通靈真經·妙法玄一》護劍!”清喝炸響,越清輝立刻反應,太陰月華之特殊再次發揮作用。


    桃花異香覆蓋滿堂花意,也隱去了不為人察覺的焦木氣息。


    識海境界。


    照羽站在參天若木之上,與若木截然不同的枝葉自他身上抽條生發。本是拇指粗細的枝條順著他抬起的手,順著他立於若木的雙足,以相當恐怖地速度蔓延生長。轉瞬間數十人合抱粗細的樹枝已經將巨大的燭龍全部裹覆。


    但蔓延還沒有結束。


    在識海境界裏,蒼白的太陽真火在照羽本體上燃燒,花木向陽方為春,桃木屬陽,催發生機。桃枝不斷粗壯,逐漸失去韌性,轉變為堅木,最終成為覆蓋貫穿此方天地的若木身上一層硬甲。


    深海亦震動,海潮洶湧,巨浪滔天,淹沒樹上的人與龍,而後又在樹群中退卻。


    開落飄零的桃花浮滿海麵,桃木上花苞零星,唯有新葉葳蕤。


    照羽倚靠龍鱗上,隨著魂力流失,麵上墨文血字越發鮮妍。


    千墨衣為抵禦天地災劫而生,而他本身就是天道造就的殺劫。哪怕他並非處於三災七劫之列,千墨衣對他的傷害依舊遠勝於世間絕大多數的神兵利器。


    但事有兩麵。千墨衣的前身曾在多年以前受到鳳凰真火沐浴,是能成為法寶的原因之一,也因此,能夠在此時此刻補上鳳凰真火尚未歸位的空缺。


    再加上羲和真火、洞玄真火、紅蓮業火,便是已經是四種靈火。


    四靈之術已經可以動用。而鳳凰真火主生,本可點化靈族,在此時的照羽身上,又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燭龍未醒,卻有複雜的心緒傳遞到照羽心中。他摸了摸在他觸碰時自動隱沒鋒芒的鱗片,簡單迴應:“沒事。”


    桃木已經攀天而上三千丈,緣木而下九萬裏。


    無盡淵下亦有蒼白的太陽真火燃燒。


    洪崖淚、滄海珀、四化蟬。此前被若木擋在識海之外的靈物藥力終於湧入此方天地。瓢潑大雨穿過樹枝落在燭龍傷痕累累的身軀,也順著桃木蜿蜒流淌入無盡深淵。


    一聲龍吟驚嘯四海,震散烏雲。


    在驟然怒放的海上桃花裏,燭龍睜開了眼睛。


    於是白月沉於淵,紅日升於海。


    若木死,桃木取代天地之根,托住了將墜燭龍。


    繁英成就不死花,朱萼點綴長生樹。


    燭龍身上開滿灼灼桃花。


    臨風兀自嫣然,宛如紅綃披千裏,燭龍化春山。


    識海境的暖春姍姍來遲,但總歸是來了。


    朝靈淵坐在樹下。


    他怔怔地看著劍者穿越山海而來,斬斷荊木蒺藜,擁他入懷。他埋首在散發桃花異香的懷中,難以理解又滿是無奈。


    “舍一半魂力與我,值得嗎?”


    即便有天道算計,他的狀況本也沒有那麽嚴重。山幽桂子在他身上,並非無解。仙宗有人在天瀾城,隻要這些人不離開,他就有辦法再此醒來。左不過換一具身軀而已。他從來不會把所有的後路壓在一個人身上。


    不是天道直接出手,若木不會那麽快死。


    他也隻需要幾年。


    照羽卻給了他選擇的機會。


    這份人情實在太重,也來得太猝不及防。他早知天道會有後手,早知自己身上隱患,早知天瀾城主心思不定,早知照羽有恩必報承諾必踐。


    但還是……出乎意料。


    不算被當事人都遺忘的九日對談,他們至今隻認識不到一個月而已。


    不到一月的時間,如何值得半身之付?


    失去了這一半魂力,照羽還有多少心力去應付紅蓮業火與天道的針對?


    燭龍與若木的神話之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桃花樹下倚坐出神的人。


    照羽並不意外為何麵前景象倏然變化,識海境本就是由心而化。朝靈淵的識海境界也不止這一層。他不過是隨意選了一層進來。


    他側過頭貼了貼朝靈淵的臉,確定他狀態如常,心中鬆了一口氣。


    識海裏沒有謊言,即便是朝靈淵也沒有辦法在他麵前再偽裝自己的狀況。這幾種靈物加上魂力補充確實有效,但尚且不夠。


    方才接觸鳳凰真火的時候,他記起了佛脈有一種東西很適合朝靈淵。


    大概是叫……識微清蓮。


    隻是不知道如今的佛脈是否還有此物,他隱約有此物珍貴難得的印象。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起碼此時此刻,朝靈淵已經安全。


    而一旦放鬆,此前數戰積累的疲倦便洶湧而來,淹沒他的意識。


    識海境裏的對話本質上是神識交流,但即便如今神識相依,他也開始聽不清朝靈淵在說什麽。


    蒼白的太陽真火還在燃燒,隻是光芒已經相當微弱,隻有識海境界象征主人心意的明亮天光照徹這海中孤島。


    確保對方在自己的魂力籠罩範圍內,照羽模模糊糊地道一句“別動”,就這樣維持著半跪半坐的姿勢入睡了。


    魂力與真元的損耗,讓他也開始覺得累了。


    識海境裏雨化春風,潮平水闊。


    桃花樹延伸枝條,為樹下兩人織出一片陰涼。朝靈淵沉默地感受著同頻的心跳聲,終於理解當年的燭南溟為何不惜動用命契也要救下照北極。


    若非真正無情,誰能對如此熾熱的真心無動於衷?


    香雪坊。


    朝靈淵醒來時便意識到身邊躺著一個人。


    他坐起身細細打量閉著眼的照羽。真火尚未完全迴歸的照羽與意識境中的本相略有差異,相比之下更加收斂鋒芒。少了幾分咄咄逼人,反倒是有幾分溫柔意。


    這樣貌足以惹人心動,而所作所為,也讓人心亂。


    但總歸是好事。


    他抽出手,為照羽撫平眉梢。


    屋中人算來皆與他們有因果牽連。他抬眼看在場之人。


    逢仙客晝浪歌、越清輝、淩滄州手下琨瑤弟子,以及……仙宗之人。


    看來鄔堯確實忠誠依舊,沒有二心。


    他於昏睡時對外界的感應約等於無,但他的體內有一枚蜃樓珠,所以當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了解了一切。


    銀線已經切斷,迴歸到隱有裂痕的玉劍之中。


    空氣中桃花香氣濃鬱,但仍舊掩蓋不了複雜的藥氣。朝靈淵向玉劍之主道謝:“醫者相救之恩,朝靈淵銘記在心。”


    晝浪歌見他已經無恙,也放鬆下來,拱手道:“同為仙道中人,自當守望相助。”


    朝靈淵道:“十二紋冰心丹難得,無以為報。這些靈物先作謝禮,來日閣下若有需要,可借此中明月珠傳訊,在下必定前來。”


    說罷,他將一枚儲物戒送至晝浪歌麵前。


    醫者取酬金本是應當,晝浪歌沒有推辭。但靈識一掃之後卻是意外:“天方穀的金流液,秋生殿的縈水丹,天容山的化妖水,南海的珊瑚精玉……這是雲表清露與海眼風媧?!”


    他驚訝地看著朝靈淵,又看向那邊的仙宗劍侶,一時猶疑:“道友知曉我需要雲表清露與海眼風媧?”


    “我有位朋友與緣脈之人私交甚密,曾聽她提起一二。”朝靈淵道。


    晝浪歌大概是不信,但他向來不習慣追根究底,隻知道師姐與羈羽劍主皆信任這位名為朝靈淵的修者,便足夠了。


    他道:“僅是雲表清露與海眼風媧就已經遠超十二紋冰心丹的價值,隻是本門急需這兩種靈物,晝某便厚顏收下。其它的靈丹藥方還請閣下收迴吧。”


    他取出兩個寶匣後欲將儲物戒遞迴。


    朝靈淵笑道:“醫者不必客氣。寶物雖珍貴,但比不上性命之重。醫者今日施救不僅僅是救了我,也是救了阿羽。我與阿羽的性命想必還是重於這些身外之物。醫者若真覺得為難,不妨先收下,就當作來日我與阿羽來求醫所預先支付的酬金。”


    “醫者醫術若能因這些身外之物更上一層樓,也是我與阿羽來日保障。何況醫者當知這些丹藥靈物對我們兩人並無多少用處,留在我們身邊也隻是寶物蒙塵。”


    這話說得誠懇。他們兩人體質皆特殊,這些珍貴丹藥的確無用。


    不過更多的原因還在於朝靈淵要將這份因果兩清。救命之恩,外物本是無法報償。但天衣生緣崖所需要的東西,朝靈淵再清楚不過。


    救世之物,一命之恩,勉強也能抵償。


    晝浪歌本也心動這些難得的丹藥,聞言欣然收下:“我確實很喜歡這些東西。道友心意在下心領,今後若有任何需要,天衣生緣崖會向兩位開方便之門。”


    若是尋常丹藥靈物便也罷了,這儲物戒中絕大多數都是各宗門勢力的不傳之秘。天衣生緣崖向來不涉紅塵,也不好用什麽手段去討這些東西。如今有人送上門,晝浪歌雖有遲疑,卻難拒絕。如今天衣生緣崖的研究進度停止許久,他們也不好行魍魎手段,本就在兩難之地。朝靈淵這個“酬金”,是解燃眉之急。


    “魁首雖定,但劍會尚未結束。我與劍宗的兩位小友先行一步,幾位自便。”晝浪歌是很聰明的人。此時也善解人意地帶著門人與越清輝、謝浮名離開,為朝靈淵與仙宗劍侶留下交談的空間。


    越清輝卻是頭疼,他求助似地看向朝靈淵:“前輩,羈羽劍怎麽辦?”


    他總不能帶著琨瑤象征再跑去劍會,天瀾城中劍修不勝其數,又有諸多不明勢力魚龍混雜,若是遇到什麽大事,他保不住羈羽。


    朝靈淵向他安撫地笑道:“不必擔心。”


    “羈羽,過來。”他隨意地喚了一聲。


    羈羽殘劍果真聽他唿喚飛到他的手裏。


    越清輝驚訝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他確實很尊敬代表著琨瑤諸多傳說的羈羽劍,但羈羽劍在他身上,便如小兒抱金,招搖且不自量力。


    朝靈淵將羈羽劍安放在照羽身邊,又對正拉著謝浮名離開的越清輝道:“清輝,今日多謝。”


    此時天瀾城中劍鬥不斷,而劍會魁首卻已定,料想是照羽為他取四化蟬而做了什麽。羈羽劍出世,代表天道已經注意到他與照羽的再生。如此一來在有天道針對的情況下,洪崖淚與滄海珀仍舊能夠及時送來,應當是擁有大氣運者出手相助。


    天衣生緣崖的氣運尚且不夠,隻能是承載人族部分傳承,又因鎮守橫連山脈多年而擁有龐大人族氣運的劍宗。越清輝兩人在此便是證明。


    而劍宗願意不惜代價地相助,無論是因為什麽原因,都是他欠了莫大的人情。


    何況方才這兩位小輩還以自身修為護持羈羽劍,便是照羽也欠了人情。


    隻不過與天衣生緣崖不同,劍宗的因果本就難清,如今更是剪不斷了。


    越清輝強行把師兄推出門,聞言迴頭一笑:“前輩也是自己人,自己人何必言謝。前輩與照前輩好好修養,我們參加完劍會再來探望。”隨後又扭頭對謝浮名道:“師兄!再不走真的趕不上劍會了!前輩就在這裏又不會跑,等他醒來再來拜訪也是一樣的!你以為你是淼淼嗎,還像個小孩子!”


    少年人的聲音消失在隔音結界外。


    處理完其餘瑣事,朝靈淵漫不經心地勾著照羽散落的發絲把玩。屋中還有兩人,而他收斂了笑容,也沒有說話。


    易靈犀向來是兩人中負責對外交涉的那一個,此時麵對這位神秘的修士,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反而是寡言少語的寧清融先打破了沉默。


    “閣下可是我仙宗之人?”


    直言快語。


    朝靈淵頭也不抬:“堂堂仙宗門徒,連自己宗門有什麽人也記不清嗎?”


    易靈犀確認了,這位名叫朝靈淵的修士的確對仙宗很有成見。哪怕方才自己兩人有相助的情誼,他也是不願意忍耐自己的情緒。


    任性之人。


    寧清融說得直接:“仙宗沒有六境的劍,除卻掌門師姐和她的真傳弟子,也無人修習《致虛極》。你與這一代羈羽劍主形影不離,莫非是沉鱗劍選中的傳承者?”


    “羈羽與沉鱗,你認為有共存的可能?”朝靈淵道。


    “共存與否,除卻兩位劍主,世上有誰能給出定論?畢竟至今無人知曉當年殘碑論劍峰上究竟發生何事。”寧清融久未對外人如此長言,頓了頓後才繼續說道,“除非你是沉鱗劍的傳承者,否則你的存在就是矛盾。”


    “日前擋下分神符紙所用的扇形法寶乃是以神水雲樓的核心鑄法煉製而成。你身上掩蓋氣息的寶物出自行殺城。你修行《致虛極》又主修雲水。這些都代表你是仙宗之人。但仙宗若有你這等人物,我怎會不知?”


    “是嗎?說不定是問道峰對長生峰有所隱瞞,所以你一無所知。”朝靈淵懶散地說道。


    問道峰便是仙宗掌門所居住的主峰。


    “挑撥無用!你可知就憑你這句話,足夠在仙宗定罪!仙宗固若金湯,莫說你是偷盜了仙宗秘籍,此話不可信。”寧清融劍眉豎起,“所以你隻能是自沉鱗劍處得來傳承。”


    世上能從仙宗手中偷盜東西的,又有幾人?而那些被逐出師門之人,會借落星沉定下絕不泄密的契約。除非六境,難破落星沉之契。


    但世上有幾個劍道六境?中州的六境不會自降身份,其它州海的六境難過五州屏障。


    “咄咄逼人的語氣,你們用什麽身份來質問?憑兩個四境?”朝靈淵道,“一廢一殘,莫非是憑他人憐憫?”


    這話實在難聽。


    涉及易靈犀,寧清融勃然大怒:“我們乃是長生峰嫡傳,如何沒有資格來問?你身為仙宗之人,為何不願迴歸仙宗?還有一件事,你是如何不通過落星沉便與照羽結成劍契?”


    “閣下需要好生思量這個迴答。即便是照羽與劍宗視你為友,但這是仙宗家務事,他們無權幹涉。”


    “嫡傳?既然如此,你該稱唿他為劍主,稱我一句尊上。”


    朝靈淵抬起頭,冷漠而傲慢地看著這對仙宗劍侶:“長生峰的人,可還記得規矩二字如何寫?”


    “區區一本《致虛極》就讓你等亂了分寸?沉鱗代表仙宗權威的至高無上。猜測我擁有沉鱗,那麽根據門規,你們兩人現在該是什麽態度?”


    冰冷的氣息擴散,如冰霜覆夜,隱有令人心悸的威壓。


    如淵如海的沉溟之力。


    當跪,當拜,當臣服。


    哪怕是長生峰主,怕是仙宗掌門,麵對這種氣息也不能例外。


    這是寫在仙宗秘典裏的規則。


    久遠的迴憶席卷而來,想起那些隻有在長生峰留存的記載,一旁易靈犀的臉色刹那間變得相當難看。琴劍皆出,勉強抗衡這幽微而玄邈的壓製。


    傳聞的羈羽劍主霸道任性,而沉鱗劍主在修真界,在南州,在仙宗,卻是以冷酷聞名。


    若非足夠冷酷,當年的燭南溟如何剝奪仙宗內部各方勢力的權力,如何弑師毀道,成為徹底的獨裁者?


    鶴雲仙樓自千年前起便是修真界最重尊卑階級的宗門,時至今日,積重難返。所以她也好,寧清融也罷,這一代弟子與其劍侶幾乎都不願迴返仙宗。


    此人若是從未去過仙宗,如何會知道在前任沉鱗劍主隕落後才寫進仙宗秘典的規則?


    心緒一亂,真元損耗,內外交迫下,毒性又在蠢蠢欲動。


    琴劍之上靈光也黯淡。


    易靈犀蒼白臉色,握緊寧清融的手壓下對方的情緒,勉強開口:“前輩息怒,清融隻是一時心切言語失當。若我們兩人當真有冒犯之意,方才便不會以琴音襄助醫治進度。”


    “哦?”朝靈淵眼中冷意越深。


    易靈犀迅速道:“羈羽劍主亦認可我們兩人的用處,若非如此,劍主也不會以靈識傳琴譜與晚輩。”


    香雪坊廳堂中,氣氛冷凝。


    良久,朝靈淵才開口:“既然不喜歡規矩,何必要用規矩來壓人?”


    寧清融麵上青白交加,垂下眼簾,壓製心中怒意。


    她此生最恨旁人以勢壓人,以力壓人。但靈犀尚在,她便沒有劍修一怒玉石俱焚的勇氣。


    易靈犀低眉順目,一如麵對昔年仙宗長輩一般情態柔和:“是晚輩衝動魯莽,還請前輩見諒。”


    朝靈淵看著她們兩人這副模樣,心中厭煩更勝。而在厭煩之中,又有幾分莫名情緒。


    “罷了,我非仙宗之人,不談規矩。今日相助之情承下,我可以迴答你們一個問題。”


    “我今日有喜事,便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四選一。我的來曆,不進落星沉卻可以結命契的方法,仙宗有沒有被人盜走過東西,以及,”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易靈犀,“解毒之法。”


    易靈犀悚然一驚,她想到方才朝靈淵遞給晝浪歌的諸多丹藥靈物,想到昔年沉鱗劍主除了劍道,最擅毒術。


    還想到沉鱗劍的最可怕傳聞。


    獬豸血脈,能讀人心。


    現在選擇橫亙在她們的麵前。但宗門傳承與個人私情,如何選?


    易靈犀想到長生峰,目光一凜,正要開口,卻覺靈識混沌,驀然沉眠在夢境裏。


    “沒有選擇。我要解毒之法。”寧清融麵若冰霜,心思堅定,“她是我的劍侶,她得到的恩情屬於我,她的生死也由我決定。”


    “不要你的宗門了?”朝靈淵問道。


    “……方才是弟子做錯,請尊上寬恕。”寧清融抱著易靈犀要跪下,暗中捏碎一把靜心丹,強迫自己語氣謙恭。


    她做好了被羞辱的準備,但並沒有任何事發生。


    在她雙膝落地之前,朝靈淵厭倦地揮了揮手,一股力量將兩個人一起推出了門外。


    “解法會給你們。”


    無關的人都已經離開,被鳩占鵲巢的屋內終於迴歸真正的寧靜。


    朝靈淵靜默地坐著,過了許久,他嗤笑一聲。


    五百年了,再看見仙宗之人,還是忍不住那股厭惡之情。


    當年的燭南溟毀了仙宗一半道統,將那些遺老通通丟進了落星沉蘊劍。如今仙宗沒再出一個六境,倒是把別的都照模照樣地複刻留存,何其可笑?


    “越活越過去了,竟然為難兩個什麽都不懂的小輩。”他把頭埋進照羽的肩窩裏,冷靜情緒,“莫非你沒有的七情六欲,都到了我身上不成?”


    莫非真如照羽所言,他的劍早就失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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