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非白看得出來,那是江煙在以自身靈力為淩霧塑造一個近乎完美的出劍環境。他心中驚懼,畏縮地向後退去。


    劍法·羲陽,禦劍術·匣中三尺。


    本就是玄清劍派琨瑤一脈揚名天下的劍法,再加上匣中三尺的力量,這一劍根本不止是築基金丹之威能。


    他已經認出這兩個劍修的來曆。


    琨瑤、琨瑤!


    如此落魄,怎有可能會是琨瑤弟子!


    想起那些用殺名止戈的傳說,此時此刻,他畏懼這兩個劍修遠勝於畏懼照羽——琨瑤一脈哪裏是劍修,分明個個都是瘋子。


    他不該想著用起死迴生的秘密拖這兩個修士下水!這兩個修士本來就會為桃源村盡心盡力,他根本不需要再用這個秘密激怒對方!


    甚至此事一旦為琨瑤所知,他會死,西陵觀亦難保全!


    這兩人怎麽會是琨瑤之人?!


    這是正午,日暉三尺,爛漫春光。


    然淩霧周身靈光粲然,劍鋒凝華光,竟似能與午日爭輝。


    陽光漸漸匯聚到她木青色劍鋒之上,將劍身染成似金似玉的模樣。而淡金色的劍意在源源不斷的靈力輸送下,已然團聚而成一輪東升旭日,雖然隻是大小不過掌,卻蘊藏光芒,綿延無斷續,隱隱已有幾分真意。


    渾然是金丹之像,亦是劍意化形境界。


    也因此,僅剩煉氣修為的杜非白麵露驚色。


    雖知這一脈劍修皆有越階而戰的力量,但見過方才一劍,他全然不曾想這女修竟然隻有築基境界。然這築基境界,實力卻已經在他全盛期之上。他自詡是西陵觀百年來天賦最高的修士,在這劍修麵前依舊遜色太多。


    這劍修才多少年紀?竟然已經有這般實力?!


    對上她蓄勢一劍,照羽站立於溪石之上不動不搖,眼中卻露出欣然之色。


    他喜歡這道劍意,這種劍法。


    而那鬼瑟縮成一團黑氣,緊緊跟在照羽背後三尺之地。


    淩霧的這一劍與方才截然不同。方才那一劍以陰行陽,以水引火,是心法運轉與修行之道衝突下的靈思巧轉。雖然天才,卻生澀,不過是新創未成之劍。


    而這一劍至少有十幾年的火候。若是算上這劍修的年紀,那麽這一劍就是她初學劍時就在修煉的劍,才是她真正的劍道。雖然依舊火候不足,但已經脫去稚嫩,初露鋒芒。便似湯穀未形之日,冉冉而升。


    這才是她入第二境的劍。


    劍出之刻,可聞焦木氣息,可察藤草向陽生。劍光似輝陽臨世浩蕩蕩,劍意如三春之輝無盡處,其勢無窮無匹無盡,便是羲和駕日馭長空,妖鬼噤聲魔潛行。


    如此驚豔一劍,如此恢宏一劍。竟然出自一個少年。


    照羽心中興悅。


    在劍光落下之前,他出手了。


    此前他誅鬼布陣,皆是取元氣之力。而今此地元氣早被淩霧的劍意絞碎。


    他便借了淩霧的劍光為用。


    隻取曦光一縷,凝然成劍,便截斷無匹光華中連綿無盡的羲陽劍意。


    那恢宏劍光便如此前一劍,霎時斷續不成法,崩散如流光。


    而這一次,這散碎劍光卻是連痕跡都沒留下,隻被那一縷曦光斬斷,消弭於無形。


    刹寂無聲。


    淩霧臉上是不可置信。


    她握著木青長劍,緊緊地盯著照羽,連他身後忽然冒出頭來的鬼族都顧不上了。她麵上神色變化不定,察覺到對方對自己劍法的熟悉,心中又生疑竇。但最終她隻是垂劍拱手一禮。


    “晚輩技不如人,還望閣下好生看顧這鬼物,萬不可讓它為惡。”


    她的聲音中帶了一分澀意。她的劍若是在生死交關之際,隻能有一劍的機會,但她對照羽出劍兩次,皆是落敗。


    甚至並非輸在修為境界,僅僅是輸在劍上。


    她初學劍時,教導她的人便告訴她,她隻需要學一劍就夠了。


    直到三年以前,她也確實隻學一劍。這一劍足夠讓她在戰場存活,足夠她帶著江煙以築基修為在修真界行走。


    她曾經有著天下最好的劍道導師,自然明了這套劍法的優劣。這劍法品階不算高,但精深極難,修煉至深處,借天象之力,並不弱於其它更高階的劍法。而且這套劍法本是意劍,然而幾經修改,早已經與初版相去甚遠。


    如今這套劍法更重威勢與威力,雖然殺傷力更強,卻也更容易被人破去。同時因為是專克妖魔鬼之劍,便對尋常修士威脅不大。


    隻是這容易也是相對而言。


    以劍破劍,說來簡單,但多半是劍道境界劍道領悟高於對方才能做到。何況她這一劍所指之處,有一個鬼。


    她初入第二境,尚不足以凝劍氣於一點,這一不足在此時此刻反而是她的優勢。因為她要敗照羽,更要殺鬼。以鬼引劍,殺傷力更上一層樓。


    方才那劍,正是她才學劍時就開始領悟修行的劍招,十數載寒霜未止,觀天日運行變化,悟初陽東升之意,是她最強的一招。雖然所用之劍並非是最適合這套劍法的劍,但有師姐的術法加成,在此同源靈力的輔助下,她已經在目前的環境裏做到了最好的發揮。


    甚至現在正值正午時分,日陽最是燦爛,也是最好的出劍時刻。


    這人莫非劍道境界還在那人之上嗎?可是掌握著觀氣法門,她觀這人形貌,骨齡斷不會過百。


    莫非是哪家為崔巍劍會培養的秘密武器?


    但除卻那裏,竟有人可以培養出掌握羲和真火的劍道強者,卻不為人所知,甚至連紫極榜都無他姓名?


    江煙握住她的手,憂慮地看著她。


    淩霧勉強向她笑笑:“師姐,我沒事。沒想到前輩在劍道上有如此造詣,是我班門弄斧。隻是我沒辦法殺那個鬼族,抱歉。”


    她的聲音有幾份喑啞。技不如人,隻能眼睜睜看著有一個在麵前鬼族活下來,她心底最深處的恨意難消。


    江煙心知她所思,扣緊她的手:“非你之過。”


    江煙向照羽微微一欠身:“前輩,魔戰方止二十年,中州百廢待興,經不得鬼族肆虐。還望前輩看在同為人族的情分上,對此鬼族多加約束,萬莫讓它成為禍患。”


    魔戰?照羽若有所思地點頭。


    就在師姐妹神色黯然要離開的時候,杜非白忽然開口:“此鬼確實與幽玄喚鬼陣召喚的鬼族不同。”


    江煙其實並不是很想聽到杜非白開口,她依舊擔心關於起死迴生的秘密會為她們師姐妹以及桃源村帶來殺身之禍。


    杜非白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自然也不會理解掌握著方才那一劍的淩霧她們為何會有這方麵的擔憂。


    他隻是驚恐地看向淩霧:“我……兩位道友來得晚,有所不知。在鬼劫之中,我與村人布置的聯燈法陣隻能庇護一方。但我聽阿行……薑順行他們說,桃源村其他地方的人都得到了三清符燈,傷亡遠比我們以為的小。本來我還奇怪怎麽會有人能夠避開鬼族為他們送去三清符燈,現在聽三位之言,我想可能是這個鬼族將燈送給了那些人。”


    畢竟有道器庇佑,能取符燈而不損陣威,持道器而不傷己身,確實有這個可能。


    淩霧一怔:“你確定不是為了討好前輩而胡編亂造?”


    她的話太直白,江煙心中歎氣,杜非白麵上一僵,慌忙地搖頭:“道友若是不信,可以去問那些被送燈的村民討來他們手裏的燈,雁過留痕,若這位鬼族真的幫助了村人,必然會在燈上留下痕跡。”


    照羽接話:“我之前問過此事,餘天思手中蓮燈確實有此鬼氣息。”


    那你剛才為何不說?


    杜非白和江煙心中不約而同地閃過此念,但觀照羽神態,怕是根本未覺此事重要性。江煙無奈一笑:“為防萬一,師妹,你去尋村人借些符燈來。”


    她支開了淩霧,對照羽解釋道:“我們師姐妹學有一道法,可辨別鬼族鬼氣。”


    照羽點點頭。


    她微微一遲疑,仍是開口:“前輩,您不想聽聽杜道友關於起死迴生法的秘密嗎?”


    照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件事不是由你負責嗎?”


    饒是江煙聰慧過人,此時此刻也不由得呆了一下。她迅速迴顧照羽與自己的談話,然後從那句“便先告知了晚輩”裏,察覺出了照羽所指。


    “前輩是說,將此秘密交予晚輩負責嗎?”江煙依舊不確定地問道。


    照羽“嗯”了一聲,然後道:“左右隻是謬傳,你讓那些知情人說一聲莫要外傳便可。雖然起死迴生之法從不存在,但畢竟凡人勢弱,經不起修士的懷疑。”


    桃源村是否有起死迴生之法,無人比他更清楚。


    隻是修士若心生貪念,此地凡人怕是要再次遭劫。


    江煙很想問一句為何如此信任自己,隨即想到了淩霧方才暴露身份的那一劍。


    琨瑤,她默念著這兩個字。


    走得再遠,琨瑤仍舊在庇護她們。


    她沒有再就這個話題多問,隻是欠了欠身:“前輩,晚輩修為不足,不知可否請前輩多留片刻。”


    許是因為方才那一劍,照羽默許了她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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