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多氣息靠近之前,照羽信手封上了石壁,將冰龍擋在結界之後。


    此刻已是正午,懸日當空,照羽的影子很短,於是鬼轉了三圈才躲進照羽身後的影中。


    鬼氣息雜亂,水流凝成它的倉皇:“有人打我”。


    它慌不擇路,帶著委屈和傷心。


    緊隨而來的劍光昭示了鬼慌亂的源頭。


    是絢爛的劍光,融進日光裏,霎時間瀑流飛濺,虹斷雨霽。


    陰氣起而陽氣不應則為虹。


    這劍修用的是陽火之屬的劍法,所修卻是陰水之屬的心法。心法遠不及劍法,於是以斷虹之勢續劍能,前勢雖盡,新劍又生。


    此劍尚且稚嫩,但足可見其天資卓絕。


    虹霓劍光在流泉飛瀑之下呈現瑰麗逸彩,其氣勢恢宏而無可阻攔,其威力非同凡響,僅僅溢出的劍氣餘波便徹底絞碎此地初生元氣流轉。


    隨即趕來的杜非白見到麵前一幕,自問即便是在全盛狀態下也難接此劍。


    何況是那被刻意針對連形體都難凝的鬼影?


    鬼族也知曉此劍厲害之處,他本來藏在影中,但劍光如虹亦如日,將影照得分明,也將它照得分明。


    它意識到這影無法庇護自己,本能地要逃竄,然而虹霓之劍攜斷雨之威,既然已被鎖定氣機,便是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就在劍光斬落的瞬間,照羽抬起手。


    麵對這驚世之劍,他目光微瀾,卻無慌亂,隻是略一凝眉,並指如劍,輕描淡寫地點在劍光中唯一斷續處。


    一指落下,無聲無息。


    便見那恢宏燦爛的劍光淩空頓住,連綿劍光自中斷裂,轉眼崩散如流光,四散飛入水潭山壁之間,激起浪花碎石無數,卻不曾傷到任何人。


    那被劍光針對的鬼亦是毫發無損。


    杜非白驚慌地望著施展出這一劍的女修。


    “你是……”他猜測話語尚未說完就被淩霧打斷。


    淩霧語帶怒氣,絲毫不畏懼麵前之人:“前輩為何阻我?”


    照羽擋下這一劍後並沒有看向女修和藏在他影中的鬼,目光落處反而是杜非白:“你為何在此?”


    階下之囚,也能在青天白日裏自由行動嗎?


    因為厭惡,他懶得與杜非白多言,並未將這句話說出口。但他的目光和態度清楚彰顯了他的意思。


    江煙到來時所見便是這三方僵持的局麵。


    她心中一緊,足踏靈法轉眼來到淩霧的身邊,抓住淩霧握劍的手:“師妹,冷靜。”


    淩霧容顏嬌美,但此時此刻臉色極為難看,她的目光死死盯著照羽身後探出身形的鬼族:“師姐,我明白。”


    隻是五個字,她說得殺意橫生。


    江煙注意到照羽的目光落點,心思急轉,立刻反應過來照羽的態度:“前輩莫怪,這修士自知罪孽深重,已經決定伏誅。”


    照羽的目光終於從杜非白身上移開,看向江煙:“那他為何在此?”


    連金丹都恢複了幾分。


    杜非白渾身頹軟地跌坐到地上。方才照羽投向他的目光裏,竟然帶著森冷的元嬰威壓。分明是半步分神的大能,怎麽會因為一個祈天禱神而牽涉入無靈之地?莫非前輩也是為那個傳聞而來?


    江煙同樣察覺到照羽目光裏隱帶的威壓,她的心跳逐漸變快。她的境界比杜非白低,但對於半步分神有著更清晰的概念。


    江煙捏了捏淩霧的手指,用她們才懂的暗示讓她做好逃命的準備,同時對照羽解釋:“此人心心念念要與前輩說一個秘密,晚輩以為前輩可能不希望這個秘密被太多人知道,便打算親自送他過來。”


    不等照羽再問,江煙繼續說道:“此人透露的秘密,桃源村人本是想要告知前輩,但一時間尋不到前輩,又見此人在咒靈秘火下性命垂危,便先告知了晚輩,希望晚輩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不過在路上意外遇到這鬼族,村人惶恐,晚輩便慢了一步妥善後續。”


    咒靈秘火,便是那宛若實質的火焰名字。那其實算不得火,隻是有著火焰形態,又能讓人體會到被火焰灼燒的痛感,才名之為火。實際上仍屬於術法範疇。


    “至於那個秘密……”江煙一手抓著淩霧,一手已經按在腰間儲物袋上,她看了看周圍確定在場隻有四人一鬼,才謹慎地說道,“是關於起死迴生之法。”


    她麵上平靜,心中卻是極為緊張。起死迴生的秘法,足以讓一個德高望重的仙修變成瘋狂的魔修,若非桃源村人突然在她超度亡魂的時候找上淩霧,江煙根本不想知道這個消息。


    她當時立刻就想要帶淩霧離開,偏偏在路上察覺到了一股充沛鬼氣正蠢蠢欲動。這個鬼族的實力,讓她們兩人根本無法坐視不顧。


    以至於終究是來到了這位實力莫測的前輩麵前。


    其實她已經盡量高估這位前輩的境界,能引動羲和真火者豈會是泛泛之輩,卻不曾想竟是半步分神!過去幾百年裏大戰不休,諸多大能因故隕落,當世修士之中分神境界屈指可數。元嬰圓滿幾乎皆是掌教真人級別的存在,誰曾想在一個無靈之地竟會有半步分神的存在?


    即便這位前輩的修為有礙,如此大的境界差距,想要殺自己二人不過易如反掌。


    她沒辦法用淩霧的性命去賭這位前輩的心性人品,所幸,她們身上有一件寶物,在分神之下,可以保命一次。


    江煙緊緊抓著還不明所以的淩霧,平生第一次將所有的靈覺都放在元氣感知之上。隻要照羽那邊有任何不對勁的元氣波動,她就會第一時間燃燒精血發動法寶。


    流水潺潺之音清晰可見,元氣流動緩慢而有序。


    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江煙隻聽到這位前輩笑了一聲,語氣奇特:“天梯早斷,輪迴路絕,世上何來起死迴生之法?”


    江煙僵著手看向照羽。


    照羽正把那個鬼族從影子裏抓出來,語帶三分告誡:“不要亂跑。”


    鬼族被照羽抓在手裏,竟是比江煙她們方才所見虛弱了很多。


    淩霧看著鬼族身上尚未散去的熟悉劍意:“前輩不是已經擋下了我的劍?”


    這鬼怎麽還會被劍意所傷?甚至是她在劍上並未多加動用的另一種劍意。


    照羽將鬼拋開:“鬼總是怕光的。”


    他莫名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後看向淩霧:“為何要殺他?”


    淩霧渾然不知江煙方才暗示自己準備血遁,此時卻忽然放鬆下來的原因。她習慣性地摟住江煙的腰為她提供支撐,然後迴答照羽的問題。


    “此地鬼禍方歇,而這鬼身上血氣凝重,顯然是罪孽深重,我自然要殺他。”她的語氣擲地有聲,“倒是前輩,既然庇佑凡人,因何要阻我除鬼?”


    照羽看了眼鬼身上的凝然血氣:“此番劫難,他並未犯下殺孽。”


    淩霧皺起眉頭:“前輩,莫要袒護。”


    其實她想罵照羽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江煙總算緩過神,雖然依舊無法確定這位前輩是否真的毫不在乎這起死迴生法,但已然可以接過淩霧的話:“前輩,此鬼身上確實帶有殺孽,師妹所修行的劍道對此殺孽最是清楚不過。隻是不知前輩因何認為此鬼無辜?是羲和真火的緣故嗎?”


    照羽搖搖頭:“並非是羲和真火告知。他身上有道器鎮魂,若是傷害凡人,道器自會反噬,斷不會在羲和真火中庇護他的性命。”


    淩霧驚訝地看向鬼族:“能抵擋羲和真火的道器?如今散落在外的道器不多,能抵禦羲和真火的,是鍾靈罩還是道天尺,或者是彌天羅網?”


    照羽詫異地看她一眼:“我不認得那道器,不過確實是尺類道器。”


    淩霧眨了眨眼睛,與江煙對視後,猶豫地開口:“若是道天尺,那前輩所言便可能存在漏洞了。道天尺是瞞天之器,若是刻意避開天道追溯,隱藏這鬼的罪孽,並非不可能。”


    鬼族忽然竄出來,在空中咿咿呀呀地比劃著,但它口不能言,水流在慌亂下散成水幕,卻沒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前輩掌握羲和真火,又救下此地村民,我自是想信你的。但……”有道天尺庇護在前,淩霧猶豫地看了眼那瑟縮在照羽身後的鬼物。


    她可以感應到這鬼身上的血氣,還有那隱藏在深處的綿綿兇厲氣息。這鬼物的前身分明是惡鬼,怎會為道器庇護?


    “前輩恕罪,鬼族多狡詐之輩,它的片麵之詞不可信。何況它身上因果業力纏身,即便今日未作惡,往日也有罪行累身,還是讓我了斷為好。”


    她語帶歉意,劍鋒上已然凝聚淡金色的劍意鋒芒。鬼族死而不僵,最是難纏。尤其是這種身懷道器的鬼族,一旦為惡,後果不堪設想。


    她自幼就明白一件事情。


    諸惡莫作,除惡務盡。


    “你並非我的對手。”照羽搖頭。


    “前輩劍道境界雖高,卻無修為傍身。所以晚輩還是想試試。”淩霧堅持道。


    在這件事上,江煙並不會反對淩霧。哪怕有可能激怒照羽。


    江煙沉默地退開兩步,雙手攤開,在虛空之中劃出一道圓,指尖勾勒之間,法訣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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