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九兒也知道對付楊子江這種人,什麽都沒有用的,她瞪著眼生了半天氣,自己隻有笑了,道:“好,算我說不過你,你若是女人,一定也是個標準的長舌婦,無論誰遇到長舌婦,都隻有自認倒黴。”


    小龍忽然笑了笑,道:“江兄在這裏相候多時,難道就為了要和她鬥嘴麽?”


    這次江楓也怔住了。


    九兒想盡千百計,都拿他沒法子,誰知小龍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他問得說不出話來。


    江楓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這話果然不錯,看來從今以後,我對龍兄倒真的要刮目相視了。”


    小龍笑而不言,根本不答腔。


    江楓隻有自己頓住笑聲,正色道:“在下在此相候,隻為了知道龍兄是位誠實君子。”


    小龍道:“不敢。”


    江楓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偽君子,但像龍兄這樣不折不扣的真君子,在下還是一向佩服得很。”


    小龍道:“不敢。”


    江楓道:“尤其像龍兄這樣少年老成,忍辱負重……”


    九兒忍不住叫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馬屁再拍下去也沒有用的,他反正還是那兩個字,‘不敢’。”


    江楓幹笑兩聲,道:“在下隻想請教龍兄一件事,像龍兄這樣的誠實君子,想必不至於以虛言相欺的。”


    小龍果然還是微笑著道:“不敢。”


    江楓道:“在下隻想請教龍兄,那唐天藏究竟是誰殺的?是不是唐大姑娘殺的?她為何要殺他?是否已知道他是個冒牌貨?卻又是怎會知道的?”


    小龍沉吟了半晌,忽又笑道:“這不是一件事,是五件事了。”


    江楓目光灼灼,瞪著小龍道:“那麽就算在下請教俞兄五件事吧。”


    小龍緩緩道:“江兄既然不恥下問,在下自然不敢以虛言相欺,隻不過……”


    楊子江道:“隻不過怎樣?”


    小龍忽然閉上嘴,不說話了。


    九兒拍手笑道:“他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他可以不騙你,但也可以閉上嘴不說話,我現在才發現這真是對付長舌婦的好法子。”


    江楓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你不說。”


    九兒也跳了起來,瞪眼道:“不說又怎樣?”


    江楓臉色漸漸發青,九兒隻道他畢竟還是要出手了,心裏也不禁緊張起來,隻因她也知道他若出手一擊,必定非同小可。


    誰知江楓忽又笑了,道:“龍兄既然不肯說,就算在下沒有問吧。”


    九兒又怔了怔,道:“你怎地忽然變得這麽客氣起來了?”


    江楓道:“這隻因在下實在想和龍兄交個朋友,龍兄若肯移駕到寒舍去喝兩杯,在下就足以快慰生平了。”


    九兒吃驚道:“到你家去?你也有家?”


    江楓笑道:“人人都有家的,在下豈能例外。”


    九兒道:“不錯,連老鼠都有個洞,何況你,但你的洞在哪裏?”


    江楓道:“寒舍就在前麵不遠,小妻炒的兩樣小菜,也還頗能下酒。”


    九兒又吃了一驚,失聲道:“你老婆?你也有老婆?”


    江楓笑道:“有了公老鼠,自然就有母老鼠,否則小老鼠哪裏來呢?”


    九兒歎了口氣,道:“你這人究竟在搞什麽鬼?連我都被你弄糊塗了,可是我又真忍不住想去瞧瞧你那老婆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居然肯嫁給你這怪物。”


    江楓道:“不知龍兄也肯賞光麽?”


    小龍笑了笑,還未說話,九兒已搶著道:“我想他也忍不住要去瞧瞧的,是嗎?”


    江楓撫掌道:“姑娘既然這麽說,龍兄就算不想去也不行了。”


    其實小龍也很想去瞧瞧的,他發覺江楓這個人不但神秘,而且古怪,不但可怕,而且簡直很有趣。


    這種人的邀請,隻怕誰也無法拒絕的。


    江楓的家果然不遠,他們走到那裏時,天還未亮,隻見山麓下有茅屋三五,屋頂上居然還有炊煙嫋嫋四散。朱淚兒眨著眼道:“看來你老婆倒真勤快,這麽早就起來煮飯了。”


    江楓道:“這隻因她也知道要有貴客臨門,自然要早作準備。”


    九兒訝然道:“她難道早就知道我們要來?”


    江楓笑道:“不瞞兩位,今日在下若不將兩位帶迴來,她就絕不會放我過門的。”


    九兒更糊塗了,道:“她為什麽一定要你將我們帶迴家來,難道她還會認得我們不成?”


    江楓笑而不答,像是愈來愈神秘了。


    九兒道:“喂,我在問你,你為什麽不說話?”


    江楓笑道:“我這法子是跟龍兄學的,這就叫現學現賣。”


    九兒恨恨道:“好,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我馬上就會知道。”


    茅屋外的竹籬上爬滿了長青藤,柴扉是虛掩著的,小園中的菊花開得正盛,在夜色中看來又別有一番風姿。


    江楓含笑揖客,看來居然真的像是個殷勤的主人,但是他心裏究竟在搞什麽鬼?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小廳迎門處擺著個神案,供著“桃園三結義”和觀音大士的神像,前麵端端正正擺著張八仙桌。


    這正是標準的農家草堂的擺設,九兒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有何異狀,也就因為沒有異狀,她心裏反而更奇怪。


    江楓說什麽也不像是會住在這種地方的人。


    隻見桌子上果然擺滿了大碗小碗的菜,有的菜還在冒著熱氣,旁邊還有一大鍋稀飯,一大罐酒。


    九兒也不客氣,坐下來就吃,折騰了大半夜,她的肚子也實在餓了,邊吃邊笑道:“嗯,你老婆炒菜的手藝的確不錯,娶到個會炒菜的老婆,真是你的福氣。”


    江楓笑道:“這些粗菜,隻怕不對兩位的口味。”


    小龍道:“嫂夫人呢?為何不請出來讓我等拜見拜見。”


    江楓道:“她隻怕還在廚房裏忙著哩。”


    隻聽內堂果然有刀勺之聲傳了出來。


    小龍道:“菜已這麽多了,嫂夫人若還要忙碌,我們心裏怎麽過得去。”


    江楓道:“有貴客來了,她自然要特別賣力。”


    小龍笑道:“難道賢伉儷一定要脹破我們的肚子嗎?還是快請嫂夫人出來吧。”


    江楓也笑道:“好,好,既是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若有別人在旁邊看到這情況,聽到他們說的話,一定要以為這是鄉下夫婦在接待城裏來的闊親戚。


    別人隻怕連做夢都想不到,這三人嘴裏說的雖是平常已極的家常客套話,心裏想著的卻是最複雜詭秘的事。


    當然更沒有人會想到坐在這個地方吃飯聊天的三個人,一個是身負奇冤,忍辱負重,在江湖中也不知惹起了多少風波的武林世家子,一個是忽正忽邪,行事詭秘,而又身懷絕技的神秘江湖客,而另一個竟是西門無恨的女兒。


    若真有人在旁邊瞧著,知道了這三人的真實身份後,隻怕就要駭得掉頭就走,落荒而逃,殺了他也不敢迴來了。


    隻聽江楓笑道:“醜媳婦遲早難免見公婆,你還是出來吧。”


    廚房裏果然有個嬌滴滴的聲音笑道:“炒好了這碟蝦仁,我就出來了。”


    九兒眼睛已直了,道:“這是誰的聲音,聽來的確熟得很。”


    江楓笑道:“既然熟得很,你為何還聽不出呢?”


    九兒道:“在油鍋旁邊說話,她的聲音自然要被熏得變了些,否則我一定聽得出。”


    小龍麵上也露出詫異之色,就在這時,門簾已掀起,已有個青衣婦人捧著盤熱氣騰騰的炒蝦仁盈盈走了出來。


    看到了她,小龍和九兒才真的怔住了。


    楊子江的妻子竟是鐵花娘。


    這實在是令人夢想不到的事,就算廚房裏忽然走出個三頭六臂的母夜叉來,也都不會令他們更吃驚了。


    九兒張大了嘴,連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了下來——下巴雖然沒有掉下來,但她剛放進嘴裏的一塊糖醋排骨卻掉了下來。


    鐵花娘紅著臉嫣然一笑,垂首道:“菜炒得不好,你們莫要見笑。”


    小龍道:“嫂……嫂夫人莫要客氣。”


    他雖然很沉得住氣,這時也難免張口結舌,這“嫂夫人”三個字,他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氣才說出來的。


    鐵花娘的臉更紅了,道:“蝦仁要趁熱吃,龍公子也莫要客氣才好。”


    小龍道:“是,是,是,我不客氣。”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有先用蝦仁塞住嘴。


    無論如何,小龍總算還是能沉得住氣的,但九兒卻怎麽也憋不住了,忽然跳了起來,大聲道:“你真的嫁給他了麽?”


    鐵花娘抬起了頭,含笑望著她,緩緩道:“一個女人遲早總要出嫁的。”


    九兒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搖著頭歎道:“我真不懂,你怎會嫁給這怪物的?”


    江楓笑道:“你看我是怪物,她看我卻一點也不怪,這就叫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否則世上的女人若都和朱姑娘你一樣,隻有看著俞兄才順眼,那豈非糟了。”


    他忽然捧起了那罐酒,喃喃道:“酒罐子的滋味不知怎麽樣?也不知誰有口福嚐得到。”


    九兒長吸了口氣,道:“你用不著激我,我既然輸了,自然會將酒罐子吞下去,小小一個酒罐子吞下去了有什麽了不起,在我看來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


    江楓失笑道:“你若真有這本事,我們真佩服你了。”


    九兒道:“好,你瞧著吧。”


    她居然真的將酒罐子捧了過來,江楓的眼睛也不禁直了,因為他也知道這女孩子的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說不定真會將這酒罐子吞下去,他忍不住想瞧瞧她用的是什麽法子。


    隻見九兒捧著這酒罐子左看右看,忽然搖頭道:“不對不對。”


    江楓道:“有什麽不對?”


    九兒道:“我方才說的是那個酒罐子,不是這個,你到土地廟去將那個酒罐子拿來吧。”


    江楓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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