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也一直在留意著他,隻見這少年年紀雖不大,但站在那裏,如淵渟嶽峙,氣度竟似比他中國的任何一個高手都要更沉穩。


    他隻是隨隨便便地站著,並沒有擺什麽功架,但全身上下,竟全無絲毫破綻,令人無懈可擊。


    小龍暗中將真氣運行了一遍,覺得血液裏已不再有那種麻痹的感覺,他知道迷香的藥力終於已漸漸消失。


    可是,一個人在經過兩三天不眠不休的勞苦顛沛後,全身都不免有些懶洋洋的,每個骨節都有些酸痛。


    這實在不是一個和人動手打架的好時候,隻不過強敵當前,小龍隻有勉強打起精神,抱拳道:“請!”


    黑衣少年厲聲道:“我出手素不留情,你要小心了。”


    喝聲中,兩人腳步交錯,已各各攻出三招。


    這三招一發即收,顯然兩人都在試探對方的武功實力,這正是和名家交手時必有的慎重態度。


    小龍這才知道這狂傲的少年並未輕敵。


    要知小龍固然覺得這少年氣度沉凝,不容輕侮,他自己的風神氣度,又何嚐不是精華內斂,穩如山嶽。


    這兩人雖然都是年紀不大的少年人,但驟一出手,已不同凡俗,隱然已有一派宗主大師的風範。


    這時馬車四周,除了原有的那七八個黑衣人外,黑暗中又躥出了十餘人,將他們圍在中間。


    這些人目光中都帶著憎惡怨恨之色,神情間卻並不緊張,顯然都對這黑衣少年非常信任,都認定無論他的對手多麽強,他還是必勝無疑。


    眨眼間兩人都已攻出十餘招,竟都沒有什麽精彩的招式,尤其這黑衣少年,功力雖深厚,出手卻很平凡。


    但這些平凡的招式,卻又偏偏和天下任何一家的武功都不相同,武林中獨創一格的武功,本來至少也應該有一些別出心裁的妙招,新的若還不如舊的,那麽他就算創出一萬種新招式又有何用?


    可是這少年所用的招式就偏偏不如舊的,既無少林神拳那種氣吞鬥牛的功架,也無武當掌法的輕靈飄忽,既不正大,也不奇詭,更不毒辣,有時一看便出,根本連一點用也沒有,就像是一篇庸才寫成的文章,他自己雖苦心經營,別人看了卻覺得索然無味。


    九兒倒真還未見過功力如此不凡的人,竟會使出這種見不得人的招式,她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奇怪。


    這少年若非遇著個其蠢如牛的師父,就是自己閉門造車,所以,學的才會是這種三腳貓般的莊稼把式。


    她隻奇怪小龍此刻為何還不將他和人動手時那種瞬息萬變,奇詭不可方物的招式使出來。


    就憑這少年這種蹩腳身法,小龍隻要三兩招攻出,他若能招架得了,閃避得開,那才是怪事。


    九兒幾乎忍不住要大叫出來。


    “人家既然已說明了手下絕不留情,小龍你又何苦手下留情,難道你還想逗著他玩玩麽?”


    卻不知小龍此刻非但一點也沒有好玩的意思,而且還覺得苦不堪言,隻差沒有投降認輸而已。


    這少年平平凡凡、其蠢如牛、三腳貓般的莊稼把式,在小龍眼中看來,卻是天下無雙的妙招。


    隻因唯有他知道這些招式的厲害。


    這正如和國手對弈,對方隨隨便便一著棋擺下去,別人看來固然很平凡,他自己也覺得對方這著棋沒什麽用。


    誰知等他要下棋時,他才發覺對方這一著沒有用的棋,竟已將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令他動彈不得。


    小龍實在也未想到如此平凡的招式,竟會有這麽大的威力,和這種招式一比,天下各門各式的武功簡直都變成了中看不中吃的花拳繡腿,他實在想不出世上有人能破得了這種招式。


    一個人和人交手時,所有的出路若都被封死,他就算功力比對方高得多,還是隻有聽人宰割。


    難怪這少年有必勝的把握,他實已立於不敗之地。


    黑衣少年忽然歎道:“你若遇明師指點,倒也不失為可造之材,隻可惜你遇著的是個飯桶。”


    小龍突覺熱血上湧,厲聲道:“飯桶隻怕倒未必!”


    黑衣少年笑道:“你難道還有什麽高招能使得出來麽?”


    小龍但覺熱血奔騰,如火沸水,這少年冷冷的兩句話,已將他剩下的每一分潛力都激了出來。


    他本來覺得暈暈沉沉的,使出來的招式,神氣力量既不夠,部位分寸也總是差了一截。


    何況他腦子裏也是暈暈沉沉,根本就想不出什麽精妙的招式來,甚至連想都懶得去想。


    但他身體裏流著的卻是倔強驕傲的血,死也不肯低頭的血,勇往直前、百折不迴的血。


    此刻他熱血已將他暈暈沉沉的頭腦衝醒,身形半轉,左右雙手各各攻出了一招。


    這一招連綿不盡,後招無窮,驟眼望去,他兩隻手似乎在畫著圓圈,圓圈套著圓圈,生生不息,永無斷絕。


    黑衣少年似也未想到他招式忽然改變,一滑步退開三尺,竟也不再出手進擊,隻是瞪著俞佩玉的招式。


    他不再出手,九兒卻反而看出了他武功的厲害。


    隻見他手不動,肩不搖,不招架,不反擊,但小龍變化萬千的招式,竟沾不著他一片衣袂。


    小龍招式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但他腳步輕輕一滑,也不知怎地,就滑入了俞佩玉的招式的空隙中。


    九兒明明見到小龍隻要手掌再偏幾寸,就可將他擊倒,但也不知怎地,小龍的力量竟似隻能到此為止,再也不能變化一分。


    瞧了半晌,九兒兒掌心也不覺沁出了冷汗,暗駭道:“想不到這人的出手雖笨,一雙腳卻是如此靈便。”


    她卻也不知道武功的基礎,就在一雙腳上,進擊時無論用多麽厲害的招式,若沒有步法配合,也沒有用,防守時更是以步法為主。


    這少年的步法正是獨步江湖,天下無雙。


    眨眼間小龍已攻出十餘招,突聽黑衣少年叱道:“住手。”


    一聲輕叱未了,他身形已衝天飛起,這一躍之勢,竟高達四丈,小龍縱然不想住手,但也隻有住手。


    黑衣少年身形淩空,眼睛卻還是盯著小龍,他上升之勢雖急如旗花火箭,下降之勢卻極緩。


    由下麵望上去,他身形似已停在半空中不動了,這麽高的輕功,九兒也實在連見都未見過。


    隻聽他沉聲道:“你是南天鳳家的什麽


    人?”


    九兒不等小龍說話,搶著道:“你莫非認得鳳三哥?”


    這句話未說完,黑衣少年已落在她麵前,一雙炯炯有光的大眼睛裏,也露出了驚訝之色,道:“你三哥就是鳳三公子?”


    九兒兒道:“哼,你既然知道他老人家的名頭,說話還敢如此無禮!”


    黑衣少年瞧了俞佩玉一眼道:“鳳三是你的三哥,而他竟然會使用南天鳳家的獨門武功,他又是什麽人”


    九兒道:“他又是什麽人和你有半點關係嗎?總之你應該知道南天鳳家的武功是絕對不會外傳的。”


    黑衣少年失聲道:“看來這一次在下真的是失敬了,閣下真的是南天鳳家的人?”


    這句話是問小龍,九兒卻搶著道:“自然是真的。”


    黑衣少年盯著小龍瞧了半晌,忽然歎道:“南天鳳家的人居然會為了五毒叫賣命,這也就難怪鳳家近年人才如此寥落了。”


    九兒忍不住大聲道:“他和你動手,並不是為了何鐵姑,而是為了我。”


    黑衣少年又怔了怔,道:“為了你?”


    九兒道:“你總該知道胡姥姥下毒的本事天下無雙,無人能及。”


    黑衣少年冷笑道:“這種下五門的功夫,何足道哉。”


    九兒也冷笑道:“等你中了她的毒時,你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黑衣少年傲然笑道:“她若想讓我中毒,隻怕還要再多生十來個腦袋才行。”


    他忽又斂去笑容,盯著九兒道:“你莫非中了她的毒?”


    九兒道:“不錯,我們現在正是要押著她迴去拿解藥,而死人是不會拿解藥的,所以我們才不肯讓你殺她。”


    黑衣少年皺眉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說?”


    九兒道:“我們方才說這話,你相信麽?”


    黑衣少年默然半晌,緩緩道:“不相信,那時你們若這麽樣說,我必定以為你們是何鐵姑的親戚門人,在用拖延之計,我怎肯縱虎歸山,放你們迴去。”


    九兒道:“你倒是個老實人。”


    黑衣少年道:“何況,我就算相信了你們的話,答應等你們拿到解藥後才出手,你們也拿不到解藥的,隻因何鐵姑若是知道自己一拿出解藥就得死,又怎肯將解藥拿給你?”


    九兒道:“不錯,所以小龍才非和你動手不可,隻因他早已算準,若想要何鐵姑救我,隻有先救何鐵姑的命。”


    黑衣少年目光緩緩移向小龍,道:“你為了要救她,倒破費了不少苦心。”


    小龍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也會這樣做的。”


    黑衣少年厲聲道:“但你可知道已有多少人死在何鐵姑手上,你可知道她若不死,以後還會有多少人要被她害死,你為了要救她的生命,就可將別人的生命都置之不顧麽?”


    小龍歎了口氣,道:“這點我也早已想過了。”


    黑衣少年目光閃動,道:“你難道想等何鐵姑拿出解藥後,再將她交給我們。”


    小龍閉口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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