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官道上已瞧不見別的車馬行人。


    何鐵姑撫著肚子笑道:“莫心焦,莫著急,我說來得及,就一定來得及。”


    九兒忍不住問道:“你住的地方已經快到了麽?”


    何鐵姑道:“不遠了。”


    九兒道:“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何鐵姑笑道:“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九兒還想問下去,但眼珠子一轉,卻又忍住,隻因她知道就算直說,也休想從這老狐狸嘴裏問出什麽來。


    突聽“嗤”的一聲。


    道旁的黑暗中,又有一道青藍色的火光衝天而起。


    何鐵姑瞧不見,卻聽見了,皺眉問道:“這是什麽聲音?”


    小龍道:“沒什麽。”


    他嘴裏雖這麽說,心裏卻也有些驚疑。


    這種示警報信用的火箭,絕不會無故發射,此刻就在他們車馬經過時射出,顯然是衝著他們來的。


    但來的會是誰呢?


    現在他最擔心的是那個桑木空出爾反爾,會做出什麽對他們不利的事情。


    小龍打馬更急,拉韁的手心裏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前麵突然有人影閃動,似乎要攔住他們的去路,小龍咬了咬牙,拚命打馬,想硬衝過去。


    那些人也未出聲喝止,卻一字排開,將道路隔斷,眼看著連車帶馬都要撞在他們身上。


    飛車急馬,這一撞力道又何止千斤,這些人就算都是高手,究竟也是血肉之軀,怎擋得住這一撞之力?


    小龍揮鞭大喝道:“閃開,否則莫怪我……”


    喝聲未了,道路兩旁忽然飛出兩根鐵槍,竟插入飛滾的車輪裏,隻聽“喀喇,喀喇”一連串急響,車輪的軸架已被生生格斷,無法再向前滾動,但奔馬之力卻未衰,仍拖著車向前跑。


    車輪摩擦石地,那聲音就宛如野獸臨死前的哀唿。


    小龍頭上的汗水已流入眼睛,還是隻有拚命打馬,可是車輪已被刹住,哪裏還能飛馳。


    隻聽一人厲聲道:“網中之魚,還想跑得了麽?”


    喝聲中,一條黑衣大漢已越眾而出,大步追上奔馬,這時奔馬之速雖已大減,但若撞在人身上,還是可以將人撞得飛出去的。


    這大漢卻絲毫不在意,一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怒目瞪著馬首,左右雙拳忽然直擊而出。


    但聞“砰,砰”兩聲,馬車一震,竟向後退了半尺。


    那兩匹馬連哀嘶都未發出,已倒在地上,馬頭竟已被這大漢一拳之力,硬生生打得稀爛。


    小龍自己也是天生神力,卻再也未想到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力斃奔馬,一時之間,也不禁怔住。


    車廂裏的何鐵姑和九兒也瞧不見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隻覺車身一震之後,就完全停住。


    何鐵姑歎了口氣,喃喃道:“這位龍公子倒真是多災多難,找他麻煩的人倒真不少。”


    九兒咬了咬嘴唇,打開車門跳下去,瞧也不瞧擋在馬車前的那些人一眼,卻仰麵向小龍問道:“小龍,這些人你認不認得他們?”


    小龍道:“不認得。”


    九兒眨了眨眼睛,道:“他們難道不是那個人的爪牙?”


    小龍道:“好像不是。”


    九兒也覺得有些驚訝,道:“那麽他們莫非是攔路的強盜?”


    她這才轉過頭,去瞧那黑衣大漢。


    月光下,隻見這人鳶肩細腰,身子筆挺,一張黑得發亮的臉上,生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此刻這雙大眼睛也在瞪著她,目中也似有些驚奇之色,似乎未想到從車廂裏走出來的竟是個這麽美的小姑娘。


    九兒冷笑道:“看你年紀輕輕,怎麽就不學好,什麽事不好做,偏偏要做攔路打劫的強盜。”


    這黑衣少年皺了皺眉,也不答話,卻迴首道:“你們是否弄錯了?”


    站在他身後的七八個黑衣人中,立刻有一人沉聲道:“我親眼瞧見的,絕不會錯。”


    黑衣少年那雙閃電般的眼神,立刻又盯在朱淚兒臉上,厲聲道:“你姓何?”


    九兒道:“你才姓和,你們全家都是和尚。”


    黑衣少年又皺了皺眉,轉臉向小龍道:“你既是她的同伴,你為何不說話?”


    小龍淡淡一笑,道:“各位夤夜之中,阻人路途,斃人奔馬,既不問情由,也不說道理,卻教在下又有什麽話好說?”


    九兒道:“對了,你莫以為自己有幾斤力氣,就想對我們小龍發威,像你這樣的人,我們小龍一個巴掌就能將你打到八丈外去。”


    黑衣少年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大笑道:“小姑娘,你的膽子倒也真


    不小,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隻怕還再無一人敢像這樣對我說話的。”


    九兒道:“哦,如此說來,你的來頭想必也不小了。”


    黑衣少年道:“你問問躲在車子裏的何鐵姑,她現在想必已知道我是誰了。”


    小龍道:“各位莫非是為何鐵姑而來的?”


    黑衣少年驟然頓住笑聲,道:“不錯,你是她的什麽人?”


    小龍歎了口氣,道:“在下和何鐵姑並沒有什麽關係,各位如果來找她,在下本不該過問,但現在……”


    黑衣少年厲聲道:“現在你難道定要過問麽?”


    小龍默然半晌,道:“卻不知各位和她有何仇恨?”


    黑衣少年忽又大笑起來,道:“你問我們和她有什麽仇恨?很好。”


    他霍然轉身,道:“王二哥,你和何鐵姑有何仇恨?”


    站在最旁邊的一個黑衣人嘶聲道:“我全家十九口,全都死在她手上,我妻子跪在地上,苦苦求她饒了我那七十歲的母親,她……她……”


    說到這裏,這人已是滿麵淚流,再也說不下去。


    黑衣少年道:“趙大哥,你又和何鐵姑有何仇恨?”


    那趙大哥顫聲道:“我堂上雖無老母,但五個孩子……最小的一個還不滿周歲,隻為了先師昔年曾經對她有些無禮,她就將我妻子兒女全都殺得幹幹淨淨。”


    黑衣少年道:“孫兄你呢?”


    這人也不答話,卻用剩下的一條獨臂撕開了身上的衣服,隻見他全身肌膚全已焦黑,連麵目都難分辨。


    黑衣少年厲聲道:“你瞧見了麽,這位孫兄隻為了昔年曾經得罪過她的女兒,她就將孫兄綁在柱子上,用烈火烤了三個時辰。”


    小龍不忍再看,也不忍再聽,長歎道:“各位不必再說,在下已明白了。”


    黑衣少年道:“這些人為了要尋她複仇,犧牲了六個人的性命,才找出了她的老巢,又埋伏在這附近,等了一年多,今天才總算找到她的人,你不妨想想,這些人會不會隻為了你要過問這件事,就放過了她?”


    小龍整個人都怔住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論情論理,他都絕不該過問這件事,何況他此刻功力還未完全恢複,就算想過問,也絕不是這黑衣少年的敵手。


    但他若任憑這些人將何鐵姑殺死複仇,九兒就必將毒發而死,他委實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做才好。


    黑衣少年道:“我對你說這些話,並不是怕你要伸手管這件事,隻不過因為我看你也是條漢子,我要你知道我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小龍長歎道:“若是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少年傲然道:“隻要你能勝得我一拳半腳,我就放了她。”


    小龍霍然飛身而起,道:“好,就是如此。”


    九兒大聲道:“且慢,我還要和他說幾句話。”


    小龍黯然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你不必說了。”


    九兒卻拉住他的手,道:“我非說不可,小龍你過來一會兒好不好?”


    小龍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道:“你……”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放心,我既已答應了你,你我未分勝負之前,我絕不動何鐵姑一根手指。”


    九兒將小龍拉到一邊,道:“小龍你……你何必為何鐵姑拚命呢?”


    小龍默然不語。


    九兒道:“我知道小龍你是為了我,但這小子既然並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為什麽不對他說明白,要他再多等一日?”


    小龍歎了口氣,道:“何鐵姑若知道她一日之後,還是非死不可,又怎肯再放你?何況,這些人也未必就會相信我們的話,又怎肯縱虎歸山,讓何鐵姑迴家。”


    九兒怔了半晌,垂首道:“小龍你想得實在太周到了,可是我……”


    小龍道:“你不必說了,我若想要何鐵姑救你,就隻有先救她,這其間已別無選擇的餘地,別的話現在說了也是白說的。”


    九兒顫聲道:“可是小龍你……”


    小龍一笑道:“你用不著為我擔心,這少年拳力雖猛,也未必就能勝得了我,我現在自覺力氣已恢複多半了。”


    他輕輕甩脫九兒的手,大步走了過去。


    九兒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中又是歡喜,又是難受;又是讚服,又是埋怨;又是著急,又是擔心。


    她知道小龍若是決定要做一件事時,無論誰也攔不住的,她隻望小龍能一戰而勝。


    但這傲氣逼人的黑衣少年,卻像是有必勝的把握,他顯然有絕高的武功,極驚人的來曆。


    小龍是否能勝得了他呢?


    九兒垂下頭,目中不禁又流下淚來。


    黑衣少年一直在望著小龍,望著小龍說話的神情,走路的姿態,等到小龍走過來,他忽又問道:“你定要出手?”


    小龍道:“勢在必行。”


    黑衣少年竟也歎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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