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舉著這一口大鍾走到一言堂堂宴門口時,裏麵已經是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一片。


    門口來往客不少,手上也大都拎著些小物什。門口站著兩位水靈姑娘,也是帶著笑意往裏迎客。


    “這兩位姑娘都是旬秋風的侄女,怎麽樣,算得上頗有姿色吧。”


    鶴長老一邊與我在門外的隊列中等待,一邊對著兩位姑娘評頭論足。


    我則覺得有些無聊,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聊這個?而且佛門弟子不將就一個色即是空,怎麽這般虔誠的鶴長老卻一點也不避諱?


    不過下來他就給了我另外的答案,“剛才走進去的幾位長老身邊帶著的女眷,若是還未出嫁,那也得在這門口迎客。”


    我這才明了,原來這迎客是假,讓各位長老過眼才是真。等這堂宴之上,還有別的事要做啊!


    旁邊鶴長老幽幽的聲音響起,“不然旬秋風怎麽擴大自己的實力呢?他自身家族裏的血脈可是維持不了他擴張的欲望以及對權利的把握。師徒關係也可算在其中,可惜旬秋風不善此行,以前收過兩個徒弟可最後都生生被他逼死了。”


    “生生逼死?”


    “對啊。”鶴長老點了點頭,“旬秋風對自己人實在是嚴厲,將自己兩個徒弟直接送到與各門派實力交割的分堂去培養,基本不到一個月,他徒弟的屍體就都被裹上一層白布放迴了一言堂堂口。”


    “有這麽嚴重?”


    鶴長老歎了口氣,“江湖嘛,就是這個樣子。而且連這點事都不能處理好,那死亡對他們今後要麵對的困難,可真是天大的恩賜了。”


    鶴長老也覺得自己感慨有些多,連忙岔開了話題,“所以旬秋風一計不成再來一計,娶了四十八房小妾開枝散葉,男孩子就扔出去自力更生,女的則是悉心培養,教之以魅惑房事,借之來鞏固自身地位。雖然手法很弱智,但是不得不說很有效。一來送自己的女兒看其手下是否接受來試探其手下忠誠,二來也靠自己的女兒建立起複雜的關係網。這個旬秋風能做到此步,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過人之處就是送掉自己女兒的幸福嗎?”


    大概我這樣的問話鶴長老從來沒聽過,所以鶴長老神情明顯呆了下,隨即他的麵色就變的複雜起來,手搭在我的肩上,想了想,隨後才拍了兩下,歎了一聲,“算了,進去吧。”


    但向前沒走兩步,他就停了下來,又轉頭對我道,“你真的想知道你剛才所問的答案?”


    我不知道為什麽鶴長老會忽然轉變自己的態度,這一幕就像許久前見到的飛修逸一樣,他們本來都可以不用與我講這麽多的。但隻要他們肯講,那一定是有用的東西,而且背後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來推動這一切。


    所以我定了步伐,肯定地點點頭,“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鶴長老聽我話後接口道,“你覺得為人父母,可能愛自己的兒女嗎?”


    “這是毋庸置疑的吧。”


    “那你認為,對於旬秋風的這些女兒們,怎麽才算得上一種幸福?”


    對於鶴長老的問話,我幾乎是想也不想腦中就出現了一連串的答案。但鶴長老卻是先一步地替我說了出來,“是尋個知書達理的貴人,為其相夫教子,打理家中上下事務,柴米油鹽,平平淡淡嗎。一生安穩,不受戰亂,傷病之擾?”


    我不自覺地就要點頭卻被鶴長老又先行打斷,“這種話說來你相信嗎?想想她們的身份,首先他們是旬秋風的孩子,其後才是一個女性身份。而你知道旬秋風是誰嗎?誠然,平時你所接觸的人兒全都是像易經,舒文靜等這樣的人兒。所以可能覺得旬秋風也不過如此,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旬秋風乃是一言堂的堂主,即使你可以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將他恪殺,但他現在隻要活著一秒,隻要還是一言堂堂主,那一句話下,就可以讓萬萬人人頭落地,他若一意孤行,整個一言堂都有可能陪他下地獄,格局再放大到整個不落,數年之間都可能因為他而動蕩不定。所以你現在明白了?你腦中那些美好的希望,最起碼在她們這裏,是不存在的。”


    鶴長老的話與錘子沒什麽區別,將我內心的一切美好想法都砸個稀碎。我站在原地,就像剛下山時那般茫然無措。


    鶴長老又抬起手來朝著我的肩膀拍了拍,“我們都一樣,曾經的心中都有一份美好的向往。但是你要明白,生活與江湖,都是不相信希望的。充斥其中的,隻有痛苦。而能夠將這些痛苦化為養分盡數吸收最後結成甜美果實者,才是真的值得佩服之人。而且你沒有猜錯,旬秋風自也是其中之一。”


    鶴長老的話在我腦中久久迴蕩,直到我步入院門與那兩位姑娘擦肩而過時,我才稍有迴神。


    她二人臉上的笑容也許是因為久經訓練,所以我根本看不出其內心所想。但那雙眼中,卻有各自的靈動。


    “想想吧,相對於那些死於戰火之中的人兒,還有那些苦苦掙紮在溫飽的家夥。旬秋風的女兒們,能得到現今一切,而且還能參與到這權利紛爭的遊戲之中,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可是她們分明有可以習教禮之意,行古事之風,尋自我之命,活應該之生的機會啊!”麵對鶴長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終於忍不住張嘴反駁道。


    但這話在鶴長老耳裏聽來,卻如同聽到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一樣,他臉上露出的笑意都十分冷熱,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你說的那日子,隻在天堂。”


    隨後他也不管怎樣,於旁邊那些入場的另外人攀談了起來。


    而我在後麵隻得提起被紅布包裹的大鍾,亦步亦趨地跟在其身後,最後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而這個時候,我才有心情去收拾下自己,將自己投入本來的計劃之中。


    我本以為此番堂宴所舉行之地,應該是跟上次以笑歌勾引我現身的地方相同,是一處大會場。但這次卻真的仿佛一個家宴而已,院落進門一路鋪有紅色大毯,以紅毯將院落分兩邊,各邊桌椅分散擺放,外圍皆有火炬照明。


    粗略這麽一看,桌麵大約二三十張,一桌可容納約八至十人,那也就是說最起碼坐下吃飯的,也有近二百之眾。


    但場中人數卻遠不止於此,就依著火炬下已經站著不少人,三步一哨,五步一崗。一直將院子圍的水泄不通。


    而至院落正中一席,再到兩旁走廊到後院,都是站著滿滿當當的黑衣漢子。


    臂鼓如虯,目中聚神如燈,都是些一等一的內家好手。這陣勢看來,這旬秋風到還是真惜命。


    我看到這一幕打心底也是發愁,就這個樣子,我又該怎麽動手呢?


    目光投到不遠處一桌的鶴長老。發現他此刻倒是悠哉悠哉,跟旁人聊的眉開眼笑,也不知道他該怎麽在旬秋風出現的時候將這一口大鍾給送上去。


    不過我也不著急。他都不愁,我還愁啥。


    所以心放寬下,拈起桌上的點心便自顧自地開始吃了起來。


    不過我點心還未入口,旁邊一奶裏奶氣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爺爺快看!這大哥哥吃東西了!”


    這大哥哥自是指的我不錯,不過我吃東西又怎麽了,低頭看去,一紮著衝天辮的小家夥正鼓著腮幫子一汪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我再抬頭,對上了那小孩子喚作爺爺之人的目光。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我現在可不似以前。以前隻得識出外加高手,內家高手得看其氣勢,舉止,有些內家高手達到返璞歸真境界就得靠硬猜。


    但現在真氣於身流動,時時刻刻與外界天地間流動的靈氣互動,感觸自是超越先前巨多。所以搭眼之間,就將眼前這個男人裏裏外外看的是個通透。


    眼光上下這麽一遊走,這人的身份就唿之欲出。一個外家高手,他的虎口如常,未有繭肉,但骨節處磨損嚴重,紅白分明,一看就是善用左拳之人。單看起坐如穩鍾,氣沉如山之態。估計一拳發揮出來了,能把我身邊這口大鍾砸個粉碎。隻不過呢,此人也是上了年齡,身體情況自是大不如前,而且身邊還有孫子在,如果動起手來,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死,更有一百隻種方式讓他痛不欲生。


    在我眯著眼觀察他時,這人自然也在觀察我,說來長久,但最多也不過一個唿吸而已。


    看到我目光遊離到身邊那小家夥身上,皺起眉頭的下一刻。這人就將孩子摟進了懷裏,用手堵住了他小孫子的口,低頭嗬責讓他不要亂說話。自己則是連忙抬起頭來帶著歉意地神情看著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可千萬不要放進心裏去。”


    但這說法顯然不能讓他手下的小家夥滿意,小家夥也是厲害,一口咬在他爺爺的指頭上,不經意間還真是掙脫了出來。


    然後一指我麵前碟子內的點心就道,“他不等人來齊了就開始吃,這跟爺爺你教我的禮節完全不對,憑什麽不讓我說!他......”


    小孩子沒有說下去的機會,他爺爺勃然變色,一把將他拉了迴去,輕輕一提就放在了自己雙腿之上。開襠褲之間那白嫩嫩的小屁股頓時裸露了出來。


    又驚又急又怒之下,這人手下自然帶風,朝著小家夥的屁股上就準備拍去,嘴上還怒斥道,“誰叫你小子亂說的話!你還要翻天不成!”


    不過不等他巴掌落在小家夥屁股上,我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這人被我這麽一攔,著急地都快要哭了出來,嘴上也說不得什麽您不您的了,張嘴就是叫大人。


    而且他兩手鬆開讓孩子站立在地,自己身子就傾,看樣子是打算要跪下來求我饒命了。


    不過我自然不會讓這一幕發生,真氣手上一送,就將他老老實實按在了椅子上。


    同時開口道,“孩子眼中隻有對錯,沒有利害。你難不成還想在他心裏種下這令人厭惡的種子?”


    將孩子立正之後,看著他仍憤怒但帶著委屈的目光,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還笑,明明就是你的錯。”


    “好好好,是我的錯。我錯了向你承認錯誤,並發誓下一次一定等人齊了再吃,行不行?這次你放過小人一馬,畢竟我今天一天都沒吃飯了。”


    小孩這下贏得了麵子,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才消了下去,嘟囔道,“那你就該早點說啊。我又不是不讓你吃。”


    當下四座大笑,小孩的爺爺也不好意思笑了笑,站起來抱拳給四座敬上,“小家夥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不住了!”


    一來二去,桌上氣氛又緩和了下來。不過這對爺兩還是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我想他也不可能在這這麽痛快地吃下去,所以也沒有挽留,就讓他離開了。


    不過能遇到這樣仗義執言的小家夥,我的心情算是很不錯了。卻這心情,卻被接下來的一句話打破了。


    “他爺爺是教他活命,但你卻是要教這孩子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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