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被轟隆隆的春雷聲追趕著,戀戀不舍的就要離開了,北方消停了一年的胡族終於沒能等到青草返青,又開始了對邊境城鎮的騷擾,他們連挑三個邊關小鎮,目的很明顯,就是搶糧,鬧得邊境百姓苦不堪言。


    接到邊關急報,皇上震怒,著定遠侯世子葉雲軒為威遠大將軍,立即前往邊關征討蠻夷。


    今天恰恰是驚蟄時節。北城門口,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年輕將軍葉雲軒眼神陰鬱,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又看看身後的路,仿佛看見了哪個倔強的女人傲然離去的背影。他不明白,侯府裏富貴的日子不過,非要和離迴去過著那種食不果腹的生活是為了什麽?這個善妒的女人,自己堂堂的侯府世子,難道要像個鄉下漢子一樣隻娶一個婆娘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咬牙切齒的望著來路好一會,才無奈的喃喃自語:“蘇珍秀,我是說過要和你白頭到老,可是沒許諾說隻有你一個女人,讓你做平妻,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竟然善妒至此,既然是你自己求著離去,那就不是我忘恩負義,至於田兒,一個癡兒,留在侯府恐怕也得不到很好的照顧,還是跟著你吧,以你的個性,定會護她長大。”


    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年輕將軍的心也如這天氣一樣的沉悶,“哎,我葉雲軒的孩子。怎麽會是個傻子呢?”


    一滴雨水落在將軍的手背上,天下雨了。傷感的將軍鬱悶的帶上頭盔,向隨從一招手,雙腿一夾馬腹,“駕”,一行十幾人向著北方疾馳而去。


    而此時,一輛普通的有蓬驢車緩緩的出了西城門。六歲的女童葉田田窩在一個年輕女人溫暖的懷裏昏昏欲睡。自從她有意識以來,她就一直昏睡著,偶爾醒過來幾天,也是迷迷瞪瞪的,反應總是慢騰騰。身邊的丫鬟都偷偷叫她傻子。


    她知道自己不傻,反而很聰明,因為她擁有著前世三十年的記憶,她記得那裏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她記得自己寒窗十二年考上了重點大學時家裏祖父設的慶功宴;還記得她參加汶川救援隊的時候,送她難看的黑乎乎項鏈的年邁的外婆那慈祥的笑臉。


    可惜後來項鏈上唯一能看的黑玉墜子不見了,她也沒在意。就把項鏈取下來纏在手腕上當做黑檀木手鏈帶著。


    直到她飛機遇難的瞬間,手臂上的黑色鏈子突然爆出一團光護住了她,她的身體才沒有被大火吞噬。她在空中做自由落體運動,光團救了她一次,卻沒有能力救她第二次,因為她明顯感受到光團在減弱。身體撞擊地麵的瞬間,她能清晰的感覺到內髒的震裂,口鼻噴出的熱血灼燙了心口的皮膚。她失去了意識,醒來時就成了這個孩子。


    可惜的是這具身體好像中了毒。她的意識在這具身體裏蘇醒了一年多了,身體還是軟綿綿的,直到比自己小半歲的同父異母的妹妹都會跑會叫父親的時候,她才勉強能走兩步,說話就更別提了,一張嘴就口水直流。


    身體不能動,不代表腦子也不靈光,她每天冷眼的看著身邊這些古人表情豐富,矯揉造作,奉高踩低。


    從丫鬟的閑談和母親的自言自語中,她知道自己是定遠侯府的大小姐,而她的母親是一個貧民的女兒,因為上山撿柴撿到了受傷的父親,父親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娶了她,帶她離開了那個窮苦的家。


    可是當這個貧窮的農家姑娘充滿幸福的到了侯府時,才知道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已經有了一妻兩妾了。


    男人也是個有擔當的,力排眾議,不顧豪門妻子的反對,抬了母親為平妻。


    可憐的女人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男人發誓要和她白頭到老,要讓她富貴一生。可是就在她正式成為平妻的晚上,男人卻留宿在豪門妻子的房中,說是感謝豪門妻子的大度容忍,讓她成為了平妻。並要求她也大度,要和他的女人們和睦相處。


    她不理解丈夫的世界,在她的世界裏隻有一夫一妻的貧賤夫妻。她也做不到豪門妻子的雍容大度,她看著自己的男人對別的女人噓寒問暖,看著自己的男人和別的女人雙宿雙飛,她受不了,可是她懷孕了,懷孕四個月了,為了孩子她隻能忍。


    現在她忍不了了,當她可愛的女兒已經會說話了,突然的就生了怪病,好不容易好轉了,家裏的大人小孩,就連下人都欺負她的孩子,當她看到孩子身上一塊塊青紫,她怒了。大鬧侯府,雖然男人處置了一批人,可是她知道,這是豪門妻子的手段,她一個無權無勢又無錢的村姑根本不是豪門的對手。要不是男人護著,她們母女說不定早就見閻王了。於是她哭鬧著,用救命之恩威脅著男人簽了和離書。並成功帶走了被他們說成癡傻的女兒。


    細雨蒙蒙的下著,落在車篷上沙沙作響。春雷滾滾中,一聲炸雷突然在頭頂炸響。葉田田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娘”,小丫頭虎靈靈的大眼睛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車窗外,好奇的說:“打雷了”。


    “啊,妞妞?你能說話了?”女人雖然才二十二歲,可是她愁苦的臉上已經有了抬頭紋,這是時常皺著眉的原因,如今她激動起來,生動的眉眼讓她從新有了生氣。


    “是呀,好大的雷,驚蟄一聲雷,春耕從此起。這是攬月說的。”小姑娘說話很慢,但是很清晰,她望著母親眨眨眼,攬月是她在侯府時的丫鬟。


    母親一把抱緊自己的孩子:“田田,寶貝,你,你是不是好了?”女人激動的看著小姑娘,直到看到小姑娘掙著清亮的眼睛點點頭。她才終於徹底放開心底的擔心,頓時驚喜交加和委屈無助一下子都湧了出來。她哭的泣不成聲。


    哭過了,女人又皺起了眉頭,她為難的看著女兒靈動的大眼睛,嘴唇動了動,幾次之後,她終於說到:“乖妞,要不把你送迴侯府吧?跟著娘苦。”


    “我不,在侯府我是傻子,離開了我就好了,我不要迴去,我和侯府犯衝,我不會離開娘的。”小丫頭堅定的說。


    她的話讓女人沉默了,好久,她點點頭,撫摸著女兒柔軟的頭發,“好,那就是個害人的地方,我們不迴去,咱們娘倆迴小蘇村去,哪裏雖然窮,可是人好。”


    女人是個要強的,離開侯府竟然什麽也沒帶,隨身的銀子也就十幾兩,三天後車夫生病了,女人用十兩銀子買下了驢和半舊的驢車。驢是草驢,也就是母驢子,公驢稱為叫驢。


    草驢比較溫順,女人又是農家長大的,雖然在富貴的侯府呆了幾年,可是趕起車來還是可以的。


    走了七八天,這天娘倆歇在劉家腳店裏。躺在床上,葉田田想起件事,就問:“娘,你出來帶了多少錢?放一些在我身上吧?都在你身上要是丟了,我們不就損失大了嗎?分兩處放更安全。”


    女人笑了,“乖,我的妞妞都知道操心了,可見是好利落了。不過娘離開的時候什麽也沒帶,就穿著隨身衣服,你的也就是收拾了兩套換洗的,咱娘倆就離開了,也就身上十幾兩銀子,現在也就剩二兩不到了,沒必要分開放了。”


    女人說著,見丫頭一臉懵懂的樣子,接著說:“我會注意的,貼身放著呢。”


    好吧,葉田田無奈,她歎息的不是娘能不能管好二兩銀子,她歎息的是這個剛強的女人怎麽不多帶點銀子出來啊?那可是侯府,多的是銀子。再說了不還有她這個侯府的小姐嗎?雖然現在判給了母親,可是侯府的父親總得給點撫養費吧?


    看了看手上的銀鐲子,很好看,但小孩子的手鐲很輕的,也就半兩不到的樣子。悄悄取下來放進懷裏的荷包中。


    雖然她自認為是悄悄的,可是她還不太流暢的動作還是被母親發現了。


    母親眼神閃了閃,不由失笑,隨手也把手上的玉鐲取下來,又收拾了睡覺前取下來的簪子,耳墜,都收進一個荷包裏,交給小丫頭,“是啊,現在我們離開侯府,也戴不起這些東西了。還是收起來吧,等到了下一個大城鎮的時候,把它們當了。換些銀子,迴家買幾畝地,夠我們母女吃喝就行了。也免得拖累家裏。”


    “嗯,這是暫時的,等我長大了,掙錢,掙好多錢,讓娘比在侯府更幸福。”葉田田安慰母親。


    第二天,半下午就到了一個大的城鎮---衛陽。母女倆把身上的首飾當了個七七八八,竟然也換來了三百多兩銀子。這讓葉田田滿意了不少。又用身上的衣服換了五六套粗布衣。母親的換了四套粗布衣,而葉田田要了一身細棉布的,兩身粗布的,在老板娘眉開眼笑的招唿中離開了衛陽。


    草驢拉著篷車慢慢的走著,初春的天氣還是很冷的,母親裹著舊棉被坐在車轅上趕車,看見身後的女兒也躲在棉被中,小小的身子蜷縮著,露出一個腦袋扒著車簾左顧右看。


    “看什麽呢?大早上的冷的很。別凍了臉。等中午暖和了再坐外麵看。”


    葉田田嘻嘻笑著,聽話的躲進車廂。外麵的大地剛剛蘇醒,荒野連一片嫩綠也看不見。不過從微紅的草根和偶爾路過的柳樹枝上的芽孢可以看出,不出幾天就可以看到返青的田野了。


    從母親口中知道,母親的娘家有父母兄弟,叔叔,堂兄弟,爺爺奶奶,還有一個太奶奶。這麽一大家子人竟然還沒分家?而母親說起每一個人都是帶著思念,看來這家人相處很是融洽,也不知道是真的都淳樸善良,可親可敬,還是母親離開家這幾年,忘記了日常糾紛,剩下的隻有思念了?


    葉田田掰著小手指要查人頭,母親拿著鞭子輕輕的敲了一下她的頭,“你這孩子,現在是查不清的。”


    “查得清,娘說的我都記著呢,姥姥,姥爺,太姥姥,太姥爺,還有太太姥姥。我又不傻,怎麽會查不清?”蘇甜甜說一個,小指頭就按下一個。


    母親不由笑出聲來,“咯嘿,咯嘿,咯嘿,妞妞難道忘了?娘離開家都六年了。六年裏不知道又多了幾個小侄子侄女呢?怎麽查得清?”


    “額?”蘇甜甜愣住了,也不由笑著說:“是啊?嘻嘻嘻,這麽說是沒辦法查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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