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曆一千零一十三年一月十六日,寒時十三歲生辰的前一天,一隊灰撲撲的馬車在遞交證明後,浩浩蕩蕩的進入錦都城,又在街口紛紛掉頭去了自己的目的地,其中兩輛在將軍府前停下。


    寒時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一看到有馬車停下,立刻跳下台階,起身相迎。


    “花嬤嬤!”


    一個穿著樸素的婦人一隻腳才從馬車下來,就感覺到一個小姑娘撲上來,緊緊環住了她的腰。


    “我的小祖宗誒,”花嬤嬤從車上下來,捧著寒時的臉,看到小了一圈的臉,憐惜道:“怎麽才到錦都半個多月就瘦了這麽多?”是過得不好嗎?


    “嬤嬤,你怎麽才來,我好想你……“寒時抱著花嬤嬤撒嬌,剛去李府的時候,她其實對李家的人充滿了幻想和孺慕,可是經過這半個月的相處,她隻想逃離李府。一直到聞到花嬤嬤身上熟悉的幹淨清澈的皂角味,她才真正安心下來。


    “好啦,”花嬤嬤拍拍寒時的脊背,安慰道:“有什麽話呀,咱們進去了再說,馬車裏還有東西呢,先找人搬進去。”


    馬車趕進府,寒時吩咐李府送來的那些奴仆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來,自己帶著花嬤嬤進了府。


    “嬤嬤住在鬆鶴堂吧,萃星居被我封起來了。我專門按照您的喜好裝扮的鬆鶴堂,保準你住的舒心。”寒時笑道。


    “好好好,都依你,”花嬤嬤摸摸寒時的頭,心裏對這些天發生的事越發好奇。


    鬆鶴堂原本是為霜老夫人修葺的,但是她命薄,難產生下霜將軍就去了,這裏一直留著沒人住。


    寒時安排花嬤嬤住這裏也是告訴這府裏所有的人,花嬤嬤是被她當作長輩尊敬的。


    屋內幹淨整潔,一切用品都是新置的,被子前天還拿出去曬過,有一股獨特溫暖的暖陽的氣味。


    寒時帶著花嬤嬤四處看了一下,見花嬤嬤有些疲累,就引著花嬤嬤坐在臥室外間一張的美人踏上。


    “你個小滑頭!”花嬤嬤點了寒時的鼻尖一下,“是個屋子就能住,不拘大小,沒有床就在地上裹點幹草就能睡了,哪裏還要什麽專門的房間,專門布置呢?你是不是和那些錦都的貴女們學的鋪張浪費的壞習慣?”


    聽著花嬤嬤熟悉的教導聲,寒時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來,可嚇壞了花嬤嬤了,以為自己話說重了。


    “哎呦,哪裏來的那麽多的金豆豆?快別哭了!”花嬤嬤連忙掏出一條手帕給寒時擦眼淚。


    寒時再也忍不住,撲在花嬤嬤懷裏,把在李府的生活挑了簡要的幾件說與花嬤嬤聽了。


    花嬤嬤聽後一臉憤怒,“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了,李老太太和李老爺子還是那麽個臭脾氣!一點都不長進!”簡直是欺人太甚!


    居然把寒時拘在李府不讓走?還想讓寒時變成他們那種可憎的模樣?花嬤嬤氣的喘氣。在他們眼裏,奴隸就不是人了嗎?小題大作,不把人當人。花嬤嬤麵色微沉,這樣的惡人遲早會有人來收拾的!


    “讓你一個人留在那裏真是受苦了,”花嬤嬤抱著寒時,歎道:“李府的人,除了你的母親,就沒有幾個好人!”


    寒時紅著眼睛看花嬤嬤。


    花嬤嬤便將當年的事撿了點主要的說給寒時聽。


    “當年我的家鄉發了洪水,全家前往錦都逃大難,卻隻有我一個人逃到了錦都……我的丈夫和大兒子得了疫病,撒手人寰,小兒子是在路上餓死的,隻有我,一路苟延殘喘,竟然走到了錦都。”花嬤嬤想起當時的慘狀,心裏抽抽疼,“那時候我又餓又累,穿的破破爛爛,身上一分錢都沒有,正打算將自己賣去大戶人家府裏做活的時候,我遇到了你的母親。”


    花嬤嬤感歎道:“我還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麽美的人,真是人美心善,比神明還要耀眼……她當時還是李家的大小姐。一身淡粉藍色衣裙,秀麗的長發挽成簡單的發髻,不簪花,不戴滿頭珠翠,甚至未施粉黛,但是那種樸素卻勝過天仙……當時我穿的破破爛爛,走在街上,已經餓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快沒有,倒在地上的時候,你母親剛好路過,停了下來,也不嫌棄我渾身髒汙,問明原由,歎了聲可憐,給了我一顆金珠叫我日後好好活著。“


    說到這裏,這個年過半百的婦人竟然流下了眼淚。


    “後來呢?”


    “後來啊,”花嬤嬤淚眼朦朧,繼續道:“後來我說要賣身給她,但她拒絕了我,並且跟我說了許多不要輕易為奴的大道理。身不由己最是可悲,可我非要報答她,我一個孤家寡人,又沒有牽掛,還不知道幾時會不會死在外麵呢...…她磨不過我,給我簽了賣身契,不過我是賣身給了你娘一個,而不是李老夫人。”


    說到這裏竟然還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花嬤嬤道:“其實,你娘親當時在李府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為她已經及笄,李相想將她送入宮中。當時錦王元後還在,錦州王與元後恩愛,後宮形同虛設,送進去的貴女哪個不是坐冷板凳?李相卻打定主意,一門心思結交貴人,想讓你娘入宮……當時你的爹娘已經相愛,霜將軍當時也隻是個無父無母的落魄家子弟,李相怎麽可能讓你娘嫁給他!再後來呢,你母親以死相逼,並對她兩個兄長說絕不要一分嫁妝,分庭抗爭了許久才嫁給了你爹。”


    “和你母親在李府的那些日子裏,我以為李家人做的已經夠狠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反而變本加厲,連外孫女的注意都打!可恨!”


    聽完花嬤嬤的往事,寒時點點頭,的確是李家人的作風,嘴裏說著為你好,心裏指不定藏著怎樣的算計。


    “告訴你這些事,是為了讓你認清李府人的真麵目,同時也是警醒你,不要和李府人一樣!”花嬤嬤輕輕歎道:“可惜,你爹娘依舊沒有白頭偕老。”


    “但是再也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了。”寒時道。


    “那你呢?”花嬤嬤問道:“我聽說你被錦州王賜婚了,你見過世子了嗎?”


    “嗯,”寒時點頭,“見過了。”


    “那你覺得他怎麽樣?”花嬤嬤急切的問道,寒時要是實在是不喜歡世子,那她就是是拚了命也會阻止的。


    “溫潤如玉,風神俊朗,優雅從容,聰穎不凡……”


    “那你呢?你覺得他人如何?”花嬤嬤問。


    寒時從花嬤嬤懷裏抬起頭,認真道:“他很好。他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而我,就是一個喜歡安逸的人。”


    那就不是很般配了,花嬤嬤歎了口氣,有些不明白那些上位者的心思,寒時的父親再怎樣厲害都已經不在了,讓一州世子取一個身份背景都不優秀的女孩兒為妻,還鐵了心要將世子扶上位,到底有何用意?


    “算啦,現在也管不到以後的事,快給我說說,現在這府裏的下人都是李家的嗎?”花嬤嬤不再糾結以後的事,管好當前才是最重要的事。


    一提到這個,寒時就非常生氣,她氣唿唿的道:“是呀,外祖母還吩咐伺候我起居的侍女,讓她下毒,害死我家絮妱!”


    花嬤嬤已經知道她養了一個小海人的事,她倒是不反對,但聽到李夫人幹的‘好事’的時候,驀然氣紅了眼眶,臉色有些猙獰:“這府裏,絕對不能留李府的人了!”誰知道現在因為看不慣那個海人就讓人海人下毒,下一次看不慣寒時的時候會不會就給寒時下毒了呢!


    花嬤嬤咬牙切齒,氣的渾身發抖,她最恨李夫人下藥的事,天底下竟然真的有這樣的人,當時為了阻止霜夫人嫁給霜風眠,李夫人當時甚至給霜夫人下過藥!想趁著霜夫人神誌不清直接打包送到宮裏去,“她竟然還是這樣無恥!這李府的人是一個都不能留了,我現在就去買些人手,你放心,我定要把將軍府給你守得牢牢的!決不讓你受到傷害!”


    ······


    下午花嬤嬤去了黑市找到賣丫鬟的牙婆,買迴了一批丫鬟迴將軍府,雖然買的急了點,沒有仔細探聽底細,但是即使剛是從外麵買的生人,花嬤嬤也覺得比李府的要好,起碼他們的賣身契捉在自己手裏。


    忙碌了一下午,趁著天沒黑透,花嬤嬤套了馬車,把李府送過來的奴仆全都給送迴了李府。


    李夫人正在秦氏的伺候下喝燕窩粥,一聽人都被送迴來了,氣的她一下子就拂下秦氏手中的碗,大罵寒時沒良心。


    秦氏恭敬的低頭站在一旁,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將軍府裏的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花嬤嬤還製定了一些賞罰製度。


    睡覺前,花嬤嬤專門過來問寒時是不是給各個府裏發了帖子了,明日的生辰宴是大辦還是小辦。


    寒時記得自己沒發過帖子,也沒邀請誰來,就道:“我沒發帖子,我還在孝期呢,也不想大辦。就和以前一樣,吃碗嬤嬤煮的麵就好。”


    花嬤嬤點點頭,是該如此,不過她琢磨著李夫人愛熱鬧、愛鬧騰的性子,恐怕早就給大門大戶裏撒了帖子了。要真是如此,明天可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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