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可求胸有成竹地說道:“首先,刺史府要發出文書,大張旗鼓緝拿兇手,分派府裏的衙差捕役加緊搜拿。這是職責所在,不可不為,也能堵上南漕的嘴。但實際上,對方有那麽一位高手在,咱們全部捕役都壓上去,也不抵什麽用,這樣也算給了北漕麵子。咱們守住一條,再大的人命官司,也隻是刺史府的事兒,是民政,切切不可出動守軍。”


    徐溫撚著胡須微微點頭:“說的是。破案緝兇,分所應當。可要是出動了守軍,那便是昭告天下要給南漕撐場麵了。”


    嚴可求接著說道:“南漕總舵在杭州,北漕總舵在洛陽,兩家都不在咱們治下,細究起來,咱們也犯不上插手他們的恩怨。”


    徐溫沉吟了一下,忽然道:“前幾日知訓在揚州似乎有意插手他們的爭端,還派出駐軍搜拿北漕的人。隻是不知何故,半日之後就偃旗息鼓了。你覺得如何?”


    嚴可求一怔,腦中迅速轉了幾個個兒。徐溫這一問,看似隨意,其實大有玄機。他這句“你覺得如何”,可以理解為問嚴可求對徐知訓插手爭端持什麽看法,也可以理解為問嚴可求覺得徐知訓該不該半途而廢。若是徐溫真的對南北漕幫爭端這麽上心,難道這位執政大人有意將這股江湖勢力納入自己麾下?


    徐溫生出這樣的念頭,嚴可求倒是不奇怪。


    徐溫雖說架空了小吳王,但這幾年其實是當家而不做主,譬如丫頭掛鑰匙,雖說萬貫家財就在自己手上,但老吳王身邊的舊將,資曆和戰功勝過徐溫的不少人還健在,徐溫還是很知趣的,知道自己還不能在淮南唿風喚雨。這些年小公子徐知誥在外麵扶危濟困,無論三教九流販夫走卒,莫不折節下交,未必不是徐溫授意。此時的徐溫,既要人心,也要人手。隻是淮南這些年沒有大的戰事,徐溫想要抓軍權,就隻能用些遮遮掩掩的手段,比如在金陵編練水軍。這是個慢功夫,急不得。此時的徐溫,用“求才若渴”來形容,絲毫不為過。那麽,他看上漕幫這股江湖勢力倒是順理成章了。隻是南漕一向依附吳越王府,對楊吳境內的高管權貴,雖然也著力巴結,但畢竟親疏有別,否則武鳴修去求徐知訓時,也不會浮出那麽大的代價。反過來,徐溫往日若是想收服南漕,也會礙著吳越王府的麵子,不好貿然下手。但眼下情勢就不同了,金陵分舵群龍無首,說嚴重些就是滅頂之災迫在眉睫,此時出手,對南漕金陵分舵來說那就是再造之恩,這些江湖人物就活出一個“義”字,豈能不對執政大人感恩戴德?


    想清楚這一層,嚴可求臉上多了些憂慮:“明公,若說區區一個漕幫的分舵,您吩咐一聲,他們自然得對咱們予取予求。隻是打狗還得看主人,這條狗,可是有主的。再者一說,北漕來勢洶洶,誰輸誰嬴,還在兩可之間。現在出手,是不是會有些早?所以,大公子及時收手,我覺得還是英明的。”


    徐溫追問了一句:“所以,你覺得這事不是真的管不得,而要看火候?”


    嚴可求見徐溫不願輕易放手,隻得點頭道:“正是。”


    徐溫道:“那你就多費些心思吧,看看兩家打到什麽程度了,到了可以出手的時候,不可猶豫!”


    嚴可求有應了一聲:“是。”


    ————————————————


    玄武大街上,一座三層高的酒樓格外顯眼。正門掛著一方烏木牌匾,上書四個大字“伯倫不歸”,鐵畫銀鉤,筆意汪洋恣肆,端的是功力不凡。


    二樓一副臨街的座頭,李存勖和肖俞相對而坐。時近正午,酒樓裏人頭攢動,甚是熱鬧。兩人看似一邊喝酒一邊閑聊,卻都在留意其他各桌酒客的交談。這座酒樓在金陵城裏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來光顧的不僅有市井豪傑,還有不少達官貴人,在此處探聽消息再便宜不過。肖俞輕而易舉地便聽到至少有三桌酒客在城門上那顆人頭。同時也注意到,楊師載與展星河在棲霞山頂的那一戰,也已經傳開了。


    楊師載戰平展星河!


    雖然肖俞當時已經隱隱想到楊師載會借此大做文章,但沒想到這文章做得這般大。根據那些唾沫橫飛的酒客描述,楊師載不但已經在劍道上可以與展星河並駕齊驅,甚至已經能夠觸摸那傳說中的十六品之上大自在境界的影子了。也不知萬劍穀的徒子徒孫在向外描述那一戰時,經過了多少潤色。過去武林中人論及當世宗師人物,除了展星河穩居此位毫無異議,對其餘稍次一等的人物,總會有些人持不同看法。而此戰之後,世間便又多了一位毫無爭議的宗師,那就是楊師載。


    肖俞將那一戰的情形詳詳細細告訴了李存勖,李存勖眉頭擰做一團:“這老東西,怕是活不久了。”


    肖俞一愣,道:“公子何出此言?”


    李存勖道:“在我印象中,楊師載老謀深算,做事四平八穩,不像是一個會冒險的人。他兄長看好朱溫,一門心思效忠梁王,可他偏要找我們來個兩邊下注,這就可見其性格的一斑了。可他為何要冒著得罪三絕劍客的風險,爭這個劍道宗師的虛名?難道就為了以後墓誌銘上好看?所以,我覺得他應該是有了驚天謀劃,要借助這名頭,才好行事。”


    肖俞不解道:“那和他活不活得久,又有什麽關係?”


    李存勖道:“如今天下的形勢,還不明朗,無論是萬劍穀還是潁川楊家,都不宜在此時強出頭。他們作為江湖勢力,稱得上是一方魁首。可要是有心染指天下,莫說晉梁兩國,就是江南這幾個軍鎮,都有一股而滅之的實力。楊師載急吼吼的非要在這個時候出頭,難道他傻嗎?”


    肖俞順著李存勖的思路繼續說道:“以上品武人的內功修為,楊師載的歲數還不算大,再怎麽著,也能有二三十年好活,他完全可以繼續坐觀風雲。這迴既然這麽心急,那就是有一些原因,讓他沒法子再等下去。”


    李存勖麵露微笑:“所以我大膽猜測,他十有八九練功除了岔子,自知沒幾年好活了,要趁著還能蹦躂,先將能辦的事兒給辦了。”


    肖俞一隻胳膊搭在圍欄上,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輕歎一口氣:“那他圖個什麽呢?”


    李存勖也斜靠在圍欄上,與肖俞看向一處,接口道:“千古虛名歸塵土,他不光是要虛名,還要給子孫後代打下一份實實在在的江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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