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昇州刺史府。


    金陵自建城以來,也不知改過多少迴名字。晚唐光啟三年,朝廷改金陵位昇州,設了昇州刺史,為的是不讓這座遠離京畿的大城顯得那麽與眾不同。但事與願違,非但百姓不接受“昇州”這個看起來泯然眾人矣的名字,就連朝廷派來的昇州刺史,私下裏也都自稱金陵刺史。而事實上,由於金陵地處要衝,物阜民豐,這裏的父母官兒也比別處的刺史品秩上要高出半級,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徐溫借著開年大典剪除了小吳王的心腹,自此在淮南成了一人之下的大人物,且別出心裁位自己封了個“執淮南諸州政事”的官職。隻是往日的老兄弟大都還在,也不好真的大權獨攬,乾綱獨斷。為了避嫌,便主動求外放。又不放心走太遠,那麽金陵便是天造地設的好去處。萬一廬州有事,金陵兵馬朝發夕至,方便得很。於是徐溫又給自己派了個昇州刺史的差事,作鎮金陵一邊編練水軍,一邊遙控著廬州吳王府的一舉一動。


    此刻徐溫半躺半坐在書房的一張太師椅上,手裏還拿著一張信紙,對身邊的中年儒生說道:“可求,你來看,你家大公子不知怎的腦瓜兒開了竅,也會為我分憂了。”


    那儒生便正是素有淮南智囊之稱的嚴可求,徐溫手下頭號謀士,楊吳境內一應軍國要務,都離不開這位智囊的策劃。


    嚴可求接過信紙,細細地看了兩遍,交還道徐溫手中,輕聲道:“遷都之事,其實早就該議一議了。隻是您不開口,別人自然不好越俎代庖。”


    徐溫坐起身來,濃眉軒動,細長的眼睛閃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光彩:“淮南三十州,任誰都能提遷都的事兒,唯獨我徐溫不可以!”


    嚴可求笑了:“這話倒也不差。自從明公坐上這執政之位,便是將自己架到了爐火之上。許多於國有利、於民有利的舉措,若是經由您的口說出,那便不是沽名釣譽,就是借機攬權。尤其是遷都這種涉及國本的大事,落到那幫清流先生嘴裏,不知又會編排出多少個話本。”


    徐溫道:“可不是!你們都等著我先提遷都,不敢和我搶這個倡議之功;我還不便出這個頭,結果就是麻稈打狼兩頭怕,挺好個事兒,生生拖了好幾年。”


    嚴可求微微躬身:“是可求慮事不周,耽誤了明公的大計,求明公責罰。”


    徐溫橫了嚴可求一眼:“行了,漂亮話就少說吧。談正事。雖說遷都這事兒勢在必行,但以知訓的性子,就算想到了這一層,也未必願意花心思去琢磨裏麵的曲折。今日這封書信,倒是來得蹊蹺啊。”


    嚴可求卻說:“大公子天縱英才,自幼便聰穎過人,隻是過去明公護子心切,沒有給大公子施展拳腳的機會罷了。現在小公子在金陵做得有聲有色,大公子能不見賢思齊?”


    徐溫眯起眼睛看了嚴可求一眼,知道他礙於疏不間親的古訓,不好把話說得太透。什麽“見賢思齊”,說白了就是見徐知誥既得寵又能幹,徐知訓這位嫡長子著急了,這便開始出手爭寵了。不過隻要徐知訓有心上進,徐溫還是欣慰的。


    徐溫將信紙放在一旁,換了個話題:“真不知這幾年淮南是怎麽了,說話做事,都要處處小心。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要給人罵得不得超生。就說這遷都的事兒吧,若是先王在世,便明明白白拿出來大夥一塊兒商議,想遷往何處,建多少宮室,用多少將士民夫,大家都能幫著出出主意。現在倒好,上上下下一起打啞謎,到頭來還得知訓這個愣頭青出來捅破這層窗戶紙,真是···”


    嚴可求字斟句酌地說道:“崖岸高標,浪必摧之。明公如今一人身係淮南三十州的基業,自然少不得會有些無聊之人指手畫腳。您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難道聽到剌剌蛄叫喚,咱還不種莊稼了?”


    徐溫一指嚴可求:“說得有理,你一個書生,倒有將軍氣概!”


    嚴可求風輕雲淡地一笑。


    徐溫站起身來:“咱們這便給吳王上書,遷都揚州!”


    次日清晨,昇州刺史府側門奔出數匹快馬。馬上騎士一色身披大紅披風,背著一個黑沉沉的竹筒,竹筒上插著火紅的羽翎。這是老吳王在世的時候頂下的規矩,凡見到火羽信使,任你是刺史的依仗也要讓開一條路——當然,指的是在楊吳境內。


    一路信使向北直奔揚州,一路信使向西去了廬州,還有幾人星散各處,自是去通知其餘與徐溫交好的軍鎮。


    不上半日,揚州的徐知訓便接到了父親的迴信,很是將他誇讚一番。徐溫還提到,已經以廣陵將軍的名義向吳王上書,建議王駕遷往揚州。此事若成,徐知訓便是首功。


    徐知訓知道,既然老爹都出頭了,這事兒斷不至於泡湯,那麽自己這份“首功”已經是煮熟的鴨子,沒有飛掉的道理了。一時喜不自勝,連連搓手要找李存勖好好喝一頓大酒。這時才忽然想到,晉王世子來去匆匆,自己連他的住處都沒有打聽。再轉念一想,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哪能輕易留下線索。晉王仇家遍天下,世子殿下白龍魚服,謹慎些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看來隻有等世子殿下再次找上門了。徐知訓吩咐管家備下一份厚禮,專等李存勖上門。


    隻是這一等,等出了三四日,不見李存勖的動靜。


    徐知訓每日派人出去打探兩漕之爭,武鳴修死於亂箭之下,他的好兄弟韓山帶著殘兵敗卒降了北漕,這些事情徐知訓早就知道。隻是李存勖自那日來了一次之後,好像人間蒸發一樣,打探不出絲毫音信。北漕在南漕的地盤上來了個大洗牌,不知幾家歡喜幾家愁,好在北漕處事還算公道,對留用的原南漕之人,並未秋後算賬,市麵上戰戰兢兢幾日之後,慢慢地也恢複了昔日的熱鬧繁華。畢竟,生意就是生意,隻要價錢公道,和誰做不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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