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嫂頭也不迴,道:“韓先生不必多言,小婦人既然領了小姐的吩咐,就是死,也要護你周全。”


    韓山道:“於嫂,我覺得那位先生說得有理。”


    於嫂一怔,幾乎要不顧大敵當前迴頭去看韓山,最終硬生生忍住,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有些變了:“韓先生,你說什麽?”


    韓山一字一頓地道:“我說,我覺得那位先生的話有道理。南漕北漕,原本都是水麵上討生活的兄弟。分家久了,也該合為一處。為什麽非要搭地你死我活呢?”


    於嫂收起長槍,語聲微顫:“韓先生,你,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韓山道:“於嫂,武舵主是我大哥,原本這話該由他來說。隻是眼下咱們不是群龍無首嗎,我就擅自幫大哥做個主,今日這場架,咱們不打了,隻要北漕的兄弟不嫌棄,大家和和氣氣坐下來喝杯酒,豈非賞心樂事?”


    於嫂緩緩轉身:“姓韓的,你再說一遍?”


    韓山一臉平靜地望著於嫂:“我再說十遍,也是這話。”


    於嫂手一抬,長槍如靈蛇暴起直指韓山咽喉:“你這軟骨頭!”


    韓山自嘲地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早就站不起來了,哪裏還有骨頭。”


    於嫂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旋即暗淡下來,似乎猶豫要怎麽處置這個臨陣叛變的癱子。原本圍著他們的雙花堂弟子也沒有急著進攻,反而都饒有興致地看起了大戲。


    於嫂並沒有猶豫很久,手一鬆,長槍咣當一聲掉落在地,放低了聲音對韓山說道:“我雖想殺你,無奈小姐臨走時下的令是保護你,我不能違逆。暫且留你一條狗命,迴頭讓小姐發落你!”話音未落,人已經騰空而起。三名雙花堂弟子猝不及防,竟都眼睜睜地看著她躍上高牆,在一個轉折,隱沒不見。


    駱希夷並未因於嫂的逃離而有所失落,相反,他看得出韓山是比於嫂更有用的人。韓山願意投誠,那麽於嫂抓不抓得住也就無關宏旨了。隻是駱希夷向來不會輕易相信外人,尤其輪椅上這人雖然口中說著軟話,但眼神清澈,神情安詳,遠沒有尋常人倒戈變節時那種天人交戰的痛苦或者因貪生怕死而流露出的卑微猥瑣。


    駱希夷不敢走近,遠遠問道:“這位兄弟,你方才願意投誠,可是真心的?”


    韓山點點頭:“絕無二心。”


    駱希夷又道:“既然這樣,說說你是誰,能給我們帶來什麽?”


    韓山道:“在下姓韓,時武舵主的把兄弟。早年間也是南漕的一把大刺,手上人命也沾了不少。揚州分舵的老人兒大都認得我,我若喊一聲停手,也許或有些效果。”


    駱希夷看看外麵仍在廝殺不休的南北漕幫眾,向韓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韓山緩緩轉動輪椅的木輪,移動道儀門正中,深吸了一口氣:“揚州分舵的兄弟們,我是韓山,都放下兵器,聽我一言。”


    先是離得最近的一處戰團動作放緩,很快由近而遠,廝殺聲慢慢沉寂下來,南漕弟子有些茫然的望向韓山,北漕的人也不為己甚,並未趁機攻殺。


    韓山望著幸存的南漕弟子,目光炯炯有神:“兄弟們,咱們拋家舍業出來闖江湖,為的也無非就是三餐一宿,犯不上搭上性命啊。過去武大哥對大家不薄,心懷感恩那是對的,不知感恩那還叫人嗎?可再大的恩情,都不值得拿命去填。如今北漕的兄弟過來,是要南北漕兵合一處,一起賺錢,沒有惡意。這架,有什麽好打的?”


    揚州分舵的弟子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一名小頭目大聲喝道:“韓二哥,武舵主視你如親生兄弟,你怎麽做出這等落井下石之事?”


    韓山道:“我這是位兄弟們謀各前程,怎能叫落井下石?你若不願意留下,大可自行離去,以後漕幫裏就沒有你這號人物!”


    駱希夷折扇一收,遠遠指向發聲那人:“殺了!”


    早有幾名雙花堂精銳弟子猱身而上,手上兵器齊出,那人驟然陷入圍攻,勉強招架了兩招,身上一連中了數刀,慘叫幾聲,便倒地不起。


    韓山眼角抽搐,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旋即鬆弛下來,大聲道:“大家看到了,強出頭隻會是這個下場,何苦呢?若是都放下兵器,韓二哥保證,以後好日子還長著呢。”


    又有一名南漕弟子走出人群,昂聲道:“韓二哥,以往我敬你是條漢子,雖然腿殘疾了,沒法再衝鋒陷陣,可哪迴兄弟們見了你不是畢恭畢敬,可這迴,兄弟我不能聽你的。就算兄弟當不了忠臣孝子,可也不能學人家做二五仔!”手中長刀一挺,向駱希夷衝了過來。這迴沒等駱希夷下令,早有四五名雙花堂的弟子圍了上去,幹淨利落地將那人砍倒在地。


    韓山雙目一瞪,向其他人吼道:“都看到了吧,不識時務,就是這般下場!還有誰要做這個出頭鳥?”語聲隱隱有些發顫。


    其餘人沉默片刻,不知誰首先手一鬆,“當啷”一聲,兵器落地。這聲音如瘟疫一般迅速擴散開去,先是稀稀拉拉的“當啷、當啷”聲,隨後是“嘩啦嘩啦”響成一片,場上多數南漕弟子都丟下了手中兵器,僅剩三人還在舉刀對峙。


    韓山身子向前微微探出,強作鎮定道:“你們···”


    話音未落,那幾人同時唿喝一聲,反手舉刀重重地向自己脖頸間斫下,血花四濺,三人同時倒地。


    韓山一陣眩暈,勉強穩住心神,看向駱希夷,道:“閣下可還滿以?”


    駱希夷“刷”地一聲打開紙扇,神情瀟灑地走上前來對著韓山深深一躬:“先生有大功於北漕,更有大恩於這些南漕好漢,駱某在此謝過先生。”


    韓山笑了笑:“閣下謬讚,韓某一介廢人,隻想保全性命,多活幾年,哪裏敢邀功?這些兄弟能留的性命,全依仗您的菩薩心腸。”


    駱希夷哈哈一笑,右手握著紙扇向雙花堂眾弟子招了招:“清理一下,別等天明嚇到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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