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大半日,肖俞很忙。


    徐州城裏大大小小的市井豪傑,一夜之間都知道漕幫出了個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單槍匹馬——不對,是單刀赴會,連馬都沒有——還是不對,孤身拎著根柳條,就打服了在武寧地麵上風光了十年的流沙幫,讓出身南漕的幫主馮大虎乖乖轉投北漕羽翼之下。


    這樣的英雄人物,此刻就住在城裏,若不趕緊來結交一番,怎能顯出徐州朋友的熱情好客?因此,昨夜沒參加上馮大虎酒席的大小江湖人物,紛紛捧著名帖來拜會漕幫的徐客卿,順帶著,也對雲龍劍派的鹿老英雄表示一下仰慕。往年鹿掌門曲高和寡,崖岸高標,這些混市井的好漢自然是巴結不上。如今一派掌門混成了打手,咱們就肩膀齊為兄弟了,這些人一口一個“鹿老哥”,叫得心裏無比暢快。


    肖俞耐著性子和這些山貓野獸一一寒暄,他知道,漕幫在武寧能不能真正站得住腳,還得看這些草莽英雄是否真得配合。漕幫南下這一步真正走紮實了,將來李存勖才能將漕幫牢牢握在手中。因此,實在是怠慢不得。


    徐州人的口音,煞是有趣。徐州地處南北咽喉,是南北語族混雜之處。當地方言既有中原官話的幾分特點,又隱含著不少吳越方言的用詞,也虧得肖俞走南闖北也算見過點世麵,要不還真要犯一番為難。不過這門方言竟似乎很是好學,大半日下來,肖俞覺得自己已經學得七八分相似了。不由得心下犯了嘀咕,難不成自己和這裏還有點淵源?


    雖然一上午亂亂哄哄,但好歹賓主一團歡洽,漕幫旗下又平白多出幾十家名義上的附庸勢力,皆大歡喜。


    午後,人群漸漸散去,一名矮瘦漢子出現在門前。


    流沙幫早就將肖俞當作了太上幫主,自覺自願地在肖俞住處門前放了幾個精幹的幫眾看門。見又閑雜人等靠近,自然是要去驅力的。那漢子卻變戲法似的自懷中掏出一張挺括的名帖遞給看門的弟子,道:“不要狗眼看人低,老子也是來拜山的,快去通傳。”


    其實,一上午的來賓也沒有誰真的需要“通傳”,大都是擎著名帖一路直入公堂。看門弟子見來的大多是臉熟的,也就不阻攔。隻是這漢子一來看著寒酸,二來看門弟子實在沒有印象,要是徐州城裏的混街麵的,哪怕是乞丐,也該見過幾次。既然是徹底的生麵孔,那麽為了不打擾徐客卿,看門弟子的作用還是要發揮一下的,當下就有一人接過名帖進去通傳。


    肖俞打開名帖掃了一眼,不禁啞然失笑,別人的名帖至少寫上自己姓甚名誰,這個倒好,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大字:以武會友。看來這是踢場子來了。


    其實肖俞私下裏向鹿清遠打聽過,徐州城內,除了雲龍劍派,還有沒有別的高手。能在肖俞口中被稱為高手的,如今至少的是入微以上的境界了。鹿清遠頗為自矜又恰到好處地謙虛了一把,說是放眼徐州城,雲龍劍派算是矬子裏的大個兒。肖俞便知道眼下的徐州城,自己幾乎已經可以橫著走了。突然冒出這麽一位要以武會友的,又怎能不讓肖俞意外?隻是這挑戰書,有些太兒戲了。肖俞一時來了興致,道:“請那位朋友進來一敘。”


    矮瘦漢子邁著八字步進了正廳,看也沒看鹿清遠,便對老實不客氣地對肖俞問道:“你就是漕幫的那個姓徐的?”


    肖俞道:“正是在下。這位朋友貴姓?專程到此,有什麽賜教?”


    矮瘦漢子砸了咂嘴,露出半邊裏出外進的黃板牙,道:“我姓金,江湖朋友給麵子,叫我金半城。你可知什麽意思?”


    肖俞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金半城道:“就是說我功夫了得,一人能打半座城。”


    肖俞做恍然大悟狀,旁邊幾位還沒離去的市井好漢不禁有些勃然色變。好大的口氣,眼前這位徐客卿徐少俠還沒自稱打半座城,你這麽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醃臢貨,也敢口出狂言?


    肖俞很有耐心地問道:“敢問金兄,是打哪裏的半座城?”


    金半城一仰頭,拿鼻孔看著肖俞:“老子走到哪裏,就打趴哪裏的半座城。去長安,便打過半座長安城;去洛陽,便打過半座洛陽城。如今時運不濟,流落徐州,可至少也得打過半座徐州城。聽說你功夫還行,那就從你開始吧。”


    肖俞故作為難:“可是,在下也是初來乍到,算不得徐州本地好漢啊。”


    金半城道:“胡說!這麽些本地得好漢都巴巴兒跑來給你打溜須,就連昔日雲龍劍派得掌門都跟在你屁股後麵亦步亦趨,你還想輕易抽身?”


    肖俞微微一怔,這人看似顛三倒四,狂悖放肆,其實說話大有深意。先是不動聲色擠兌了一下鹿清遠,又點出自己不能再徐州這汪渾水中輕易抽身,算得上是對時下徐州的情形洞若觀火了。就是不知道是敵是友。沉吟了一下,肖俞笑問:“暫且不論我算不算本地的好漢。我若是答應閣下的挑戰,那咱們如何打法?”


    金半城道:“既是以武會友麽,就要斯文些,不能傷了和氣。咱們就別學那些莽漢隻會比拚力氣。不如這樣,各打對方三拳,看誰挺不住。若是一方後退的步數多,或是被打倒,就算輸了。如何?”


    肖俞道:“也好。隻是,誰先出手呢?”


    金半城道:“我遠來是客,你占了地利,自然是由我先出手,方顯公平。”


    肖俞忍著笑道:“若是這般打法,在下倒有些相信你能打過半座城去了。”


    金半城也不腦,認真地問道:“那你究竟同不同意?”


    肖俞道:“擺明是我吃虧的買賣,為何要同意?”


    金半城歪著腦袋問道:“又不是不讓你打,為何是擺明你吃虧?”


    肖俞道:“若是你打完我三拳,立刻認輸,接下來就沒法打了,那我豈不是白白挨了三拳?”


    金半城道:“堂堂一個大小夥子,怎地做事這般不爽利。你看我是那種卑鄙小人嗎?”


    肖俞道:“閣下是什麽樣的人,我看不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得小心些。”


    金半城冷笑道:“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就是怕了我了,不敢應戰。”


    肖俞道:“嘴長在閣下身上,您愛怎麽說怎麽說。反正我是不會答應和你這般‘文鬥’的。”


    金半城拿手點指肖俞:“好,很好。既然你認輸了,那我也不便咄咄逼人。看來這徐州城也不過如此,我還沒真的動手,就打倒了大半座城。”


    在場幾位市井豪傑個個變色,作勢要給這個狂徒點顏色看看。肖俞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而後對金半城道:“閣下今日再下半城,可喜可賀。隻是在下還有俗務纏身,不便久留閣下。不如···您請自便?”


    金半城一瞪眼:“怎麽,認輸了就萬事大吉了?還懂不懂江湖規矩了?打輸了,你得在徐州城最好的酒樓擺設筵席,當眾承認技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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