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著殺手迴王府的路上,高金涵嘴就一直沒合攏。


    擒住殺手固然是大功一件,成功擠兌郭崇韜更是意外之喜。和郭崇韜芥蒂多年,其實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隻是互相看不慣行事做派,也就隻能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別一別苗頭,難得像今天這樣,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地落了一把郭崇韜的麵子。高金涵拍著肖俞的肩膀道:“肖兄弟啊,今天你可是出了大風頭了,素來油鹽不進的郭崇韜,最後也不得不‘請你自便‘,哥哥我敢說,不出三日,你就是晉陽官場上一等一的紅人。“


    肖俞苦笑道:“高統領就別取笑我了,郭使臣最後退走,還不是看您老的麵子。怎麽最後都拿我頂缸,是看我長得很好說話嗎?“


    高金涵道:“年輕人嘛,多頂一頂缸是有好處的,頂多了,腰板才結實。“


    肖俞很敷衍地一拱手:“多謝指教。“


    心中卻想,今日之後,和高金涵的關係自然更厚一分,隻是平白無故得罪了郭崇韜,著實有些冤枉。郭崇韜自己雖未直接打過交道,但聽張承業所說,這是一位“盡心謀國短於謀身“的純臣,自己還一度很是敬仰這位郭帥的為人。雖說官場新人快速站隊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但自己畢竟誌不在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廟堂更是身不由己啊。肖俞使勁握了握腰間橫刀,真他娘的是行路難啊!


    迴到王府,門前車馬已經散去大半,看來議事已畢,僅留下寥寥幾人舉行個“小朝會“。


    肖俞高金涵二人走側門將殺手押進侍衛所的刑房,一幫侍衛手法嫻熟地先挑斷了殺手的手筋腳筋,再拿熟牛筋將殺手綁在木架上。


    殺手倒也是條硬骨頭,身遭大刑仍是一聲不吭,


    肖俞讓侍衛先檢查了殺手口內,真發現了後槽牙裏藏了一顆毒囊。取出後,肖俞給殺手安迴下頜,道:“廢話我也不多說,想留個全屍,就痛快點。“


    殺手看都不看肖俞一眼,猶在閉目養神。


    肖俞又道:“你是怎麽知道我會找到那出住宅的?是水黛猜到的嗎?“


    殺手這次睜眼看了肖俞一眼,旋即又閉上了眼。


    肖俞點頭道:“明白了,你是想說‘水黛是誰‘。想必水黛這名字隻是個幌子,在天行苑內你們不這麽稱唿她。聽說你們一入天行苑,也都會給自己取個代號,男子以日月為號,女子以草木為名——這倒是和青樓一個規矩。那位水黛姑娘實際叫什麽我先不去猜,你老兄劍法這麽犀利,總該有個威風八麵的名號吧?奎木狼?井木犴?還是什麽?“


    殺手艱難地別過臉去,似乎不但不願意和肖俞說話,連聽都不願意聽。


    肖俞嘿嘿一笑:“可惜,你能閉眼不看、閉口不言,可做不到閉耳不聽。要是真不想聽我說,那就你來說。“


    殺手仍是閉著眼,卻開了口,嗓音粗啞:“既然知道我是天行苑的人,就該知道我什麽都不會說。你也別白費力氣,“


    高金涵眼睛一瞪就去拿鞭子,肖俞卻是微露喜色,悄悄擺手止住高金涵,繼續對殺手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天行苑應該沒人會怕死。隻是,你怕不怕這麽活著呢?”


    肖俞故意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殺手。高金涵數次想說話,都被肖俞拿眼神製止。


    良久,殺手睜開眼,生澀地說:“你想怎樣?”


    肖俞麵無表情道:“先關你幾天,然後放出風去,說你供出了水黛他們的落腳處。然後找個驛館把你好吃好喝養起來,看看天行苑的人會不會來找你敘舊。”


    殺手嘴角牽動,算是衝肖俞冷笑了一下。


    肖俞做恍然狀:“天行苑的好漢智勇雙全,想必不會被我這麽拙劣的離間計蒙蔽,隻是人心險惡呐,萬一你們孫苑主寧可信其有???”


    殺手冰冷如死人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你知道的倒不少。”


    其實河東諜子房數年前就盯上了天行苑,隻是對方行事實在詭秘狠辣,隻言片語的情報都要拿人命去換。對這天行苑的領頭之人,當年舍了五名死士,才不過得了一條“似是孫儒後人,性猜忌,擅用人之短”的情報。


    孫儒,在二十年前那是可令小兒止啼的名字。也曾是兵勢強盛的一方節度使,每戰必焚城屠城,後來更殺老弱以供軍食,幾乎與當下幾位有王號的藩帥都打過惡仗,最終死於淮南老吳王楊行密之手。敗亡之後,餘部四散。若天行苑與這位活閻王的關係一旦坐實,隻怕立刻會成為天下公敵。


    肖俞心道五名諜子房兄弟的性命,此刻終顯功效。繼續不緊不慢地說:“假如我再放出一點風去,說你老兄熬刑不過,喊出了‘孫苑主救命’之類的話,你猜又會如何?我知道你還是不怕死,可你留在孫苑主手上的那人???”


    殺手再度閉上眼睛,隻是表情已不再如方才那般平靜。


    肖俞聲音變冷:“我言盡於此,閣下自己好好想想吧。”拉著高金涵走出了刑房。


    走出甚遠,高金涵低聲問道:“難道這些殺手出任務,還要留下家人為質?就算如此,你又怎麽知道這內幕?”


    肖俞道:“其實,我隻知道他們苑主好像姓孫,代號也應不差,別的就是我蒙的了。”


    高金涵奇道:“這怎麽還能蒙?”


    肖俞道:“殺手我見的多了,失手被擒的也不少,要麽磕頭求饒,要麽閉目等死,剛烈些的就當場自戕???”


    高金涵“啊”了一聲:“所以你發覺昨日那娘們眼神不對!”


    肖俞點點頭,繼續道:“這人本來也是閉目等死的模樣,我便故意東拉西扯使其懈怠。他忽然開口意圖激怒我,一心求死,這便是破綻。”


    高金涵問道:“這怎麽會是破綻?”


    肖俞道:“當然是破綻。以眼下的情形,無論他招與不招,都是死路一條。區別隻在早晚而已。他若真是心如磐石,又怎麽會計較這點早晚?”


    高金涵咂咂嘴,若有所思。


    肖俞又道:“所以我就想,他一定是怕無意中被我們從言語中發現線索。但既然他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又不會主動交待,我們即便有發現,也有限得很,可他還是擔心,這就說明一旦在他身上泄密,就會有別的人遭殃。”


    高金涵一拍大腿道:“還得是他親近之人。而且他們那位頭目應該是一貫行事狠辣,寧錯殺不錯放,他隻有幹淨利落地死了,他關心的人才能活著。”


    肖俞摸了摸下巴,使勁擠出一個奸詐的笑容。


    高金涵歎道:“這麽拖泥帶水,還當個屁的刺客!”


    肖俞道:“也許這正是那天行苑主的馭人之道。”


    高金涵迴頭望望刑房,道:“那你現在晾著他,又是什麽名堂?”


    肖俞又故弄玄虛:“他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想到我此刻心中所想。如無意外,他會主動找我們。”


    高金涵想了想,發現自己實在不是個聰明人,至少不是像那名殺手那樣的聰明人,實在想不出肖俞此刻心中所想。


    肖俞提議道:“忙了大半天,咱們坐會吧,讓兄弟們弄壺酒?”


    高金涵見他胸有成竹,隨他坐在院中石桌旁,吩咐侍衛去拿酒。片刻後侍衛送上兩隻精致的小酒埕,肖俞拿起一個,拔開木塞,輕輕一嗅,笑道:“高兄日子過得舒坦,這可是五年以上的杏花村。”


    高金涵酒逢知己,喜道:“肖兄弟識貨啊???”正待說說這杏花村的妙處,忽然一名侍衛疾奔而來,稟報道:“高統領,肖副尉,那人說要和你們做筆交易。”


    肖俞霍地起身,旋即輕輕坐下,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小口,對高金涵道:“如何?”


    高金涵笑罵:“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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