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久慕孫家公子大名,故徒步前去拜訪。途中卻遇見一人,自馭良駒之上,身著皎皎白衣,衣襟輕揚,俊美瀟灑。你怔怔盯著那人英挺的麵容許久才迴過神,不禁暗道自己太過失禮,隨即便拱手作揖:“舒城周瑜仰慕壽春孫策已久,敢問公子可否認識孫府的路?”那人聽聞,並未作答,隻是眸中笑意漸深。天旋地轉間,你訝異地發現自己已在馬上。身前的人卻朗聲示道:“公瑾可得坐穩了。”隨後便將你徑直帶到了一扇朱門前。於那個高高在央的“孫”字下,那人緩緩轉過麵,對你伸出了手:“吾即為孫策,破虜將軍之子,孫策。”此後,你們朝夕相處,昆仲情深。閑暇時,你們便在漫天桃花下切磋武藝,招式行雲流水,驚豔了十裏芬芳。淡粉的桃花洋洋灑灑地落下,點綴了你們兩個幾乎同時架在對方脖頸上的劍。待到芷蘭馥鬱,清泉緩緩時,那人吹笛你撫琴,曲音悠長,傳越八方。之後,你們在舒城廣交江南名士,頗有聲譽。人皆稱讚孫周少年英雄,豪氣幹雲。建安三年猶記那句:“吾得卿,諧也。”你迴到吳郡,那人親自出迎,授予你“建威中郎將”的職位。你雖無彼願,亦默然接受,心裏想的卻隻有該怎麽幫他完成統一中原的夙願。從此桃花繾綣,卻再無少年舞劍。你與那人開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縱然每次迴來都是傷痕累累,但你們心滿意足。你傾盡自己所有的才智為他出謀劃策,隻希望他能有一地安身,不再受顛沛流離之苦。此後你們伐劉繇,破皖城,敗劉勳,討江夏,又迴兵平定豫章,廬陵,終於在江東一帶站穩腳跟。皎皎月光下,你看著那人意氣風發的側顏,突然就覺得受再多傷也值得,全都值得。建安六年又是清明時節,細雨紛紛。你輕輕地折了一枝菊花放在那人墓前,眼淚忽然便不受控製地落下,濺起一片細細塵埃。連修長的手指也因為攥得過緊,而微微泛青。那一日,你心如刀割,疼不可止。曠遠的棧道上投下了你不住打馬飛弛的影子,身為東吳水陸大都督的你,不複往常的風姿霽雅,而是發絲淩亂,麵目猙獰。等到你終於跌跌撞撞地衝進孫府,那一片素白卻模糊了你的眼,刺痛了你的心。“周瑜來遲,連麵都沒能見上。兄長……”你撲通跪在地上,那日的你是程普他們從未見過的,嚎啕大哭,早已沒有平日裏的淡然自持。你對著空氣喃喃自語了幾句,轉身,白衣飛舞。你的背影漸行漸遠,淒涼又蕭瑟。這慵懶的綿綿春雨無意中偷聽到了你的話。公瑾你說:伯符,如果我沒有留在巴丘,該有多好?建安十三年長江,霧氣氤氳,赤壁火起。你在冷冽的東風中佇立,烏黑的秀發遮住了你過於淡然的臉。苦苦支撐的曹軍早已失去戰鬥力,隻欲四處逃竄。曹操機關算盡,終究還是敵不過你江左周郎的反間計連環計苦肉計。大火已成燎原之勢,一發不可收拾,沸騰的火焰和鮮紅的血液衍成了一幅十分豔麗的畫卷。滾滾江水也被這衝天的火光映染得妖嬈無比。你披著金盔銅鎧,站在甲板前麵指揮若定,渾身散發著強大的氣場。敵人逐漸潰不成軍,那麵張揚的曹字大旗終於被吳軍生生踩在腳下,支離破碎。東吳,勝了。伯符,東吳勝了!你放不下的江東我來幫你守護,你想得到的天下我來幫你打拚。可是,孫伯符,你會不會太狠心了?否則,為何這麽多年你一次也不肯入我的夢呢?你漸漸睜開眼,臉上潮濕了一大片。程普、甘寧他們已是泣不成聲。這些年你為了江東早已積勞成疾,單薄的身體終是支撐不住,咳出了一大口血。彌留之際的你,突然想起從前漫天桃花下,溫潤如玉的少年收起劍,笑吟吟地道:“公瑾,我又讓了你一次。”伯符,我們……再比一次劍吧,這次肯定是我贏。四月的初春,梨花熙熙攘攘,行客路過,必定衣袂沾香,清新纏綿。暮色漸黯,湖中波光粼粼,隨著漣漪蕩漾,遠遠飄來一條船,隱約有人影攢動。“老伯,街角有座閣樓,您待會靠岸放我下去吧。”慕柚站在船頭,墨發絲絲飛舞,翹首觀望間,美眸倏地泛出了亮:她獨自離家遊玩已半月,今日因一時興起,在船上耽擱了太久,等過完癮,方恍然意識到,自己需得露宿街頭了。原本還懊惱悔恨,可如今竟瞧見這樓閣,叫她怎能不欣喜?聞言,老船夫撥了撥槳,努力覷眼看,麵前卻是白茫茫一片。他擔憂地複揉了揉眼,依然隻望見層層霧靄,當即便低聲問道:“姑娘,你確定要下船?”慕柚笑著點頭,隨即掏出了一錠碎銀:“老伯,天越來越黑了,您趕緊迴家吧。”“多謝姑娘,你千萬當心。”搖搖晃晃地下了船,她既興奮又緊張地朝目標處移動。“哐哐哐——”清脆的敲門音響起,在街道上顯得尤其突兀,慕柚焦灼地等待之餘,心中期盼愈甚。須臾,門扉終被輕輕拉開。“來者何故?”月色下,閣樓主人一襲白衣,美勝謫仙。慕柚看得發怔,愣了良久,才癡癡迴道:“我名慕柚,因貪玩而錯過了迴旅舍的時辰,是以,是以想在此借宿一晚,姐姐可否應允?”她忐忑地解釋完,一顆心瞬間惶惶不安,唯恐這神仙似的姐姐拒絕自己。孰料,白衣美人僅掩袖咳了咳,即側身勻出位置來:“招待不周,切莫責怪。”慕柚登時勾唇竊喜,連忙道不會,然後便乖巧地跟了上去。“姐姐,你叫什麽?”白衣美人剛悠悠地走至欄杆旁,就聽見慕柚軟糯的嗓音從背後傳來。嘴角暗揚之際,她邊嫻熟地熱酒取盞,邊應道:“青茗,青草的青,烹茗的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