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要去哪?”翌日清晨,少年已然收斂了情緒,早早便起了床,卻見營地之中,眾多巴穆族人,無論男女老少也都已經起身,一個個或驅趕牛羊,或收拾行李帳篷,打點財物,穿上了準備遠行的衣物。


    “原來是恩公。”一名年老的族人見了他,連忙放下手中的長鞭,一臉的笑容:“布爾珂的秋獵就要來了,按禮節,我們巴穆這樣不足百人的小部族,是得全體前去祭祀觀禮的,布爾珂離這裏不算近,從今天出發,至少也得兩三天路程,算上到達修整的時間也才剛剛好而已。”


    “而且這幾天的災難太大,把這裏的環境搞得一團糟,已經不適合我們居住了。”


    祁奇啞然。的確,與那四妖的先後交手,已然將巴穆所在的這一片土地毀得是七零八落,不僅茂盛的草葉折了六七成,單單是那座湖泊,裏麵的水不知道枯竭了多少,已經快要看見淤泥,說不定,還不夠巴穆族人繼續使用一年半載的。


    與其等到湖水枯竭之後,萬般無奈地拔地走人,還不如趁著現在物資充裕及早脫身來得從容。


    “恩公不必自責。”老人家看了他的臉色,不由得笑道:“若不是你在這兒,我們巴穆已經被滅門屠族了,能夠隻是讓我們遷徙離開,巴穆族人都很感激恩公,全族上下,沒有不對恩公感恩戴德的呢。”


    “嗯?”祁奇聞言卻是一愣:“我自責了麽?”


    “祁奇…”隔壁氈房內傳來嬌滴滴的唿喚聲,令人全身發軟,少女睡眼惺忪,一臉的慵懶,從氈房裏麵走了出來:“外麵怎麽這麽吵啊?”


    祁奇迴過頭,無視她似有意若無意散發出來的誘惑氣質,簡要快捷地將巴穆的情況和她講明。


    “嗯?遷徙?”羅嫣聽後也是一陣愣神,對於他們這些身處內境的人而言,逐水草遷徙可是無比稀奇的事情。


    “是啊。”對她,老人家卻不怎麽熱情,敲了敲手中鞭柄,便走遠去忙活了。


    “真是掃興。”羅嫣埋怨道:“這幾天天天拚命,提心吊膽的,都還沒舒舒服服地修整一番呢,好不容易睡個舒服覺,一醒來,連個睡的地方都沒有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顏賜的聲音傳來,卻見他也換上了草原的服飾,手裏牽著一匹高頭大馬,健壯有力,脖子上還戴著幾個花圈,一臉悠然地走了過來:“草原上環境惡劣,時常都是要遷徙的。”


    他邊走邊說,背後還跟著幾個草原少女,一臉仰慕地看著他,甚至還有年紀較他為大的,雙眼之中竟然冒著點點星光。


    “你這是怎麽迴事?”祁奇一臉好奇:“認了巴穆的親事,當上草原人了?你們姓顏的喜歡做上門女婿?”


    “屁話!”顏賜拍開他拉扯著自己脖子上花圈的手,一臉的得意:“這些都是巴穆的女孩子們送給我的,衣服是她們為我做的,花圈是她們編織的,就連這匹馬,都是她們親自抓來馴服的。”


    “嗯?”羅嫣不信了:“你能有這麽大的魅力?莫不是豆腐腦吃多了,把自己腦袋給吃沒了?”


    “嘖!”顏賜啐了一口:“咋的,你家祁奇天天和你恩恩愛愛的,我就不能有幾個紅顏知己不成?”


    “你也配和祁奇比?”羅嫣不屑道:“你除了一張臉,跟他比,那叫個啥也不是。”


    祁奇聞言,頓時得意洋洋:“看來草原上的女孩子,大不如我們內境的有眼光啊。”


    其實羅嫣這話說得卻也有幾分在理,論實力,論手段,顏賜雖然也算得上是蓋世奇才一類,年紀不過十三四,便已經開辟了洗髓胎藏,而且還能以此實力,和老資格的神力高手一較高下,這無論是在哪個大家族,大勢力,都是未來繼承人的首選。


    隻是與祁奇這隻魔頭相比,還是差了很多,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這張臉,他那粉嫩嫩的小臉蛋,卻比祁奇要俊俏些。


    祁奇的長相雖然不錯,與顏賜相比還差了些意思,而且顏賜身上有一種與他本人完全不符合的氣質,那便是沉穩,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相比於祁奇在巴穆眾人心中那神一般高遠的地位,還是他這種有煙火氣息的男孩子,更能得到女孩子的青睞。


    這一點,看看一旁的女孩子們那一臉的懷春麵容,便能知道了。


    “那麽顏賜少爺,您這是要準備自己騎著馬,讓我們兩個在後麵追著您的馬屁股跑路麽?”祁奇笑眯眯地問道,一臉的善意。


    “那怎麽可能?我們是好朋友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顏賜揮揮手,之間後麵兩個女孩子一人一匹,牽著兩匹骨瘦如柴,看上去垂垂老矣的黑馬走上前。


    其中一女孩還一臉的惶恐,在她看來,將這麽一匹馬獻給恩公,那可是對恩公的大不敬,也是對上天的大不敬呢。


    隻是愛情讓人昏了頭腦,她還是聽從顏賜的話,把這匹不知道什麽時候嗝屁的老馬牽過來,獻給了他們偉大的恩人。


    “這是我經過千挑萬選,苦心選拔出來的兩匹良駒寶馬,俗話說的好,老馬識途,你們別看它們年老,這輩子走過的路多了,跑起來可快捷得很。”顏賜一臉真摯:“若是尋常人,我是不會下這番苦心的,也就隻有你們,和我經曆過風雨,共患難一程,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才專門為你們挑選的。”


    兩人失語,耷拉著雙眼對視了一下,整張臉黑如鍋炭。


    “恩公,恩公您別這樣!”


    “恩公莫要下殺手,這是我的夫婿啊!”


    “你這女子怎得如此無禮粗魯?內境人知書達理的修養何在?”


    ……


    巴穆的營地畢竟不小,除卻上百人吃喝住行所需,還有一大群牛羊,一大批珠寶,等到打點好了準備啟程,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即將離開這片曾養育過他們的土地,巴穆人心中卻無半點悲傷,他們是草原人,生來便沒有定居的觀念。


    隻是此時的他們,卻一個個駐足不前,走不動道,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一個個都說不出話來。


    一輛牛車上,稻草棉花鋪成了極為舒適的大坐墊,另外用了幾根粗壯的木頭做成了靠背,少年少女舒舒服服,一臉慵懶地半躺在上麵,說不出的舒適愜意。


    牛車的前方,那匹拉車的老牛卻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看上去不過十幾歲年紀,卻被打得全身浮腫如牛,不斷顫動著的少年,身上衣裳破破爛爛,不時還滋出幾道血絲。


    韁繩從脖頸起始,一路將他上半身的軀幹綁得嚴嚴實實,隻留下了雙腿讓他走路。


    一旁的少年女子看得滿心憤恨,無奈恐懼於兩人的力量,隻能把滿口髒話壓在肚子裏,更有甚者,心境柔弱,一個個哭得聲嘶力竭,淚流滿麵,好幾個都哭暈了過去,需要人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


    “祁奇兄弟。”那蘇圖也看得有些不忍心:“你這樣是不是太過了,別把你的朋友不當人啊。”


    “那蘇圖!”祁奇卻是眼睛一亮,一招手將他抓上車來:“我就說這輛牛車還缺了什麽,原來是缺了你啊。”


    “祁奇兄弟!”那蘇圖急忙開口:“這樣萬萬不可。”


    “啟程!”祁奇卻是一揮手,豪情萬丈。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還是無奈地啟程動身了。


    “走!”祁奇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根趕牲口用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少年的背上,顏賜吃痛,急忙忙拔腿便走,臉色木然,一臉的生無可戀。


    “啊——”他這一走,周圍的女子哭得更用力了,一個個身子顫抖,雙眼紅腫,淚水止不住地落下來,暈厥的人數直線上升,攙扶的人也更多了。


    草原上出現了神奇的一幕,前方一群男子或趕牛羊,或背著行囊,熱火朝天地趕著路,後方卻是一輛人車,載著三個年輕孩子,周圍少女簇擁,哭天喊地,聲淚俱下,幾入六月飛雪,哭聲中充滿了冤屈和不甘。


    “祁奇。”羅嫣也有些不適應了:“要不我們下來吧,這些碎女子一個個哭喪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把我們抓去埋了的。”


    “莫怕,莫怕!”祁奇卻毫無心理壓力,順勢躺了下來,舒舒服服翻了個身,不多時鼾聲漸起,卻是睡著了。


    時間逐漸流逝,夜色降臨,眾人卻沒有休息,繼續趕著路,那些女孩子哭得累了,手中都抱著一根羊腿,大快朵頤地啃著,啃得滿嘴油膩,邊吃還邊感謝上天,賜予她們無限的安康。


    牛車上,少年少女也抱著羊腿風卷殘雲,他們一個是恩公,一個是恩公夫人,還有一個是少族長,待遇自然要比旁人好上許多,手中羊腿肥膩,大了好幾圈,雖是抱在手中啃著,吃了許久,也不過吃完了一半不到。


    下方拉扯的可憐人依舊拔腿前行,雙眼沒有焦距,空洞呆滯,邊走邊念叨著:“肉——肉——”


    隻是此時無論是少女們,還是牛車上的三人都吃得正舒服,哪裏去理他?


    天空不知為何,不時傳來幾聲炸響,烏雲退散,卻依舊看不真切,偶爾啪啪幾聲,落下來幾點黑雨,卻滿是熱氣,還有些墨水味。


    “真是舒服!”那蘇圖抱著羊腿,含糊不清地讚歎道:“這羊腿是真的美味,車子也足夠舒服。”


    “真香!”


    就在這時,天空中偶爾響起的轟鳴聲響突然消退,不知為何有黑暗從遠方襲來,四麵八方如潮水湧動,竟然將月色遮蔽而去!


    天空上響起了狂風轟鳴的唿嘯,卻不溫和,反而透露著陣陣熾熱,熱得古怪,哪怕是在地上趕路的人們,都覺得渾身燥熱難耐,煞是難受,仿佛有一團火在四肢百骸中燃燒著。


    地上雜草不斷扭曲,到得後來甚至一片接著一片地枯萎,化作枯葉落入泥土之中。


    “怎麽迴事?”那蘇圖躺在牛車上,說不出地難受,扭來扭去。


    祁奇二人,連同拉車的顏賜卻臉色驟變,一個恐怖的念頭從心中升起。


    “黑風劫!”


    這個念頭一起,三人忍不住直打哆嗦,哪怕是祁奇,臉上的自信和偽裝色也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恐懼。


    太行天自從誕生以來,史書中從不乏對各種天災的記錄,或雷劫,或天降烈火,或雨水如血,腐蝕莊稼人身…總而言之五花八門,卻都有極為恐怖的危險在其中,每一次出現,都會造成無比慘重的損失。


    隻有在這些天地孕育的劫難麵前,人們才能切身體會到佛家“眾生平等”這句話的含義。


    而黑風劫便是這些天災之中最為常見,也是最為危險的一類,此風起時不隨天時,不隨氣候風向,仿似無根無源,憑空誕生,自天際湧來,逐漸降落地麵,四向肆虐,所過之處,人隻見屍骨,岩石化作泥沙,花草樹木空留灰燼,最是陰森恐怖,令人恐懼。


    而看此時天象,黑暗湧動,狂風肆虐,的確是黑風劫不假,隻是剛剛出現,還未凝聚成形,達到高潮,所以尚未降臨地麵。


    “快跑!”祁奇猛地站起來大吼,伸手一抓,便將羅嫣抓在手中,雙翼凝聚,貼著地麵滑翔而去:“此乃黑風劫,風過不留人命,你們快些趕路,找一方大山洞中躲藏,不然便是喪命,死無葬身之地。”


    太行天中雖然災劫頻繁,但地域卻也太過遼闊,沒有盡頭,分散開來,其實真正經曆過的人也是少數,像巴穆這種小部族,對黑風劫的印象也隻是來自於族中先輩留下的書籍記載,其實並不了解。


    隻是看到了祁奇,這個斬妖除魔,在他們眼中無所不能的恩公都如此驚慌失措,一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頓時也都滿心惶恐,一個個心神恐懼,丟棄了笨重的行囊,拖家帶口奔逃著,哪個方向能看到山,他們便朝哪個方向跑去。


    顏賜見兩人消失不見,直接將身上的繩索炸開,猶豫了一下,也不去管那蘇圖,自己施展身法,朝著兩人消失的方向逃去。


    原本平平靜靜趕路的巴穆,在突如其來的天災麵前,轉眼便是潰散而來,盡顯渺小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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