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十年後


    崔玨二十七歲。


    坊間最神秘的畫師,一畫值千金。


    誰能想到,這位蹤跡詭譎的畫師曾經大權在握,距離那個位置隻有一步之遙。


    認識他的人都說,隻要他想要的,就沒有他得不到的。


    崔玨有時候端著畫筆就會想,若是當初他選擇的是皇位,日子也許會不會不這麽痛苦?


    因為如今他心中渴求的,變成了虛無的倩影,無論他多麽權勢滔天,他也無法左右一隻鬼。


    陰陽相隔,有心無力。


    他不是沒有找過落白,隻不過唯一能用來見鬼的那小瓶甘露已經用盡,他再不能見她。


    當初的那一點心悸,便成了永思。


    時間越長,她在他心中的模樣就越模糊…也越發無可替代。


    地府


    紅衣這廂變得十分忙碌,她搞定了崔玨之後,便整天奔波於陰陽兩界,收拾各種各樣的小鬼。


    閻君簡直是將她利用到了極致,有時候可能隻是一直小偷小摸的鬼也要她專門去捉,等她終於抓完第三千六百五十一隻鬼之後,她爆發了。


    紅衣一身風塵地衝進閻君殿,端著手中的判官筆“哭”訴:


    “閻君您瞧瞧,這判官筆都快被我用禿了,若是這樣幹幾百年,崔玨沒迴來,我先死了。”


    閻君坐在殿中央,摸著胡子笑眯眯地看著紅衣,聞言不惱,倒是十分親切地問她:


    “紅丫頭,那你想如何?”


    紅衣恭恭敬敬地彎腰,笑嘻嘻地問:


    “不若以後我隻捉十惡之上的鬼?”


    “可以,不過你不得幹預崔玨之事。”


    …


    果然沒有人可以在閻君處討到半分好處。


    紅衣又一次接到緊急卷宗,匆匆往人間走,路過孟婆的時候與姻緣打了個招唿。


    不錯,姻緣這半個月來就像是要在地府紮根一般,半步也不肯離開孟婆。


    紅衣都適應了孟婆身邊杵著個木頭似的仙君了。


    倒是孟婆,從始至終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態度,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他。


    大概隻有與孟婆深交多年的紅衣才知道,這已經是最特殊的待遇了。


    孟婆大度,無論誰如何得罪她,她頂多啐你一聲,心頭卻是不會記掛。


    能叫她這般別扭的,必然不是尋常人。


    不過紅衣沒什麽好奇心,也沒上前深究,隻是偶爾路過的時候會上前攀談兩句,暗示暗示姻緣,他兒子如今正在人間曆劫。


    姻緣聽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都是他自作孽,與我何關?。”


    嘖,這做爹的如此冷情,難怪崔玨後來在地府會過成一座冰山。


    不過說起來,姻緣與孟婆之間若是有著這麽一層關係,崔玨他娘不會是孟婆吧?


    紅衣被自己這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擺擺手,飲了一碗湯之後匆忙去了人間。


    紅衣走後。


    黃泉路上遙遙地走過來一個身影。


    孟婆眼尖,一眼就瞧見了,趕緊上前幾步走到他身前:


    “判官大人來了?紅衣前腳剛走,你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崔玨身上依舊帶著新死的痕跡,心口處插著一柄匕首,整張臉蒼白至極。


    他原本有些懵懂無神,孟婆這般喚了一聲之後,他才逐漸找迴了一些意識。微微皺眉,將胸口的匕首拔下,遙遠地望著紅衣消失在橋頭的身影。


    “罷了。”


    她此刻大概都不知道她為何要這般守著自己,若隻是為了報答當初他給的,他不需要。


    雖然最開始不過是心中的那一點愧疚作祟。


    在地府守了她千百年,他想要的早就變了。


    他走到孟婆攤前,神色冰冷地接過孟婆遞過來的湯,正準備飲下,眼神一瞟,便瞧見在一旁站著的姻緣。


    “……”


    姻緣從始至終都隻是看著孟婆,就算是崔玨來了,他也不曾轉移視線。


    這專注的模樣,崔玨倒不是第一次見了。


    隻不過很久以前,他這樣專注的,是對著一幅畫,一副看不清臉的背影青山圖。


    他端著手中的孟婆湯,上下打量了孟婆一眼。


    孟婆一直是一副半老徐娘的模樣,一頭及地白發隨意綁在身後,穿著一身古舊的灰衣,袖子隨意地挽起。


    怎麽看也沒有那副畫卷上飄飄若仙的模樣。


    “是她?”


    姻緣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崔玨不再追問,一口飲下了孟婆湯。


    人間


    紅衣這次遇到的急案,是難得的惡鬼。


    那鬼煞為鬼之時,便壞事做盡,殺人放火無所不為,死後做了鬼,還糾纏著活人不放。


    紅衣抓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吞噬了幾隻弱小的遊魂野鬼,一副老子最大的模樣,在人間招搖過市,好不囂張。


    她從不與惡鬼多費口舌,不過收拾這隻鬼的時候,還是頗費了一番工夫。因為這隻鬼實在是狡猾。


    都說狡兔三窟,這隻鬼被抓的次數多了,便知曉了鬼差的一貫套路,一頓逃跑,紅衣追了幾百裏都沒追上。


    最後隻是眼睜睜地瞧著他躲進了一間酒樓之中。


    紅衣沿著樓梯一路往上,越過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走過三層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迴過頭才發現,三樓的樓梯口,是封住的,整個三層都被打通,裏麵什麽也沒有。


    空空的房間中,隻有牆麵上蒙著一層白紗。


    紅衣忍不住步步走近,像是受到什麽暗示一般,輕輕撤下了這巨大的白紗。


    她的手頓在空中,屋子裏的窗關得嚴嚴實實,半絲光也透不進來。


    可暗夜中,紅衣看的清清楚楚,她一瞬不瞬地看著牆麵上這幅巨大的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牆麵上,是一幅畫。


    層層疊疊雲海之中,一紅衣仙娥從天際飄然而下,雙手呈懷抱狀向下伸開。


    她帶著仙界的淡金色光芒,整張臉都被映照得透亮。


    高山之巔,有青衫男子迎風而立,張開雙臂,仿佛下一秒,就會將她擁個滿懷。


    一人一仙,隻隔一線。


    男子目光專注而溫暖,唇角帶著溫軟的笑意。


    作這幅畫的人,她隻能想到一個人。


    崔玨,而非崔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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